外面的雪才停会,这会又下得紧了,迫不及待一朵压着一朵下着,像某个原始部落的酋长举行的一场盛大舞会,为眼下这个冬天作隆重的特别的仪式和纪念。
室内温暖如春,空调吐出的暖气在每个人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杨阳身边围着几个女孩,正聚精会神听她说笑。方子涵两眼梭巡,一举一动悉收眼底,他欣赏她的落落大方,欣赏她的幽怀雅趣、纤雅端凝,想他也算幽默,与她比起来,也远远不及。其她女孩看上去只剩寡淡,不明白同样是女孩差别会那么大。每每四目相对,女孩长长的睫毛忽闪,宛如一泓清潭,活泼说话当口,里面溢出无数双温柔的触手不停抓挠他的柔软神经。方子涵心旌神摇看着,像喝了喷香的煲老母鸡汤和挂嘴绵爽的张裕干红,甜蜜与兴奋夹着惴惴亢奋的难耐,浑身每个细胞都蓄满无尽快意。
经过这些天来排练,大家彼此慢慢熟了,空隙,三五成群来走廊上看雪景。这边男人世界里,几个文场老者鼓腮弄笛,晃着脑袋拉着二胡,眼半睁半闭沉浸在短暂的恬静中。年轻的则趁此机会追逐起现实的快乐。方子涵见郑麒麟如豆小眼时常诡秘地望向傻笑,见杨阳不搭茬,转脸又对若曦献起殷勤。若曦电话很多,隔一会就铃声大作,男朋友的吧,还不止一个。若曦看上去不感冒郑麒麟的殷勤,只是有些情绪化,一会对他温柔有加,一会又对他冷眼相对。郑麒麟不在乎,反正他会吹,这边缠着若曦,那边又和紫鹃和琪琪等打得火热。紫鹃是个俊俏姑娘,只是脸上有几粒雀斑,少削弱了她整体的美。她见他身材纤长,满嘴蜜语甜言,常买来巧克力和奈雪的茶,出手还算阔绰,倒看重朝夕共处的情意,欣以为意,便与他风情起来。众目之下,郑麒麟恨不得叫来命算师马长山的罗盘放头上。他不仅要紫鹃和琪琪手机看,还短信与她们,间或,情浓之余广庭下就和紫鹃打情骂俏起来,不是你挠我一胳膊窝,我搔你身上一痒痒,你追我赶猎豹扑食麋鹿的把戏,旁若无人把男女间的情事化为光天化日下的室内欢爱实景剧。
这时就见二胡手耿必胜放下二胡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沓照片。他老伴走得早,一次家暴后喝农药走的。他鳏寡孤独守着一双儿女情感冬眠了多年,眼下花团锦簇,心不免活泛起来。他见演出组女性要不年纪轻轻,要不罗敷有夫,并不曾有人与他一样境遇,不免失望,一面央求人为他续弦,一面举起手中的相片来提前物色儿媳。照片在每个人手中传阅。
他问每个阅览的人:“怎么样?帅吧?我儿子,北京武警,守卫天安门的。乖,部队老多人了,不仅为北京人民服务,还为国家很多重要部门领导警卫哩,好多人要为他介绍对象……这是天坛照的,这是故宫,这是承德,还有这两张,不用说你们也知道——天安门和长城……”几个中年妇女频频点头附和。
待传到方子涵手里,只见照片上一毛头小子在潴绿色的军装下一脸的从小奶水不足发育不良状,本不想恭维,见他那般煞费苦心提前找儿媳妇,怜他天下父母心,就恭维他这么多年不容易,儿子有出息了,给他长了脸,付出也算有回报了。
领班郑团长见状,癞头已宣告进入老年了,也学年轻人,身体力行要给孙子做榜样,期望早日抱上重孙,很快和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妇女开起满嘴的荤话,热络的就像打铁铺,忙碌地接着一单又一单的生意。
真是一花一乾坤,一人一世界!
只有这边厢,是个安静的寓所,杨阳静静和莎莎站着说话。隔几步是若曦,她突然像换了个人,安静地一个人在手机上不停地温习汉字,仿佛周围的欢乐氛围和她们不相干。方子涵侧面看着她们婀娜的侧影,端了茶上去说话。杨阳转脸见是他,一句话便逗得他哈哈笑——
“哎哟方老师,您今天看上去好帅,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如刀裁,眉如墨画,潇洒与伟岸并存,倜傥共风流一色。真是玉树临风千秋雪,器宇轩昂高格调。莎莎曾说像极了香港的梦中偶像吴彦祖。”
“嘻嘻,还方老师,瞧你这张嘴伐,我们刚才正说《红楼梦》里的鸳鸯呢。”莎莎笑着作势要捏姐妹水嫩嫩的脸,杨阳忙躲闪。
“啊,嘿嘿,那可是曹雪芹描写贾宝玉的,无端寻仇觅恨,有时似傻还癫,纵然生的好皮囊,肚内原是草莽。还有,还有我的帅怕是蟋蟀的蟀吧,哈哈。贾宝玉如是玉树临风蓑翁独钓寒江雪,那你二位就是神妃仙子下凡尘,等闲识得春分度,傲然群芳联袂红啊,说不完的人间迤逦美景今胜昔,道不尽的锦绣华盖满乾坤。”
“哎哟,不得了,方老师果然好一张文化的嘴,我献丑了。”杨阳佯装讶然,莎莎粲然,“只是可惜了,太可惜了——”
“可惜啥了?”
“可惜您不去当老师,要是当了老师,我们只怕饭碗都保不住要去讨饭。”杨阳咯咯笑。
“岂止啊,不仅深受男生拥戴,也受全体女生爱戴,从此上课不是上课传道授业了,变成无数女生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偶像剧了。女生们不仅爱上了他文采风流的课,更爱上他潇洒不羁的神采。就像杨阳眼中的王国维徐志摩辜鸿铭,我眼中的rain曾轶可猫王。”莎莎紧跟上不住戏谑,完了朝杨阳坏笑,杨阳一下莫名脸红。
方子涵受不了了,大笑着请求,“快请别说了,我心脏要受不了,那是我方子涵嘛,不是吧,人家是一个从万米高空,唧——呦——啪声掉地上隔儿蔫了,一个嘭——咣当一声掉湖里歇了菜了。幸亏没说是清华末名湖畔的辜鸿铭或者金岳霖,前者长辩飘飘,青马小褂,致力于国学,打通中西方文化经脉;后者皓首穷经于金石雕刻,研究人从哪来再到哪去,一生痴痴爱着林徽因。我方子涵孤城陋巷一凡夫俗子,何德何能敢披那金光闪闪的弘法袈裟,真是折杀我了,半夜做鬼都羞愧难挡!”
杨阳抬眼望他笑,莎莎更是进一步挖苦,扩大打击范围,“你还知道啊,不过我们可没那意思,我们表扬你还来不及呢,又怎敢亵渎我们文采风流的方大馆长。”
方子涵手指她二人,被噎得一句话再难出口,只剩饕餮啸朗的笑,不由痴醉随嘴吟道:
“我昔学诗未有得,
残余未免从人乞。
力孱气馁心不知,
妄取虚名有愧色。”
杨阳看他痴醉模样,眼波流转,想了想,瞬间娇声随口赋诗道:
“我去寻诗定是痴,
诗来寻我却难辞。
今朝又被诗寻着,
满眼溪山独去时。”
方子涵大喜,听她随口酬和的虽是清朝江弢叔的诗,却和自己所吟陆游的极是妥帖,不由好感益更添几分,正待继续风雅,见众人被笑声吸引,纷纷往这边过来,只好作罢。
杨阳不再说话,乐陶陶一人下楼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