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饭后,也就是排练第八天,方子涵借故重演,又想和杨阳结伴儿,重温昨日那来回一路的如沐春风的快意。却见杨阳已和莎莎合打一把伞,还有那郑麒麟,撇下若曦和琪琪不理了,跟屁虫一般,随杨阳和莎莎一起,慢慢消失街头一小巷深处。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方子涵突然感到浑身一阵虚空,孤寂一片无仞山。待脚步紊乱进了旁边的电脑室,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心智还未成熟,又回到十八九啦,重回少不更事的多情少男啦。小说看多了?脑子进水生虫了?生了条叫做爱情的不死之虫?简直中了蛊着了魔!他见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受一点点别人的诱惑,她太叫他欣赏。《红楼梦》段落竟朗朗颂来,古诗更是福至心灵,信手拈来,和他那般同气相求。好期盼从今往后时时刻刻都能眼里看到心里感受到!可一转念,想到她不是本地人,不久就要离开,他心里立即难受至极。他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谒语来:‘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佩服曹雪芹不已。想他写宝玉和黛玉的爱情,通篇的眼泪,从春流到冬,纠葛不尽的情空幻海,啼不尽的心血泫然,真天下第一至情至性的人。
可眼下,他方子涵早‘使君有妇’了,却为这迟来的情愫神迷心醉,企盼与她心与身随,分分秒秒相伴,为她情比金坚,岂不可怜可悲可笑,让人痛恨。他深深知道,他不配,凭杨阳的才智和学识她会有更美好的归宿和明天,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想一生拥有她?他该做的也是唯一该做的是远远地望着她,默默祝福她,愿她一世安好,便是最大的幸福,或能看着她,时时见到,在她有难时为她挺身济困解颐。
可是,她需要他的挺身而出吗?也如他一样看重那份前世修来的今世相逢的那份缘?罢罢罢,不去念想了罢,就让一切随风,来去无碍。把那份情埋在心里,化为默默的关爱和祝福吧,就像一母的同胞兄妹那样。念至此,方子涵眼里慢慢蓄满泪水,想起古时金兰之好,他想干脆就认杨阳为妹妹吧,一辈子发乎情止乎礼的好妹妹,不如世俗男女那般耳鬓厮磨,能默默地远远看着她,看她幸福,有她幸福的笑脸,快乐的消息,隔三差五见上一面品茗论酒琴棋书画不也是人生另一种巨大幸福。当男女间不能以爱情维系时,亲情往往是另一种方式的维系吧,当然那有很多苦涩,很多无奈,很多勉强,可总比从此天涯孤旅强。
可不知杨阳她愿意否?半路认个没血缘的哥,放谁身上只怕也不愿。
如不愿,那就让一切随风去吧,就当自己做了个梦,现实中从没遇见。梦总有醒的时候,醒了就消散了。
当方子涵再次从屋里出来时,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不再患得患失,人也变得洒脱、云淡风轻起来。他端茶来走廊上和紫鹃、琪琪几个女孩说闲话,没说几句,那份莫名的生疏就漫过来,与她们也相识一个星期了,却感到那么的陌生,几分钟前才认识一般,和她们说不起一块去。她们的谈话内容说来绕去总离不开什么歌好听,哪个明星帅,谁家商店睫毛笔好用,哪家商铺有打折货卖,充满俗世的油烟味,总不及和曼琳一起谈书论道灵感飞迸痛快。
方子涵一时索然寡味,心不在焉地望着楼下,思维渐渐慢下来,一时陷入寂寂的冥想。
突然一个酥软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在想什么呢?”
方子涵惊回头,却见若曦正倚着栏杆对他微笑。
迎着那双淋了水似能蛊惑大多男人心智的眼睛,他机械地答:“没什么,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去?”
“排练累了,想安静会,看看风景,见你在,就跟你说说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风景,看来你很懂生活。”方子涵情不自禁恭维起眼前这位漂亮又风情的女孩来。
话一出口,他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怎么用和杨阳交流的腔调和语气,眼前的是若曦,不是杨阳!
“是吗?难怪方馆长那么会说话,我第一次在店里就觉得方馆长很眼熟,回头我努力想呀想,终于想起来去年地方春晚你不是上台说了段相声的吗?对吧?说的可真精彩,现在我还记得,呵呵。”
......
正说着杨阳和莎莎说笑着上了楼来,远远地近了,方子涵不及回答若曦的话忙转脸望,眼睛里里不觉有点黏涩。这难道就是爱情,就是爱情原来的样子?爱情就是水啊,咸咸的,落到心里又掺着糖。
就见杨阳拿着一个小盒子,给大家一个个分着东西,到了方子涵手里,是一块巧克力。原来她是和莎莎以及郑麒麟一起去街上买巧克力的。她上身穿了件质地柔软的咖啡色长风衣,下着青色牛仔裤,领口一方紫罗兰衣领,自是纤浓适度,秀雅天成,春天里一只蓊蓊郁郁的水竹,天然的秀颀与温婉呼之欲出。
方子涵看着看着就又呆了,直到她的手到了眼朝他晃,才回过神来。望着她那额前柔顺长发下泼墨一样的眼眸,忙接过来就放嘴里。
杨阳噗一声笑,众女子也笑,他才知道外皮没剥,尴尬地咧嘴笑,重吐手里,剥了,夸张地张大嘴扔进去,一股酽酽的芳香和甜味在嘴里层层洇开。
天底下最香最绵最甜的奢侈物就是眼前这块方糖吧。
这时就听安琪道:领导不是说给我们照相的吗?对对对,女孩们雀跃,表示同意。可转眼间,她们看了看外面纷飞的大雪,又退缩了,手直往手套里缩,小鸟不胜风雪模样。安琪把目光投向杨阳,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
一起下楼的,除了杨阳、紫鹃,还有莎莎及另外两个年纪30多岁的女子。
方子涵不顾满天飞卷越飘越大的雪花,一面拍打身上的雪一面踩着厚厚的雪为她们拍照。他一遍遍按着快们,随着她们的兴奋,不停地为她们取景。花坛边、松柏下、腊梅旁,都留下她们的欢笑的身影,仿佛她们是他的老顾客,而他是个有钱赚哪怕累死也不惜的个体相馆老板。雪松上积压不住的雪,纷纷扬扬坠落,像白蛾划出的优美弧线,露出一处处本我的青涩。
其中一个女子许是早窥出其中的端倪,借口雪大照了几张便上了楼。光天化日下无声进行的爱情啊,是不是就当事者一个人清楚明白?暗地里一个人在默默导演?世人都不知晓?只怕全世界的人都早看在眼里心如明镜吧,只一个个装聋作哑,换做心底无声的晒笑。
每照好一张,杨阳都兴奋地跑上前看照得好不好。可照相机里面的影像如见不得光的魑魅鬼影,不待她跑近已消弭不见,惟见白茫茫一片。方子涵不待闻那股淡淡的幽香,忙往上翻让她去看,那么近地看她,她的娇媚越发让他心跳加速,拿相机的手不觉也汗津津的。一时间他很是鄙夷自己,他本多么落伍之人,如今却鬼使神差想要那么一段超越俗世的忘年之恋!伟人的风流韵事看多了,脑子生虫了,也效仿他们来场轰轰烈烈旷世爱情?
方子涵趁机对她说:照得什么样,你帮我来一张就晓得了呀。
杨阳说她可是不太会照,子涵知她谦虚,还是愿手把手教她,其实很简单的事,他讲的仔细又起劲,杨阳微笑着,也不打断他的饶舌,接过相机。
方子涵冒着片片雪花跑进雪地里,站好,她举起相机,要他手放好,头抬起来,笑一个,嗯嗯,不错,咔擦一声响。方子涵手足无措起来,眼镜也不戴了,拿手里问:“我很不上相的,头发乱不乱啊?”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很在意自己的仪表。
杨阳说不乱不乱,再照一张,头稍抬一点,平视我,对对,就那样。
咔嚓咔嚓,杨阳递眼前端详,说,谁说你不上相的嘛,我看挺上相的,挺帅的。
方子涵笑,是吗?是马大帅的帅吧?和范伟潘长江巩汉林一样的。
她笑,你也喜欢赵本山的小品?
方子涵笑,那是当然,老赵的小品谁不喜欢,不喜欢说明那人不懂生活,没有感知幸福生活的触角,没有幽默的细胞。
这时莎莎说话了,你不是在说我们吧,你不会为了讨一人好而打击一大片吧?
方子涵先是诧异,后是醒悟,忙说不敢不敢,你和杨阳一样都是幽默开朗的女孩子,贵为天之骄子。
“还成杰思汗呢。”紫鹃一旁插话,大家一时都笑。
方子涵继续为她们取景,忙不迭地留下心爱女孩一张张人间靓照。
事后他想起了一句话:世上没有比服侍爱情更美好的事了,亦没有比爱情的惩罚更令人痛苦的事了……那是莎士比亚的话吧,真至理名言也。服侍爱情是啥况妙滋味?爱情的惩罚又是啥味道?想来一定都是刻骨铭心的,即便是痛,一定也夹着快乐,所谓痛并快乐着吧。
悄悄的,同来的一个少妇突然替方子涵说出他盼望已久却不便说出的心想:你和我们小姑娘也合几张吧。
真是天公不作美美人作美啊。
方子涵立即把相机递给她,然后夸张地张开双臂,学电影《泰坦尼克》里杰克和罗斯迎风破浪在船头的经典。杨阳侧脸望见,扑哧一声笑:“还挺潮呢。”和方子涵一起微笑合影。咔嚓咔嚓,方子涵瑟缩的手轻搭曼琳的腰际,仿佛又一次沦陷于沉醉不知归路的桃花源,耳听天籁的鸣响,再看眼前的良辰美景,通体通电般麻醉、喜难自禁。眼前这美丽的、落落大方的、天然淡定心如处子的女孩是那么叫他兀自暗暗欣赏!
那叫紫鹃的却犹豫着,忸怩地东施效颦不肯过来,被那作美的女子儿一推,才不情愿地过了来。方子涵双手放她们腰际朗声道:“害羞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好妹妹!”
只剩下莎莎搁那儿,她面无表情地望了望方子涵,又望了望杨阳,也不笑,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事。
方子涵冲她嚷,你还愣那儿啷当傻子嗉,就那么残忍,不愿成全我和你们这些漂亮女孩子合影的迫切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