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气温开始骤然下降，上午还普照大地的阳光此时已不见了，换来了一阵紧一阵的呼呼北风。
风越吹越大，吹得楼下的雪松左右摇摆，像失去堤岸保护的湖水，抽了筋骨的癞皮狗。街上很快就出现各式样御寒的帽子和围巾。气温下降要下雪了，歌手老马说，笛子手老耿手搭凉棚看了看天，也这么说。
果不其然，3点一过，天空就应景一般噼里啪啦落下大颗大颗的盐粒子，随之大片大片的雪花就落下来，晶莹剔透一如冰淇淋棒棒冰。女孩们最是喜欢雪，想来冰雪聪明、晶莹剔透就是从她们身上来的。杨阳和莎莎还有琪琪兴奋地来到走廊上，把手伸向走廊外，去接那上天一年一度馈之的冬之礼物。
方子涵笑着催大家不要再疯了，待会节目完了他用照相机给大家拍些雪景，女孩们纷纷笑着说好。那郑麒麟来了精神，张口：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的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最后一片飘落的落叶……
方子涵冲他直乐呵，现在是2008啦，不再是2002啦。鼓点铿锵叮咚地响彻起来了，女孩们簇拥着那旱船又舞将起来了……
一曲终了，大家才慢慢吐气。杨阳端起随身带的杯子喝了口水，眼圈见红，走近方子涵说要请假。方子涵忙问什么事。她说家里有点事。方子涵不假思索问不要紧吧？问过才觉唐突。
曼琳轻声说他父亲最近老是感觉身体不舒服，已约了专家，下午来海州市检查，快过年了，也顺便接她一道回去。方子涵顿时有些呆，才相处几天便要走了，如此漂亮、知性又优雅的女孩，真是万万舍不得她走。遂连连问询，明知道还未检查也问不出所以然，还是耐心地问了又问。待杨阳分别招呼了莎莎和其他姐妹，出了门去，方子涵才想起忘了问她到底请多长时间假，想着他下意识朝汪延东望了一眼，猛见一双一样冷冷的眼光射过来。
方子涵整个下午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明知杨阳不会出现，每当门前有人影闪，他总是下意识地每每去望，理所当然每次都不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他来到隔壁房间，看耿志远和陈锁排练相声，又跑到隔壁去看冯杰和安琪等排小品。终于捱到排练结束，他匆匆下楼，还没上车，就忙不迭拨通杨阳手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声问：“是我，你父亲检查完没有？没事吧？”
电话里传来曼琳有些意外的声音：“你是谁啊，哦，方子涵，原来你叫方子涵呀，谢谢，谢谢，我父亲很好，医生说了只是浅表性胃炎，已遵医嘱拿了药了，劳您挂念，还惦记着。”
“那就好，还有你，哦不，是您，您也好吧？”
那边扑哧一声笑，“你真逗，我当然很好了，难不成您就不好了？这一下午才过去几小时。”
“呵呵，我当然也很好，您好我当然也——”方子涵忽地噤了口，他想起电视里那个治肾亏的广告来：晦涩的画面，一男一女搜首弄姿的，那女的靠男的肩膀嗲气，‘他好我也好’，那男的眯眼笑，‘大家用了都说好’，最后一齐捧着神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呵呵，您笑啥呢您？”
方子涵哪敢造次，赶忙说，“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
“哦，笑话？好听吗？快说来听听。”
“我不敢说，怕你生气。”
“说吧，我不生气，谁叫我也喜欢听笑话。”
“好，那我说了，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静静地完了，手机里没一点声音，完了，完了，她生气了，方子涵一阵懊恼，原本欢快行进的时间之轮突然被一双巨手狠狠地攥住，只剩周遭细密无关的嘈杂不时在耳边鸣响。
“杨阳——”方子涵急了，“你生气了吗？你果然就生气了，你说了不生气我才说的。都怪我都怪我，不该说那么晦涩的笑话。”方子涵感到自己挺下流的，晦淫秽色不说，还极轻浮，和冰雪一样的女孩第一次通话就那么浮妄不检点。
不料，那边慢慢有了声音，安慰他似：“嘻，没有呀，果然是个好笑话，谢谢您的笑话。”
还有什么脸面再聒噪下去，方子涵慢慢放下手机，羞臊脸热。曼琳爽朗的笑如明净的晴空，清澄地叫他既羞愧又沉溺。他实不该一高兴就忘形而口无遮拦。稳了稳情绪，为弥补方才的浮妄，他想了想又端起手机，在屏幕上写着：杨阳，认识你我很开心，昨天的事，想想还是忍不住要笑。你的从容不迫、应变机敏、妙语总成，令人喟叹，简直无可方物，惊为天人！还有我，口无遮拦惯了，嘴上老是水龙头忘了关，你却不生气，反给我爽朗的笑，越发让我感动、爽利。原以为你生气，我很心痛，方才又听你爽朗的笑，我又倍觉神清气爽至极，想来你的笑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彤丹犹妍。明儿见！
写好了又斟酌了番，一按键发了出去。
那边许久没动静，方子涵忐忑的心复起，正当绝望时候，手机滴一声，他忙打开：呵呵，没有啊，您夸大其词了，我真没那么好的，更多虑了，我并没有生气，聊天嘛，兴之所至，还不是想到哪说到哪，只要彼此开心就好，再说了你说的是笑话不是吗，明儿见！
方子涵看了，心里欢喜不已，也安心不少，忙又回：还有，你说话您不您的，让我直想笑。
那边很快回：是吗？那是起码的礼貌和尊重，但愿不要让您老见笑。
不仅您不您的，还您老呢，方子涵仰天笑，觉得这女孩真是太有意思啦。一路笑着到了家里，囫囵不知味地吃完晚饭，就躲进书房翻看路上互发的短信，一时高兴的第一次恋爱似。
不一会，厨房忙完的妻子香莲进了来，鬼使神差要过他手机看。他吓一跳，她问杨阳是谁啊？他小心翼翼答演出队的。香莲不说话，只管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他家里带好女儿，她出门去打麻将。
一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尽是杨阳的音容笑貌以及他们互发短信说的那些话。
第二天是礼拜六，方子涵早早起了床，打开手机里的音乐，站在洗漱室的镜子一面听着《春江花月夜》的古筝铃音一面洗漱。外面已经白茫茫的一片。待捯饬好出门，一股刺骨的风裹挟着雪直扑脸上，他赶紧裹紧毛衣，撑开伞，顾不得漫天的阻隔踏雪前进。
这雪是不管开车了，方子涵走出了小区，伴随着脚下响起轱吱轱吱的声音。雪一夜不曾停吧，铺在地上足足有几厘米厚。此刻天已经大亮了，雪劲头依旧很足，像巨人抄起无数条鞭子不停地怒鞭着大地。
不远处便是个车站，司机们正哈着气弯腰撅屁股给车轱辘穿防滑链，边上边开批讨会，抱怨这雪太大了，也不停，影响了他们出车。
好不易穿好了上路，咣当咣当一路响起无尽的吻。
到了排练现场，方子涵抖去伞上的雪，飞快地往屋里扫了眼，好得很，杨阳她来了，正和莎莎说话！他吁了口气，顿觉神又清气又爽，整个世界又晶莹剔透起来，满世界的雪是那般妖娆、绝美。
方子涵顾不及许多，忙又趋步上前细问她父亲情况。杨阳飞快望了他一眼，娇羞笑：“多谢您，还劳方馆长您挂念，真不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那你还很快和叔叔一块回吗？”
“暂时不了，莎莎不让，”，说着，杨阳望了莎莎一眼，“她让我再陪她待几天，再说我现在加入你们演出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那是，难得你那么支持我们的工作，该我们谢你才对。”方子涵心里一阵快慰，忙对莎莎笑脸示谢。但见莎莎眉毛俏皮地一扬，偷偷用两手贴着下巴做了个V的手势，方子涵嘴上笑，心里一瞬间撞鹿般跳不停，感觉自个颈上那块烧饼好烫。
上午排完了，要吃饭了，方子涵磨蹭着不及走，想结伴曼琳一块。估摸着她要跟上来了，不料竟没有，怅然回头，却见郑麒麟站在她身边盘桓着，嘴里一个劲嚷嚷着要为她撑伞一起儿走。敢情他要替李克勤当《护花使者》？
杨阳连说不用、不中，郑麒麟连说中、用。好在有莎莎护驾，不得已，她只好躲莎莎一边，三人打两把伞一前一后走。待她们近了，方子涵忙招呼杨阳这边来，她愣了一下，紧接着跑过来。
空气中立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氤氲地抚弄人的鼻子，方子涵贪婪地翕鼻嗅了嗅，努力抑住嘭嘭的心跳，转脸望向她。她的面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白皙娇嫩，宛如刚出锅的豆腐，叫人忍不住暗生疼惜之心。为了掩饰自己，他赶紧未语先笑道：“知道吗？昨天你一走我就心绪不定，很为你父亲担心，直到晚上得知令尊没事才放下心来。现在胃病早算不上什么病了，平常多注意劳逸结合饮食得当就没事。”
曼琳报以羞赧的笑，说，实在不好意思得很，让你为我爸担心了，其实我爸那是老胃病了，医生说是喝酒喝的。你知道我们北方人都那样，喜欢喝猛酒快酒，他企业事多，应酬也多，实在也没办法。
方子涵说：“是呀，那是你们北方人的性格好，喝酒也豪爽、真诚，为人更是没的说，比咱南方人的拐孤花哨强多了。我想起我毕业第二年参加北方同学婚礼的情景来，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大有水泊梁山的遗风，真叫一个不亦快哉！我那次醉得一塌糊涂，一晚吐了好几次。后来，后来回来的路上我酒醒就琢磨了，我觉的自己酒量还行呀，怎么关键时刻就那么不经喝呢。后来到家我才想明白，原来不光是你们北方人酒量大，关键是你们热情、直爽，能喝更善劝，那满满一杯，仰头咕咚一声干了，然后就站一边等着你也喝完，你不喝还不行。哎呦，那哪是酒杯，简直是喝水的瓢啊，心理上首先就吓怕倒了。”
杨阳呵呵笑，面容潋滟，一时娇若雏菊，笑道：“是不是觉得不喝就特过意不去，我们那旮旯喝酒还有做事就那习惯，宁愿伤胃不伤感情，总有一款适合您。我爸还有我弟，都一斤的量，每次要就不喝，要喝必醉，一醉方休。还有，您那次只怕也是轻敌，咱那旮旯女的，也都挺能喝的，真要喝起来往往不亚你一男的……”
方子涵嘴里连连喊对，畅快不已：“可不是，那次我不就是上了一学姐的当，没想到她那么能喝。对了，你也是北方人，只怕也是一斤的量吧，我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去你家做客呢，从此不敢去了。”
杨阳笑：“是吗？那您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吗？您是我的客人，关键时刻我自会站您一边，怎么也不能让您喝多呀。”
方子涵全身犹如灌蜜，开心笑道：“那敢情好，有你帮我，形成统一战线，我胆子就壮了，半斤也能给它整成一斤的，哈哈。对了，既然你酒量也那般好，有机会——不，演出结束后我请你喝酒可好？我们这里的酒不如你们北方酒度数大，度数低，喝了不上头的。”
杨阳笑：“那是什么酒？汾酒？郎酒？口子酒？还是干脆就是酒鬼酒？你的酒量多大？或干脆就是开水兑雪碧再加果汁？那我大约能喝个一两瓶，哦，还不止，三五瓶。”
方子涵大笑：“甭管什么酒，我晓得我一定喝不过你，只是到时你一定要赏脸，呵呵呵。”
说说笑笑就到了张婶家，方子涵有点奇怪，平常感觉挺远挺枯燥的一段路怎么眨眼就到了呢，他悻悻然，眉稍泛滥的两江春水尽是袅绕情愁，后悔那短短的路怎么凭空不多出一大截去？就是不多出，天上好事的王母娘娘手中的簪朝地划一下呀，从此路中多一鸿沟。那边是纷扰的人群，这边就他跟杨阳二人，就那样密密喁喁地地老天荒聊天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