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兰跟王桂花住在一个集镇上，因为没有交往，平时也很少碰面。一天，她在菜场上碰到了王桂花，就主动地招呼过去，王桂花说刚送孙子上学，并请她去她家聊天。
到了王桂花的家坐定后，张秀兰便问：“王桂花，你的气色不怎么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唉！”王桂花一声长叹，话说得很酸楚：“活得很痛苦，全班同学中我可能是命最苦的一个。”
走访过赵秀珍，她也说是班里命最苦的一个，张秀兰不以为然地笑笑问：“你是不是欲望很高，才不满足生活的现状？”
“就觉得命苦，比不上班里其他同学，班里同学个个有出息，就我一事无成，还生活得提心吊胆。”王桂花还是满嘴苦话。
“你说得太悲观了，人生谁不是有苦有甜？也许你觉得自己的苦比别人多一点，但不是没有一点甜的时候，否则生活怎么过来？”张秀兰开导。
“对我来说，人生的甜味是很少。真的，秀兰，我们是同学，我也不必无病自吟，满肚子都是苦水。”
“那你就跟我倒倒苦水吧！”张秀兰也只能顺水推舟地作采访。
王桂花就说开了：她家姐妹五个，因都长得秀气，村上人称她们是“五朵金花”。王桂花是最小，被人称为最漂亮的一朵，她出生时候，桂花开放的香气正浓，父母便取名王桂花，人们说她的名取得很传神，小时候的奶香有一股桂花的气味。
受人赞扬的人生应该是很甜的，可她的心甜不了，父母受人欺负一直苦着脸，慢慢懂事后才知道，她有一个伯伯让国民党抓了壮丁，可战死在解放战争的战场，她家也因伯伯受到牵连。
姐妹中她读书成绩还可以，初中毕业也正好赶上恢复高中，她父母老实本分，大队算是开恩，因为伯伯，她就成了六班的学生。
也许是同学们都同病相怜，高中时的王桂花心态得到了一点平衡，脸上有时也会有笑容，但读书成绩一般，处在全班后面。
高中毕业后也就注定是农民的命，王桂花别无指望地参加劳动为家里挣工分。77年的恢复高考对她来说是望尘莫及，听说班上很多同学高考录取只是羡慕没有后悔。
让王桂花人生有望的是陈民中的关心，他是同届二班的，高中毕业后，能说会道的他第二年就进入了团支部，78年就当上了团支部书记。他对她很关心，让她思想上要积极表现，她就听话地积极上进，他让她入了团，又让她进了团支委。
王桂花20刚出头，家里就有了做媒的人，母亲就征求她意见，她好像心有所属，就以自己还小为由让母亲给回了。
可心虽有所属，但又不明对方的想法，直到有一天，陈民中在田头叫了她，说团支部有事让她帮着去做。他没让她去大队，直接去她家，她坐定后问他有什么事？
陈民中说：“有人介绍一个姑娘，是你生产队的，不知人怎样？想跟你了解一下。”
王桂花心里猛的有一种失落感，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笑着问：“是哪一个？”
可陈民中又诡秘地说：“你得先告诉我，有没有谈了男朋友？”
王桂花不解地问：“这挨不上吗？”
陈民中诡辩地解释：“挨得上，若谈不成让你漏嘴地说出来，让我情何以堪？”
王桂花摇摇头说：“没有！”
陈民中追问：“真没有？”
王桂花认真地点点头。
陈民中就告知说：“这姑娘就是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倒让王桂花一时不知所措。
陈民中见她脸色羞红没吱声，就很平静地说：“你慎重地考虑一下，不要勉强，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王桂花虽心已所属他，但还得讨个说法，想到之前有人跟她母亲说媒，就问是不是他所托，见他摇摇头，就又问他搞得那么玄乎唱的是哪一出？
陈民中风趣地说：“还不是怕人家率先摘了你这朵桂花，我得心里有底呀！”
王桂花就红着脸问：“你之前让我积极是不是早就想摘我这朵花？”
陈民中点头承认：“是的，我得先当护花使者，不能让人抢先摘了去，现在看来我护花成功了。噢！还不算成功，因为你还没吐口答应。”
王桂花心虽暗喜，但只矜持地点了点头。
张秀兰惊讶地说：“老同学，你的恋爱特浪漫，这应该是你人生的甜点。”
“是甜点，但甜不了多长时间。”王桂花说。
“能说说吗？”张秀兰期待。
王桂花接着倒起她的苦水：他们结婚较晚，那时提倡晚婚，陈民中跟团委承诺过要带头晚婚，所以到了27岁才结婚。团委书记很赏识他，因他同时兼任大队的通讯组长，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自团委书记晋升党委负责宣传后，乡里每年的年终表彰先进材料少不了陈民中这一笔杆子。他在大队进步也很快，进入了支委属重点培养对象，后因文化站站长退下来，上面就让去文化站任职。
一直走顺境的他哪去在意机关里的人际关系复杂，而他的嘴又不绕人，只听从于宣传委员，让行政副镇长很不满。宣传委员调往另镇任职，副镇长就把他一撸到底，让他去了工业公司的一个三产门市部，陈民中从此也就一撅不振。
王桂花父母原来也看好他，见女婿不再风光，父亲就沉闷地说了一句：“这个社会，不识字不要紧，不识人就吃亏。”
让王桂花听了心好碎，她的人生意识，女人是靠男人的，男人事业上失落，女人的心更失落。
人都要脸面，之前人家羡慕她，随即便是鄙视她，她的心也就由此变甜为苦了，这心里一苦，怨气自然就产生，离婚虽提不出，但心里有说不清的酸楚，人家夫妻嘻嘻哈哈，他们就再没有说说笑笑。
看到人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王桂花心里的不甘变成了怨气，攀比之心就忍不住地发泄在丈夫身上，有时他受不了地还嘴，她每每争论不过时，就刺他：“能说会写还不是书生百无一用？”
把他噎得直瞪眼叹长气。
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换单位如出笼灯似地一家又一家，挣的都是小工资。总算有一家开高工资用他的才气，竟倒闭了白做一年地失业在家。
一个大男人在家干吃饭，这让王桂花心里能好受？靠一个女人的微薄工资能养得了家？再想想人家有出息的男人都凭着关系把自己的妻子弄进好的单位，不但工资高，而且还交金。单位里的同事们都说她本该也会有这样的好福分，可丈夫穷迫潦倒，哪有关系可走？于是丈夫在她眼里就都什么都不是。
白天在单位上班跟同事说说笑笑把不快忘掉一些，下班一踏进家门就会产生满肚子的气，只要见他就管不了嘴地撒气埋怨，专拿人家的长处来揭他的短处。
那个时候，心态极坏的王桂花，得见到陈民中的影子就来气。一天早上，她起床看到丈夫在吃水浦鸡蛋，这鸡蛋是她买给儿子吃的，一股无名之火就冒起来，一句“不想找工作，就想吃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