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欢龙接过信件,打开了其中的一封,厚厚几张,已泛黄的纸面,蓝黑的钢笔字迹跳进了他的眼帘:
爸、妈、哥、嫂,你们好!
末拖这次给你们写信,心情也很复杂,本来不想写的,可部队首长让我们一定要写,而且一定要寄给家里,我是军人,这命令就一定得听。
写信告诉你们的是,我上战场的请求已经批准了。是越南那些家伙一直骚扰我国边境,中央军委忍无可忍才下了教训他们一下的命令。我作为军人自然要履行自己的使命,放心吧!战场上虽然子弹不长眼睛,但我在日常的训练中学会了如何主动出击,如何地巧妙地躲避险情保护自己,我训练的科目成绩个个都是优。我会在战场上勇敢作战,争取立功为我们这个家争光,让爸妈哥嫂脸上有光彩。
你们放心,我军现在的军事装备非常强,据首长讲,越南那边的装备很差,没法跟我军比,所以战事也不会长。首长说了,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定把挑衅的越南佬教训得服服帖帖。等战争结束后我会向首长请假,探亲回来看望爸妈和哥嫂,噢,还有侄儿、侄女,以及嫁出门的三个姐姐和大哥他们,我们一大家子欢聚一下。
爸妈哥嫂,末拖是家里最小,小时候除了获得家人的宠爱,在外一直是受同伴欺负,好在大姐一直呵护我。在成长的岁月中所感受到的是家庭被人的冷漠,看到父母的唯唯诺诺和哥哥姐姐们的懦弱,心里一直怨恨老天的不公。我的爸妈哥姐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像他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这“富农”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看不见却压得家人透不过气来,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
好在一位被打倒的伯伯指点,他嘱咐我说:“末拖你现在还小,许多事你是看不懂的,等你长大了慢慢会懂。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你是一个要强的孩子,那你就记住伯伯的话,一定要好好读书,知识会慢慢让你解开所有看不懂的事。你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但会是最有出息的一个,记住,一定要学好,只有你出息了,才能有能力改变人们对你家的看法。”
打那起,末拖就暗暗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努力上进,此后我就想着伯伯的话,所以特别用功,伯伯的话就是我的努力方向,长大后一定做出点成绩来,让周围人改变对我家的看法。你们也看到了,末拖在部队的刻苦努力,让家庭的现状已有所改变,所以,末拖还得继续努力,做出更好的成绩,为我们这个家增添光彩。
社会不讲究政治了,末拖也在思索家庭的问题,我们家过去的富裕是每代老祖宗们积累起来的,是特定的政治气候让我们家遭受到冲击。小时候听人说是爷爷奶奶作的孽,末拖虽没见过爷爷,奶奶也很模糊,但现在想想还是值得敬佩爷爷和奶奶,他们是勤俭持家的好手,是中国农民勤劳、勤俭的典范。
如果不受环境的影响,我想爸妈也一定是持家的好手,哥哥姐姐们也不会因家庭的问题,读不了书或少读书。如果真的是这样,末拖我有可能被宠得是个不学无术混小子,那个伯伯也不会给我指点,是知识让我看懂了凡事都有因果,只不过是造化弄人。所以,改变家庭的环境,是末拖最大的心愿。
爸妈哥嫂,如果,得特别强调一下,这仅仅是如果,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请你们不要悲伤,因为这是一个很光荣的事,是为国家牺牲的。你们应该为末拖感到骄傲,末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走完这短暂的一生,也完成了“兴”家的愿望。未了的心愿就是希望哥嫂替我孝敬好爸妈,让爸妈的余生活得尊严和安康,爸妈走时替我磕上几个头。
这里跟嫂子多写几句话:嫂子,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世上最好的嫂子,因为我看到了你待我爸妈特别的好,你是我们这个家的福星。家里的操持一切全靠你了,只能拜托你多多予以辛苦,末拖在地下也会感激着你。
还有就是侄子和侄女,他们是你们的心头肉,也是我的心头肉,教育他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之人,家庭的兴旺我就寄托在他们身上。哟!由于对家人的思念,我就多写了几句。好了,其他的就不写了,总之请你们放心,请相信我,我也一定能够凯旋而归,探亲跟家里人共享天伦之乐。
致!永远的祝福!
末拖叩笔!
看完苏建民这封最后的家信,庄欢龙完全理解他这信为什么写得如此沉长。字里行间看似轻松走笔,其实是掩饰着他内心沉重的交代,落笔最后一句:致!永远的祝福!已经包含了他对战争残酷的不可预测和对家人的眷恋不舍,只是把这不能言语情感浓缩在这六个字里。
庄欢龙不能就这六个字来解读他当时那内心的写照,否则会再次弄哭他的哥嫂。便打开另一个信封,是两张翻拍的请战书。
第一张:
首长,听了战前动员,我已热血沸腾,祖国的威严不可冒犯,这是我们军人的天职。越南佬竟敢在我国边境挑衅滋事,请求首长批准,让我和战友们代表祖国的威严,去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也请首长放心,在战场上决不称个人英勇主义,服从战场纪律,听从指挥员的指挥,确保团队的战斗力,打出威严震慑给敌人看看,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怎样的一座钢铁长城。
请战人,苏建民
第二张:
首长,看到榜上第一批上前线参战的名单里没有我,整整一夜没合上眼,可能是首长觉得我这块钢还不够坚韧,但我认为,钢刀是磨练出来的。军人拼的是意志,发扬的是不怕死精神。训练场上教官们一直这么宣导,我们的前辈就具备了这两点,才打败了日本鬼子,赶走了国民党,美帝国主义害怕得只得签下停战协议。我军的光荣史册需要军人代代传承下去,我再次请战上前线,就是继承先辈的英雄气概,我向首长表的决心是,在冲锋中抓住战机狠狠地打击敌人,在撤退时,保护好战友的安全,遇到危机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战友挡子弹。请首长一定要批准我!
请战人,苏建民
看完两张请战书,再看看那枚特等英雄的勋章,不难想象,苏建民战死的场面是多么地悲壮惨烈。庄欢龙退还信件,喉结动了动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建民短暂的人生,让庄欢龙心里隐隐生痛,他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让人们改变对他家庭的看法。他做到了,因为他为国家洒了热血,用生命为家人赢得了尊严。随之,庄欢龙又深深地遗憾起来,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没有一点文字资料,他人生中最壮丽一笔没法书写出来。
庄欢龙便询问:“有没有苏建民的照片?”
二嫂马上上楼拿出一张六吋彩色照片,对着照片哭着说:“弟弟,你的同学看你来了。”
庄欢龙端详着苏建民的遗像,军装衬托的长方脸上两条眉毛浓黑,眼神闪射出光亮,挺拔的鼻梁,略带微笑的嘴型,让人觉得他在跟看他的人在打招呼。
庄欢龙抚摸着照片,心里默默祷告着:“老同学,高中一别竟成永远,今天我和邱伟钟代表六班同学来看你,愿你在天之灵有感应。”
邱伟钟接过照片抚摸着说:“苏建民,我和庄欢龙代表六班的同学来看你了,老同学,你是我们六班的骄傲,愿你在天上保佑着你的家人和同学。”
临走时,庄欢龙和邱伟钟向着苏建民的遗像深深地鞠躬致哀。
庄欢龙回到家里,打开电脑,把苏建民二哥二嫂所提供的内容整理了出来,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满意为止,让他惋惜的是,苏建民离校不到六个年头,就牺牲在战场上,人生极为短暂。
更为遗憾的是,苏建民在部队和战场上的光辉人生竟是空白,而他又是特等功勋。试想,从优秀士兵到荣立三等功,最后成为特等功勋的烈士,英雄同学的足迹和生命最后一刻的壮烈是何等的璀璨?只因他二哥二嫂无法提供,也就不能把苏建民短暂的人生完满地记录下来,让庄欢龙心里有说不出的遗憾。遗憾的是无法续写英雄同学踏上军营以后成长的历程,以及在枪林弹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英勇壮举,而这一遗憾干扰得他没有心思找同学走访。
次日,庄欢龙因没有同学的信息资源也就不打算出门,可刘国民来电话,说有同学来,邀请他一起去喝茶,庄欢龙也不问是谁,为排解心里的干扰,便开车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