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自身子规复后,誓任摔丧驾灵之任,于是每日起早贪黑,在灵前哀哀欲绝。
如海心疼劝说不迭,有意挑一丫鬟或族中之女替她执丧,奈何她骨子里独立得很,铿锵说道:“呜呼!终天之憾未已,坼地之痛增哀,未报劬劳,一旦永决。天乎天乎,何使我至此极也!”
如海只得熄了心思。果不出预料,不过二三日,女儿再次病倒;雨村不得不改了启程的日期,心里叫苦不迭。
林晚谏道:“恩师,乡试在即,无论中与不中,学生都要进京。既然贾先生心急如焚,不如让师妹休养一段时间,等乡试之后,学生亲自送她进京。”
雨村大喜,于是连连打恭,乃说道:“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东翁,此去京城,一路舟车劳顿,姑娘身体孱弱,若仓促出行,恐雪上加霜啊。”
如海锁眉审视了半晌,虽觉有诈,但女儿的身子容不得打马虎眼,当下只得同意。
次日,雨村携如海送往贾家的三个大箱登船,遥望远方,但见天穹景明,似在预示着他依附贾家之后前途的光明。
林晚来探望黛玉时,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五七之后,如海将伺候贾敏的丫鬟、婆子打发,向运盐司告了假,同林晚、黛玉扶灵南下。
这日,扬州城南大道围者云集,但见送殡队伍摆正四品佥都御史诰命恭人之仪仗,卤簿、条幅飘扬,纸钱飞洒,鼓乐齐鸣,哭声震天;直让林晚这个穿越者再开眼界。
他骑马来到林黛玉轿前,黛玉心有所感,随之掀开卷帘,抬眸一瞥,忙轻声道:“吴越繁华,可码头边儿打行打手、漕帮帮闲横行,戴上方巾,以表示你林相公有秀才的功名,岂不好?怎么就做出这‘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昏聩事儿来!”
只因前些日子应接吊唁之人时,有人借秦桧之名暗讽于他,暗指他介入和倭国订约一事,此时怕被认出来招致无端祸殃才没戴方巾,倒没想到林黛玉如此的细腻。
“无妨,老魔小丑尔,不堪一击,胜之不武。”林晚睥睨物表,未大书特书,当下见她眼波含怨却煞是撩人,忙撇过头启唇,“师妹,马上就要登船了,我为你准备了柠檬水,可用来应对晕船。”
黛玉头摇得如拨浪鼓般,嗔他道:“我不喝,我不喝,酸死啦!”
“我加了蜂蜜,不会酸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喝一点罢。”
这时,两旁楼上有好事的士子指指点点,议论林家人林家事,纵然林晚没戴方巾,但锥形脸太过标致,且身侧有仆役环绕,还是被认出来了,或许是念及死者为大,或许是林如海本人官威太重,终究没有人上前挑衅,给他“装匕”打脸的机会。
自运河而下,经镇江、常州,不过两日,到达苏州。
林家人丁不旺,在原著中有很多体现;至林晚、林黛玉这一代,业已第六代。第一代曾跟随太祖起兵,因功受封列侯,有一弟一子,弟已分宗,至今不相往来,亦无音信,子即男女主角共同的高祖。
高祖二子,一子袭爵,二子分房;袭爵一支单传至黛玉,未袭爵一支人丁稍盛,后分三房,其中一房为林晚。换言之,林家总共只有四房。
如海一房家底丰厚,再加上他时任巡盐御史的肥缺,应有上百万两的家财;二房、三房亦有田亩、店铺,条件不差;唯林晚一房落魄。
回到吴县祖地,如海及一个叫林江的族老主持将棺椁埋入祖茔,他本人又简单走访了族人及自家的庄子,痛悼三日,吩咐王嬷嬷、林晚照顾好黛玉,匆匆返回扬州。
黛玉作为女儿,在进贾府前自然要守丧。
古代是男权社会,守丧对女子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比如:妻之夫死,妻守孝三年,从子;夫之妻死,守孝一年,为官者则可素服办公。
林晚修葺了祖茔旁边的草棚供黛玉居住;自己客居林江家,临阵磨枪。
守丧期间,要睡草席,枕砖头块,吃粗茶淡饭,不饮酒,不与妻妾同房,不玩丝弦音乐,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
黛玉堂堂巡盐御史之千金,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般罪,虽有王嬷嬷、雪雁贴心伺候,但仍黯然销魂,憔悴损,人比黄花还瘦。
林晚见草棚篓子里尽是写满了李清照诗词的纸团,怎能猜不出她的心境,于是先吹嘘自己在琉球诸岛是如何如何地所向披靡,后找出来西洋书籍,与她讲解欧罗巴历史。
什么古希腊古罗马,法兰克王国,所谓“黑暗”的中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罗曼诺夫王朝,大宪章,大航海,宗教改革,文艺复兴……
黛玉初时被他的经历唬得心惊肉跳,一犟一笑似同悲同喜;
再听历史时则一惊一乍,笑道:“坏师兄,你真会编故事。那欧罗巴乃是蛮夷之地,纵有一二奇闻异事,但怎会有如此波澜壮阔的历史?可见你又是在哄我。”
“至于西洋书……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西洋学说固然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但圣人之在天地间,为众生之先,君不闻‘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眹焉,而守司其门户’邪?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
林晚不做解释,因为一提到“圣人”,必提到尧舜禹,然而他们的事迹或多或少地被神化了,在这个穿越都可以发生的时空,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
只回她道:“这都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我送你的那两本书,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作。”
黛玉道:“正要说这个呢,你送我的书我都看完了。你所说的‘解放’是不是……”
顿住托腮思了一阵,启朱唇道:“不同的礼制?或者说,伦理纲常?”
目光耐人寻味。
林晚点头表示鼓励:“这算是第一重。”
黛玉又惊诧又不服气:“哼,才第一重?”
林晚正待要说明王国维大师的三种境界,黛玉靠近他吐着如兰的气息问:“师兄,西洋人真的是一夫一妻么?”
林晚耳边发痒,忙躲着一移,不假思索道:“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但你看《十日谈》应该看出来了,西洋人养情人之风蔚然成风……”
黛玉小脸儿一红,啐道:“呸!道德败坏,世风日下。你也是的,真真没个正经,怎么又嚼这种没羞没臊的混账话来!”
说完垂下螓首,眸光闪烁,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