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有罪！小王有罪啊！然小王日日夜夜岂不思先祖之仇、家国之恨？”
“然倭人看管甚严，小王身不由己，形同傀儡，只能夙夜忧叹，忍辱负重，以待时机。”
“今王师南下，效班超西域事，小王及岛民泪湿衣襟，无不颂德咏功，盛迎天朝仁义之师。小王辜负天恩，愿负荆面见天子，自陈死罪！”
尚龚放声大哭，从台阶外跪爬进来，至吴文亮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暗，喉咙都哑了方住。
……
萨摩藩石高七十多万，按十万石驻两千兵算，武士加足轻总计两万。但随藩主参觐、分散在农村压制农民的就占了一小半，临时可调之兵委实不多。
奄美之败，损失将近四千兵，对藩内的打击是巨大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岛津家主得知奄美大岛失陷时，慌忙派家臣率五十艘倭式关船、五百武士、二千足轻自大隅海峡而下，试图收复奄美。
过吐噶喇海峡后，忽然收到两则消息：一是敌船隶属于和平户藩交好的郑氏，二是平川良贺游历各藩，大宣“七大恨”，总大将踌躇了。
此时，林晚一行已经在回定海的路上了。
郑氏着手在奄美大岛建立贸易据点，琉球王默认了此事。
林晚暗示郑卮虎多向奄美移民，实行彻底地文化同化，郑家人有向台湾移民的经验，自然清楚文化同化的意义。
舟山海域，李莱、如海等看到曹谌的船队时，霎时转忧为喜；接舷之后，如海正要冲上去关切林晚，吴文亮开口就让他们惊在了原地：
“李督宪，下官受俘于以柳氏兄弟为首的海盗，流亡琉球。全赖曹游击、林公子、郑氏商队拼死相救，方逃出生天。过程中，忽得知琉球王受萨摩藩岛津氏胁迫，不得不两面称臣；是以协助琉球王驱逐萨摩人……琉球王尚龚负荆而来，愿面见天子，自陈己罪……”
李莱懵了半晌，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说，琉球王在你们船上？”
“是、是的。”
“快，转向，回杭州，将琉球王安置在杭州西园，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李某马上具奏天子！”李莱咽了口唾沫，整着衣领道，“吴御史，带本督入舱，拜见琉球王！”
“是！”
如海等忙忙跟进去拜谒，尚龚声泪俱下地表演了一番，众皆无语。
缓了一阵子，李莱命曹谌、吴文亮讲述一个月来的经历，听后再次陷入了震惊。
郑氏出兵奄美大岛？突袭龙马城、本能寺？武力恐吓琉球王？
怎么像玩儿似的？
林晚出列，拱手道：“李督宪，我等已经向岛津氏声明七大恨，并下通牒、拟草约。若萨摩藩人不愿签署，当联合幕府、平户藩、饫肥藩、以平川良贺为首的敌对家臣，进攻鹿儿岛，犁庭扫穴！”
众人大骇，如海斥道：“胡闹！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犁庭扫穴鹿儿岛？呵，思之令人发笑！”
李莱哂笑一回，忽问，“哪七大恨？什么草约？”
吴文亮拿出自己撰写的檄文，呈给各位同僚欣赏。
“草约，无非赔款、问罪而已。”
李莱边徘徊边问：“郑氏坐大，与养虎为患何异？”
文亮道：“郑卮竜官迷心窍，如请旨招安敕封，另命其率船队北上支援登莱，夹击东虏，国事可期。”
如海忖道：“驱虎吞狼吗？若操作不当，很容易遭到反噬啊！”
……
与此同时，江户将军府。
幕府将军德川冈纪和母亲圭昌苑面对面跪坐，气氛似乎很凝重。
“上月初，岛津氏鼓动明国海盗劫掠海岸，忽遇明国水师，大战一场，杀总兵，俘御史……至本月，明国水师及郑氏船队突袭琉球，和萨摩武士再战一场，占据了琉球。母亲请看，这是岛津氏前家臣平川良贺宣传的‘七大恨’……”
“勾连海盗？”圭昌苑大惊失色，接七大恨看了，脸色愈沉，冷冷道，“走私，传播天主教，哼！该死的萨摩藩，该死的岛津氏，桀骜不驯，图谋不轨，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德川冈纪揉了揉眼，无奈道，“明国人通过平川良贺向岛津大久提供了草约，声称如不同意签署，即率十万水师，进攻鹿儿岛……”
“明国有东虏入侵，自身难保，哪来的十万水师？哼，虚张声势罢了。”
圭昌苑话锋一转，“日升一统，锁国太平，吾家的统治自然绵延万世，坐山观明国虎斗即可以，何至于招风揽火！为了维持吾家的统治，但凡有人做出损害吾家利益的事情，必须要严厉打击，绝不姑息！”
“嗨！”德川冈纪非常赞同，“儿子这便下达将军令，昭告日升，天诛国贼岛津氏，并命加贺藩前田正仁担任大使，和明国人谈判。”
……
永臻皇帝收到李莱的题本后，先因所谓的七大恨大笑一场，后看到草约上赔款的数字，心里都乐开花了。当然，他的担心和李莱是一样的：郑氏坐大，养虎为患，恐遭反噬。
思索一番，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当前内外局势不稳、财政不力，这笔赔款堪称雪中送炭。
至于前来请罪的琉球王，无非是表演给天下人看的，面见时给个台阶下就可以。
三个月后，九州岛，平户藩平户城，某町，所谓使馆。
平户藩和郑氏的关系非同寻常，因此李莱一行一来，双方和气满满，互相打点一番，毫无如萨摩藩一般剑拔弩张的氛围。
打点时，还献上了江户时代的代表——艺伎：穿着像后世唱戏的，但色彩单调，浓妆，脸色惨白，远看像女鬼。
“请明……晟国使者！”
前田正仁留月代头，穿羽衣，踩木屐，挎打刀，是个标准的倭国武士。
“将军已下达了将军令，天诛国贼岛津氏，并命萨摩藩既任藩主郑重道歉，给出应有的赔偿，天皇也愿同晟国皇帝达成亲善和约。”
穆梧冷冷道：“阁下好大的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蕞尔岛国，不思朝贡也就罢了，僭越妄称‘天皇’，礼崩乐坏，进取中原之心昭然若揭！是要谋反吗？”
前田正仁顾及李莱的贿赂忍而不发作，稍一鞠躬，沉声说道，“贵使请勿激动，如对条件不满意，请坐下来慢慢谈。”
李莱暗骂穆梧不识趣，倭国自诩“小中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东虏势大，何必提及此事给予皇帝难堪？真真没有点眼力。
他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命文亮将草约文书递给前田正仁。
穆梧的脸发胀发红，一时憋得说不出话来。
前田正仁亦不再理他，接了此早有耳闻的草约，仔细看了一遍，但见：
其一，岛津氏赔偿白银三百万两，可以先赔一百万两，剩下的十年内还清，本息见附。
其二，岛津氏归还从琉球本岛、奄美大岛掠夺的钱财，归还晟朝回赐琉球之贡品，换算成白银作价三百万两；岛津氏需赎回岛津大义等核心人物，赎费合计五十万两。
其三，吐噶喇海峡以南为晟朝属地，若无“路引”倭国人不得踏入；岛津大久自杀谢罪；岛津氏分支需为枉死的吕拓守孝，需前往琉球王庙跪拜悔罪。
其四，萨摩藩领地由平川氏继承，幕府、平户藩、饫肥藩亦得分润，具体办法，由幕府决定。
其五，郑氏通商事宜。
林晚忽然道：“听闻马关风水秀丽，来往便利，不如就在那里签订和约。督宪，您意下如何？”
众皆愕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