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勤在切着萝卜之类的青菜。
姚敏望着厨房里忙着的方勤叫道：“方勤，别忙了，等你楚伯伯回来再弄吧。我也不饿。都快陪我一个下午了，你早点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方勤继续继续切菜：“没事的，伯母。一会儿就好了。”
姚敏有些叹息地自语道：“这孩子。家里的老大就是懂事又能干。”
“闻道哥在家里也是吧。”方勤声音跳跃地说着。
姚敏有些迟疑，又翻了个身，沉吟地道“哦，是，是啊。他在家的时候，也是忙里忙外的。闲不住。”
“乔阿姨您身体不太好，家里也够忙的。”
“好多年了，老毛病了。好在楚叔叔里里外外一把手，要不然日子还真的很难过。再说他出事，说到底跟咱家有点关系。”
“我知道。可是爸爸他。”
“唉，你别往心里去，你楚叔叔他就是那么个人。你爸也不容易，命啊。”
方勤听到姚敏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停看停了手里的活计，愣愣地望着窗外。
马志学拿着一本显然是新书，边翻看着边从远处走过来。
方大生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绕到他的前面停住，下车。
马志学一愣，合上书，疑惑地看着马志学。有点诧异地招呼道：“方叔叔？”
“是，是我，志学。”方大生支上自行车，对着马志学有点黯然地招呼着。
“您这是？”
“你们家人刚才都上哪儿去了？”
马志学扬了扬手道：“爸爸妈妈出去看朋友去了。我没事就上新华书店转了转，”举举手里的书，一笑。“买了本书。”
方大生试探地问道：“那，方勤呢？也跟你去书店了？”
马志学有些好奇地道：“没有啊。她早回去了。我是送她回去以后上的书店。怎么，方勤没有回家吗？”
“没有。”方大生的语气有些黯然地道。
马志学略一沉吟，冲方大生宽慰地笑笑，“哦，对了。没事的，方叔叔，她是去看朋友了。”
“朋友？”
“是啊。”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不过是我送她去的。原来以为她回家，到了才说是去看朋友。”
“你说到了？到了什么地方？”
“嗯，好像是‘前进三巷’。对，对，是前进三巷。”马志学手指虚空道，“我看到了路牌的。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一拐弯就到的。”
方大生重复了一下“前进三巷”，沉吟中脸色陡变，“这个死丫头！”
说着自顾推车就走。
马志学愕然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以。
“哎，方叔叔，怎么啦？”
方大生已经上车骑出老远，一扬手。喊了声：“谢谢你。”
马志学讪讪地转身，掏出钥匙。
方勤端着一碗鸡蛋面进来。
姚敏欠身，朝床头上坐了坐，伸手欲接。
门被不轻不重地撞开。
姚敏声音跟着进来：“是你楚伯伯回来了吧。怎么这么大声？”
方勤把面放在姚敏伸出的手上，又把筷子放在上面，柔声道：“伯母，您趁热吃。我去看看。”
楚天云端着一块木板，上面摞满了蜂窝煤球，走进来，又用肩膀把门关上。
方勤赶紧走过去，伸手就要帮忙：“楚伯伯，买煤去了？”
楚天云边说边走进厨房。“是啊。今天人真多，恐怕是大家都想在抢在年前把东西都买齐了吧。排了半天的队。”
方勤左右看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您告诉我一声啊，我帮您啊。”
楚天云拎着木板从厨房里出来，一脸严肃地道：“那怎么行？你还复习功课呢，我自己可以了。”
方勤走到墙角，拿起一块颇旧的搓衣板，拎着。
“没关系，我现在帮您往屋里搬吧。”
“不不，不。你就别沾手了，别弄脏了你的衣服，我自己一会儿就搬完了。”
“没事的。我帮你吧，两个人快一点。”
“那谢谢你啦。”
方勤冲楚天云一笑，拎着搓衣板，走出。
楚天云随后走出。
吉普车从乡村公路转入街市，向城里驶去。
坐在后座的夏正阳探身，凑近驾车的楚闻杰问道，“你这车借到什么时候？”
“还什么时候？到家马上就还了。”
“求你个事行不行？”
“想用车？”
“对，对。小吃店里还有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我想去拿一下。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开了。”
“不开了？”
“嗯。惹了这么多麻烦。”
楚闻杰默然。
“你帮我搬东西，我陪你去还车，免得你一个人回来寂寞。”
“算了吧，尽说好听的。想多坐会儿车吧。”
夏正阳“嘿嘿”地笑着。
楚闻瀚道：“我也去，帮你搬东西，然后一起去兜风。”
夏正阳连忙地应道：“好好，一起去，都去。”
楚闻杰看了一眼楚闻瀚。
楚闻瀚突然黯然地道：“算了吧，我不去了。我还是回家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吧。”
楚闻杰断然道：“那好，先你回家吧。”
吉普车转弯，驶入另一条马路。
吉普车在加速行驶。
楚闻瀚突然拍了一下夏正阳的胳膊道：“对不起了，正阳哥，我就不帮你了。哦，对了。大哥说他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家里人，免得他们担心。”
楚闻杰和夏正阳几乎同时答道：“知道了。”
楚闻杰突然神色黯然地道：“我跟管教耍态度的事情，也别告诉家里。免得妈妈生气。”
“明白。”楚闻杰突然嗓子里似乎哽咽一下，急促地回答了一声，不再说话，专注地开着车。
车轮辗着黑硬的马路，发出刺啦的噪音，远去。
一辆装着蜂窝煤球的平板车放在路边，上面的煤球还剩下半车。
楚天云搬着一摞煤球进门，方勤拎着搓板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
方勤回头看了看进屋的楚天云，蹲下，开始往搓板上码放着煤球。
几个行人观望着走过。
方勤摞好了煤球，两手把住搓衣板的两头，煤球已经高到接近她的下巴。
她弓腰刚把搓板搬离垫着的煤球，突然看到一个自行车轮子停在自己的视线内。
她一抬头，不由愣住，随即喊了一声：“爸？！”
方大生将自行车往旁边一支，上前欲揪方勤。
方勤躲避，“噗咚”坐在地上。
煤球翻到在她的头脸身上。
她不由扑倒。
方大生一脚踢飞滚到自己脚前的煤球，伸手快速地指点地吼道：“你还要不要脸呢，你？！”
扑倒在地的方勤一手虚挡住脸，缩着身子，“爸……”
楚天云急出门来，一愣。
方大生伸手朝地上的方勤抓来。
方勤朝后挪着身子。
楚天云扔掉手里的木板，大喝了一声：“住手！”
方大生狠狠地瞪了楚天云一眼，径自朝方勤跨出一步。
楚天云抢在两人中间，一把推开方大生，将方勤拉起，护在身后，对方大生暴喝道：“你干嘛打孩子？！”
“你什么东西？我管自己家孩子碍你什么事了？”
“哎，老方同志，你怎么骂人呢？”
“我骂人怎么了？你这是抓壮丁，还是抓官差？我管自己孩子，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你说？”
楚天云一窒，侧望了一眼身后的方勤。
方勤依旧瑟缩着，一脸的委屈。
楚天云穿了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道：“你，你管孩子没错，但也不能打啊。打人是犯法的！”
几个行人驻足观看，有人指点着。
方大生回顾了一下周围在指点议论的人。脖子一梗道：“我就打了！犯什么法？我自己孩子，今天我就是打死她，看你又能怎么着？”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老方？”
“我给你讲什么道理？你算老几啊？”方大生跺着脚，急赤白脸地嚷道。
楚天云有些犹疑地看着方大生，又看看身后的方勤，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怎么回事啊？”
“听说这家女儿，跟那家儿子那个，前天都给抓派出所去了。”
“是吗？这还得了啊。”
“这还得了啊，男男女女的，咱这片儿还没出过这事儿呢。”
一个精瘦的，显然有点神经质的中年女人，扯着嗓子叫道：“是的。男的现在被劳改了，女的就跑这家里来。现在老的打上门来了……”
方勤拂面而泣。
方大生扭头对着议论的人，高举双手，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众人有些瑟缩地朝后闪了闪身。
方大生有些发狂地奔向楚天云，用肩将其撞开，揪住方勤的肩膀，愣愣地看着。
方勤怯生生地望着方大生，嘴唇翕动着。
“……爸……”
方大生眼睛瞪得滚圆，俄顷，举手扇在方勤脸上。
方勤抚着脸，望着父亲，眼睛里含着泪。
俄顷，奋力推开方大生，两手左挥右劈地冲出围观者，朝小巷头上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