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道默默地坐在办公桌前,他戴了一顶棉帽,尽量压低在额头,但边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渗血的绷带。指导员进来,制退了门口的警卫,坐到楚闻道面前。
楚闻道欲站起来,指导员伸手按住了他。“坐吧,坐吧。他们都给你说清楚了?”
楚闻道愣愣地看着指导员,点点头。
“你看,原来我们是可以取消这次探视的。不过,你刚刚进来,什么都没有带,另外也一定想见见你家里的人。”
楚闻道抬头看着指导员。
“你这次,虽说不能完全算是主动参加排除哑炮的行动,但毕竟可以算作戴罪立功了……”
楚闻道提了口气道:“指导员,我没有……”
指导员举手打断他,认真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属于自己的问题。不管怎么说,你这次表现得很勇敢,特别是能够舍己去救赵海军。所以,我们领导研究决定,还是让你会见一下你的家属。而且,我们还会考虑根据情节,给你申请减刑。这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啊。但是,能不能最后获得减刑,还要看很多次的表现。你明白吗?”
楚闻道望着指导员,满脸的疑惑。
指导员轻声一笑,站起来,伸手把他的棉帽往下拉了拉,手按在楚闻道的肩头。
“好,就这样了。我还要去看看梁工的母亲。政委和其他领导都在那里呢。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想想梁工吧。”
楚闻道脸色一凛。
指导员嘴角扯动了一下,离去,临了在门口说:“这次只有你跟梁工的家属被允许探视,其他的都被我们劝回去了。”
楚闻道茫然地望着指导员的背影消失在关上的门后。片刻。
门被打开。
楚闻道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
楚闻瀚惊喜地叫了一声:“大哥!”
夏正阳也跟着进来,喊道:“闻道。”
楚闻道惊喜地叫道:“闻瀚,正阳……”
楚闻瀚大惊失色,急上前扶住楚闻道吊在胸前的胳膊,然后急切地盯住他的脸,失声地喊着:“大哥,你这是怎么啦?”
楚闻道故作轻松地笑笑。
夏正阳正色地问道:“你啊,闻道。这么不小心,出什么事情了?”
楚闻道似笑非笑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摔的,我自己不小心。”
楚闻瀚的话里却充满着怨气地道:“怎么会摔成这个样?”
夏正阳不由认真地看着楚闻道说:“今天的事情挺怪,刚才管教只让一个人来看你。闻杰跟他们吵起来了,后来有个老太太给说了句话,才让两个人来的。”
“你说什么?闻杰来了?他回来探亲了?”楚闻道突然激奋地说道。
楚闻瀚却觉得楚闻道的激奋大可不必,冷言道:“是的,前天刚回来。本来他不愿意来看你,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又不让他见。真是的。”
“闻瀚,说什么呢?你二哥那是一时糊涂,谁说他不愿意见大哥了。”他对对楚闻道拱拱手,“他就是一时转不过弯了了,心里还是挺惦记你的。”
楚闻道笑笑,沉吟了一下,殷声问道:“妈的病怎么样?”
楚闻瀚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楚闻道轻叹了一声道:“都怪我,让她老人家操心。”
楚闻瀚定定地看着楚闻道,连忙说道:“不不,大哥你别这样说。你放心吧,我会很好地照顾妈的。还有二哥,还有爸呢。”
“谢谢你。”
夏正阳把一只手搭在楚闻道肩膀上,殷切的道:“放心吧,有什么事情,我随叫随到。”
楚闻道柔声对夏正阳到:“也谢谢你。其他人,嗯,怎么样?”
“都挺好的,就是担心你。勤姐本来也是要来看你的,但临时有事情,就没有来,不过她托我们给你带了封信。”
楚闻道眼睛一亮,接着下意识地用眼角瞟了旁边的夏正阳一眼。
夏正阳正微笑地看着他。
楚闻瀚把信从大衣兜里掏出来,递给楚闻道。
“我没有看,是他们,”指指门口的警卫,压低了声音说,“是他们给拆的。”
楚闻道一笑,拍了拍楚闻瀚的胳膊道:“没事的。这是规矩。”
楚闻道接过信,并没有看,装进兜里道,“闻瀚,你先出去一下,我跟正阳说两句话。”
楚闻瀚有些愕然地看着楚闻道,稍顷,点点头,起身离开。
夏正阳有些纳闷地看着楚闻道,“闻道……”
楚闻道伸手打断了他,边思索道,“正阳,你知道,闻杰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事情都要比别人好……”
夏正阳知道闻道要说什么,就道:“你千万别怪他不愿意来看你。都怪闻瀚多嘴,人都来了,还说那些干什么?不过,闻瀚还小,也怪不着他。是吧。”
楚闻道拍了拍夏正阳的胳膊,笑了,“正阳,我知道你人好,谁都想帮着。我说的不是生气不生气,而是怎么能帮他的问题。”
“哦?”
“刚说了,你很了解闻杰很要强。他在部队当兵,一直是积极要求进步的,现在,我这个劳改犯的哥哥……”
“你别这么说,什么劳改犯。这算什么事情,又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偷,也没有抢,完全是那个刘占山搞的鬼。”
“我猜到了。咱们也不说刘占山的事情。你别打断我。你回去,马上到报社,给我刊登一个声明。”
“声明?什么声明?”
“里面就写我跟他,闻杰,还有我们全家人脱离关系。”
“脱离关系?你疯了吧?你这身上怎么摔的,摔成这样?都神志不清了。”
“停停停,我告诉你了,别打岔。你知道,部队对战士的家庭审查是很严格的,我现在这样,会连累他的。”
夏正阳一阵黯然道:“哦,倒是听他说过。都说部队可能要打仗了,他想上前线。也发了两句你可能影响他成为战斗英雄的牢骚。不过,你别当真。再说了,你现在再登什么声明,有用吗?”
“怕顾不了那么多了。亡羊补牢吧。”
“什么亡羊……还补牢?”
“不管他了。就这么办,也许有用的。你要是不会写,就去找方勤。她学习好,知道怎么写的。”
“知道了。”
“要多少钱,你先垫着,等我……出去了,再还你。”
“这什么话,能要多少钱?”
“这可说不准。不管怎么说,就全靠你了。”
“放心吧。”
楚闻瀚有些百无聊赖地踱着。
两个指导员和政委陪着老太太从一间房里出来。她的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旅行包。
楚闻瀚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奶奶……”
老太太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地朝前走着。
两个警卫上前挡住了楚闻瀚。
楚闻瀚诧异地望着他们。
楚闻道和夏正阳出来,看到老太太和政委、指导员走过来。
被挡住的楚闻瀚走过来,指着刚过去的老太太,欲说什么,夏正阳抢上。
“跟我们一趟车来的,老太太的儿子也在这里。她每个月都来看他,都二十年了。”
楚闻道似有所动地望着老太太的背影。
“哦,对了。她儿子还是个工程师呢。”
楚闻道一懔,急忙大步超前奔去。
两个警卫急上前拦住。
楚闻道想挣脱警卫,但没有成功。
老太太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停住,回过头,然后对指导员和政委,沉静地道:“我们一块来的,我就站在这儿跟他们说句话。”
指导员和政委相互看了看,点头。
“孩子,你们回去吧,别等我。这里的领导开恩,我要在这里多陪儿子几天。要是有缘啊,我再坐坐你们的车。”她放低了些声音,念叨着:“小车真快,真快……”
楚闻道、楚闻瀚和夏正阳凝神地望着。
老太太说着,转身继续走着。
“真快,真快。无期下个月的今天到期了,到期了……”
呆立着的楚闻道、楚闻瀚和夏正阳。
旁边的大铁门轧扎地关上,守卫的喊声想起:“时间到了……”
到了……到了……
回声微弱,但很悠远。
在更深入的地方,还隐约传过了丁点共鸣。
姚敏躺在床上,方勤坐在床边,随意地翻着书。
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
姚敏欠身朝窗外看去,“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吧。他爸,老楚。”
方勤急忙应道:“楚伯伯好像出去了,我去看看吧。”
“好,好。麻烦你了。”
方勤站起来,正要出去。引擎声熄灭,紧接着是邮递员的声音:“楚闻杰电报,加急,拿图章。”
姚敏一愣,望着方勤,不由心慌气短了起来,连连挥手说着。“拿我的图章,在那个抽屉里。可能是部队上来的。”
方勤应着,走到一张老式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找出图章,快速地看了一眼,跑出。
姚敏躺回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片刻,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并渐渐远去。
姚敏急忙坐起来。
方勤进来,举着电报,快速地走到床前:“伯母,是部队上来的。”
“说什么了?快给我看看。”
她接过电报,打开。
“速归队”
她舒了口气,把电报交给方勤。
方勤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失落的神情。
姚敏望着方勤笑笑道:“方勤啊,过来伯母这边坐。”
方勤应着,走到床前坐下。
方大生提着几包中药进来,看到乔敬在糊着纸盒,躬身问道:“爸妈怎么样?”
乔敬把一摞纸盒码上大堆,悄声说:“就还是咳嗽。药买到了?”
“别提了,买到了。就这几副药,用了我大半个下午,跑遍了全市所有的药店,最后还是在大南关的一个小店买到的。哦,对了,方勤回来了没有?”
“没有啊。不是让你买完药顺便去接她的吗?”
“我去了。可他们家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她早回来呢。”
“是不是人家出去办什么事情去了?”
“有可能。不对啊,人家家里办事也不能带方勤去啊。”
“那倒是。那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方大生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他把药塞给乔敬,吩咐道:“等会儿给煎上。我再去他家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