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几个旅客进出候车室。
他们瑟缩着身子,行色匆匆。
楚闻瀚脚下放着背包、旅行袋之类的行李。手上捏着车票,不时把两手放到嘴边哈着。两脚交替地点着地面,向远处张望着。
夏正阳从旁边匆匆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一阵,呼喊道:“闻瀚。”
楚闻瀚跑过去,应了一声:“正阳哥。”
夏正阳站在楚闻瀚的旁边,朝远处望了望,然后有些责怪地看着楚闻瀚,问道:“闻杰呢?你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
“我才懒得理他呢。”
“就你一个人?搞什么嘛,你就没叫他一声?”
“别提了,昨晚不知吃错什么药了,折腾了一晚上,连我都没有睡好。我起来的时候,他还睡得跟猪似的。再说了,我爸昨天给他谈了一晚上都没有用,我叫他,他还不跟我急啊?我不想找坏了心情。”
“行了,我可告诉你,别这么说你二哥。要不然,我也不理你了。”
楚闻瀚不相信地看着夏正阳。
夏正阳瞪了下眼睛说:“哎,你别不信,我可说真的。好了,既然他不来了,咱们走吧。这儿多冷啊。走,走,上候车室去,反正也快开车了。”
楚闻瀚犹疑了一下,弯腰欲拿地上的行李。又停住了,直起腰,有些欢喜地朝远处挥着手。
“他来啦?”夏正阳瞄了他一眼道。
楚闻瀚“嗯”着,继续挥手。
夏正阳顺着楚闻瀚的目光看去。
方思边挥手,边向他们跑过来。
片刻,方思跑到他们跟前,热气急速地从她的口鼻里喷出,一阵气喘道:“可赶上了。”
“怎么是你?方勤姐呢?”
“她不能来了。有封信给闻道哥。”
方思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楚闻瀚。
楚闻瀚接过信,装进兜里,瞪眼问道:“怎么回事?”
方思有点沮丧地说:“这回,我帮不了她了。”
楚闻瀚还要说什么,夏正阳挡在了他面前,对方思悄声说:“这不怪你,你先回去吧。”
方思点点头,扬手说了再见,转身快速地离去。
楚闻瀚深切地问道:“什么怪她不怪她的?”
夏正阳拍拍楚闻瀚的肩膀,拎起地上的行李,好像不想多说什么似得道:“走吧。”
楚闻瀚迟疑了一下,朝方思离去的方向望了望,拿起行李,跟着夏正阳,顾盼地朝候车室走去。
一行人排成队列,朝着食堂走去。
走廊两侧,相隔不远就站着一个肃穆的警察。
楚闻道走在队列里。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每迈一步,脸上都会闪过一瞬忍耐的表情。
孟三儿走在他的旁边,不时地侧脸瞄着他。
赵海军走在楚闻道的后面,旁边是犯人甲。
他们时而朝楚闻道的脚看去。
黑色胶底的灯芯绒棉鞋显得硬梆梆的。
楚闻道坐在长条的餐桌前吃饭,孟三儿端着饭菜走过来,正要坐下。
犯人甲手里端着饭菜,抢上一步,用肩膀把孟三儿顶过一旁,站在楚闻道身后。
楚闻道抬头瞄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孟三儿踉跄地退了两步,怔怔地望着。
片刻,找到另外的桌子,坐下。
赵海军过来,把饭菜放在桌上,坐下。
犯人甲随即坐下,把饭菜放在桌上,抬头张望着。
用餐的劳改人员和站着的,以及在远处餐桌间巡视着的公安,似乎在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犯人甲拿起汤勺在搪瓷碗边上敲了两下,然后开始吃饭。
赵海军把自己的饭菜朝楚闻道旁边挪了一下,侧头看着他,严肃地问道:“你真杀过人?”
楚闻道掰了一块窝窝头放在嘴里咀嚼着,然后端起搪瓷碗喝了口稀饭。没有理会。
赵海军盯着楚闻道,眼睛里充满着蔑视。
“哈,还挺傲?”
楚闻道慢慢地吃着东西,眼睛瞄着旁边。
一个公安正在朝他看着。
楚闻道把碗里的稀饭仰头喝掉。
赵海军有些被激怒地,一掌拍在楚闻道面前的桌上,“哈,杀猪的吧!”
楚闻道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抬眼看着赵海军。
赵海军嘴角扯动着,盯着楚闻道,随即开始讪笑。
犯人甲眨巴着眼睛,用汤勺指点着楚闻道,一脸严肃挑衅地说:“我看像。你那个冰冻猪蹄,感觉怎么样。”
楚闻道把手里的碗放在赵海军的手边,把汤勺放在碗里,抬手抹了抹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就是有点儿尿臊味吧?”犯人甲有点怪腔怪调地说着。
楚闻道依旧看着赵海军,语气沉郁地说道:“天冷,饭凉得快。”
赵海军有些莫名。
楚闻道站起来。
赵海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欲将其拽住。
楚闻道翻腕抓住赵海军的手腕。
赵海军脸上出现了诧异的表情。
楚闻道不动声色。
两人僵持着。
片刻,赵海军另外一只手顺手抓起汤勺,紧攥着,突然站起来。
楚闻道不由一凛。
一公安突然站起来大叫道:“你们那儿,干什么呢!坐下!”
赵海军讪讪地坐下,松开了握住楚闻道手腕的手。
楚闻道捡起桌上的餐具,转身离去。
赵海军落落地坐下。
犯人甲竖起大拇指眺着楚闻道讪讪地说:“这家伙,还是个人物啊。”
赵海军突然恼怒地叫了一声:“吃你的吧!”
方思推门进来。
正在吃饭的方大生、乔敬、方勤和方慧都抬头看着他。
方大生两个眼珠子瞪得浑圆,喝道:“干什么去了?一大早就找不着人影?”
方慧忙站起来,拿起一只碗盛着稀饭,一边给方思递着眼色道:“就是,上个厕所也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早晨时间紧张啊?”
“嗯,嗯,这边的“满员”了,我找到前面巷子,才……”
“吃饭呢,说的都是什么啊?快点。”
方思坐下,看到方勤探寻的目光,她撅撅嘴,点点头。
方慧把盛了稀饭的碗放在方思面前:“吃吧。”
端着碗筷从里屋出来的乔敬,朝方勤看了一眼。
兴奋中的方勤一下子敛住了表情。
方大生对乔敬问道:“爸妈吃过了?”
“都吃过了。你快吃吧,一会儿别晚了。”
乔敬把碗筷放在一旁,坐下,瞟了方勤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方勤在低头吃饭。眼睛左右转着。
一辆长途汽车在颠簸地行使着。
车厢的地板上颇为泥泞。
车上只有十几个个乘客。
楚闻瀚头靠在车窗上已经睡着了,头随着汽车的颠簸晃动着。
夏正阳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楚闻瀚,片刻,伸手推了推了推他,“醒醒,嗨,醒醒。”
楚闻瀚半睁着眼睛,抬头左右看了看,诧异地问:“到了吗?”
“到了?早着呢。别睡着了,要感冒的。”
楚闻瀚撇了下嘴道:“我没睡着。”
“行,行。你没睡着。没睡着就说说话吧。”
“你说吧,我听着。”
夏正阳一哂,伸手揪住楚闻瀚的耳朵,往自己身边拽着。
楚闻瀚双手抓住楚闻杰的手。
“你干嘛呢?”楚闻瀚吃疼地嚎叫了一声。
“让你好好地听我说啊。”
“好,好,我好好听,好好听。”
旁边的一个农村老太太拉住夏正阳,脸上挂着焦急而责备的神情,“嗳,哎呦,孩子。可不能那么拽,天冷,能把耳朵拽下来的。”
夏正阳做了个鬼脸,放开手。
楚闻瀚一首揉着耳朵,一手推了夏正阳一把。
夏正阳挡开楚闻瀚的手,凑上前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道:“让我看看,耳朵掉了没有。”
“去你的。”
楚闻瀚招架着,大衣兜里的信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老太太捡起来,脸色郁然地看了一眼,递给楚闻瀚。
楚闻瀚接过来看了看沾着泥块的信封,曲起胳膊,用袖子擦拭着,埋怨地喊道:“都怨你。”
夏正阳歉然一笑,别过脸去,看着窗外。
楚闻瀚认真地擦拭着信封,然后把信揣入大衣,在身上着意地按了按。
夏正阳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后退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