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方思在糊着火柴盒。
方大生坐在餐桌旁沉思着。
乔敬在围裙上擦着手走过来，对方慧和方思道：“我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方慧站起来，挥挥手朝里屋走去，方思却依旧没有起来。
“妈，让我帮你吧。”方思道。
“不用了。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妈了吧？”乔敬有点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思说着。
方思连连摆手，站了起来用力地说着，“嗯，没有没有，没有。”
乔敬坐下，拉过一沓硬纸板，在桌上排好，往上刷着浆糊。
“没有就好。年前就这点活了，我一个就行。你赶快做功课去吧。”
方思犹疑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决心，凑到乔敬耳边，小声说道：“我没有，我大姐有。”
乔敬微微一怔，注意地听着。
一块巨石上，赵海军把一把钢钎塞到楚闻道的手里，指指旁边的岩石。
楚闻道接过钢钎，在手里掂了掂，望着岩石上白石灰画出的标志，走了过去。
赵海军斜斜着楚闻道，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
孟三儿追上楚闻道，正要伸手拉他。
赵海军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身后，恶声恶气地叫道：“找不痛快是吧？”
孟三儿连忙摆手道：“没，没有。”
“没有就滚一边去，要想不痛快就说一声。”
孟三儿连连点头，朝后退了两步。
扛着两个大锤的犯人甲故意地撞了一下孟三儿。
孟三儿一个趔趄，朝后倾倒下去。
孟三儿大声地喊叫着“救命”。
走在前面的楚闻道急回身，扔下钢钎，跨出一步。
赵海军抢上，一把抓住孟三儿胸前衣服，将他拽住。
孟三儿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望着赵海军。
赵海军不屑地看了孟三儿一眼，随即把他拨拉到一旁，吐了口唾沫。
楚闻道捡起地上的钢钎，朝岩石走去。
两个管教跑过来，齐声喊着：“怎么回事？！”
孟三儿正要说话，犯人甲上前，对管教干部嬉笑地说着：“这小子有点怕高。”
两个管教一起狐疑地看着孟三儿。
孟三儿“嘿嘿”地笑了几声，点头哈腰地说道：“是的，是的。有一点点。嗯，就一点点。”
犯人甲嘲讽地笑笑，扛着铁锤朝已经站在岩石下的赵海军和楚闻道快步走去。
孟三儿朝管教弯腰点头，然后捡起地上几根长短不一的钢钎，跑向楚闻道。
方大生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拿起床上的一件蓝色呢子中山装，看了看，然后穿上，在衣柜的镜子前整理着。
乔敬低头收拾着方大生刚刚丢在床上的衣服，片刻，她抬起头，打量着方大生道：“我说，还是问问孩子的想法吧。”
方大生系着领口的扣子，然后整理着领子，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她的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她该有什么想法吗？”
乔敬怔了怔，口气变得更婉转了些，对丈夫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又是国家干部，这么做……”
方大生一屁股坐在床上，指着乔敬，严肃地说：“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什么年代，也不管什么干部不干部，没有父母害孩子的。我这是为她好。”
乔敬突然窒了一口气，随即有开解说：“是，是。可是，说不定孩子心里已经有……”
方大生双眼一瞪，大喘了口气道：“有人了是不是？我就是要把她心里的这个人扼杀在摇篮里。我比你清楚她心里有什么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出息？开个小饭店也开不好，还惹得吃官司、下大狱。跟了这样的人，那是要受一辈子苦的。”
“这种事情，关键是孩子她自己得愿意。”
“她愿意，我不愿意。费这么大劲让她留在城里，不是让她嫁给那样的人的。”
“不管嫁给什么样的人，现在谈这个，我总觉得孩子年龄还小了点。”
“小是小了点。不过，我给她找的是辅导老师，重要的是考大学。去年没有考上，今年再考嘛。一定要考上。至于两个人最后能不能成，那还有很多因素呢。现在谁不讲究个骑驴找马啊。”
“你这是要脚踏两只船啊。这传出去反正……”
“你就别反正，正反的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换件衣服，让她也打扮打扮。第一次登门，一定要隆重一点。隆重你懂吗？”
乔敬迟疑地点点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
方勤独自坐在窗前，单手支颐，望着窗外，身后的床上，摊着一件碎花布的罩衣。
乔敬开门进来。
方勤一动不动地坐着。
“哎呀，你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到时间了，该走了。”
方勤有些幽怨地望着乔敬，两只手在铰着自己的辫稍，迟疑地道：“妈，我能不能不去？”
乔敬拿起那件碎花罩衣，在方勤面前抖了抖，教训道：“听话，别惹你爸爸生气。你是大姐，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大姐的样子。你如果不听话，那妹妹们还怎么管。”
“人家不乐意嘛。”
乔敬坐在床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手里摆弄着那件罩衣，“妈知道你的心事。可是，你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你不能干临时工干一辈子吧。考大学才是正途。”
“我知道。我自己复习考还不行吗？我还可以上补习班的。”
“当然可以了。不过，你爸爸都给人家说好了。马伯伯又是你爸爸的老首长，怎么好食言呢？听话，快点换衣服。”
“我不。”
“快点。”
“我不，我就不去。”
乔敬突然站起来，把罩衣塞在方勤手里，喊着：“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给你好脸儿了是吧？”
方勤拿着衣服，低头在手里拧着。
乔敬夺过方勤手里的罩衣，抖了两下道：“你看你这孩子，真是。把衣服弄皱了，怎么出去见人啊？！”
方勤撅着嘴，别过身去。
铁锤砸在钢钎上，“当”。
楚闻道握着钢钎的手抖动着，随即将钢钎提起少许，转动着。
很长的钢钎已经有少半截没入岩石里。
石粉在钢钎周围溅出。
“当”，铁锤再次砸下。
犯人甲半跪在岩石上数着数：“一千三百五十八……”
赵海军的头上已经冒起了热气，两眼瞪得滚圆。
“一千三百五十九……”
铁锤砸在钢钎上。
楚闻道面色轻松地掌着钢钎。
赵海军呼出粗气。
犯人甲急忙挥手道：“等等，等等……”
赵海军收住手，拄着铁锤，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直愣愣地看着楚闻道。
楚闻道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身。
犯人甲嬉皮笑脸，从赵海军手里抓过大锤讪笑道：“赵哥自己玩多没有意思，让兄弟也来展示展示。”他对楚闻道拄着锤把摇晃着嬉笑道：“接着来，接着来。”
楚闻道没有言语，探究地看着犯人甲。
孟三儿一指赵海军，愤然道：“你什么人呢，你是？有这样车轮战的吗？”
犯人甲推了孟三儿一把，等着眼珠子，咋呼道：“怎么？你想上，是吧？来啊，一锤到底！”
孟三儿犹疑地看着犯人甲。
犯人甲抓起一把钢钎投掷出去，一下插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要是没那能耐就别发言。一边呆着去。”
孟三儿咧了咧嘴，一顿脚，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上前一步，梗着脖子，如开斗的公鸡，摇着脖子喊道：“来啊，谁怕谁啊？”
犯人甲嘿然一笑，阴骘地看了一眼赵海军，笑笑。
楚闻道迅速地看了一眼赵海军。
正在笑着的赵海军遇到了楚闻道的目光，突然敛住笑，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
“快点儿，那么大个人，连钢钎都拿不动啊？”犯人甲明显在拱火，话说的阴阳怪气的。
孟三儿弯腰拿起一根最长的钢钎，掂了掂。
一直看着赵海军的楚闻道突然上前抓住孟三儿，顺势接过他手里的钢钎，掂了掂沉声道：“还是我来吧。”
“哈哈，好啊。我这锤可不比赵哥，又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得大人大量，不要怪我。”
楚闻道一笑，蹲下，把钢钎对准一个新的炮眼标志。
犯人甲望着楚闻道，又看了看赵海军。
赵海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了？”
楚闻道两眼盯着他，点点头。
犯人甲又看了一眼赵海军，像下定决心一样，举起大锤在钢钎上试了试，眼睛斜视了一下赵海军，抡起。
大锤在空中晃动了一下，冲钢钎砸下。
钢钎的尖斜呲出去，在岩石上凿出一道白痕。
楚闻道双手用力攥住钢钎，脸色懔然一变。
孟三儿不由捂住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