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列宦官排成有序的长队,齐齐在官道上走过。
他们的是身后石灰色的围墙和泛着夺目光泽的黑琉璃瓦,默默的把宫墙外的生活和宫墙内的他们相隔开。
延福头上戴着笼巾,以珰和貂尾为饰。手上又拿着麈毛作拂尘,看上去神气极了。
他自然是要神气的,因为他这次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去负责内务府筛选司寝的宫女。
这样重要的事情,必然是要交给信得过的人。但陛下又习惯了宏安在旁边侍奉,因此这活就落到了延福头上。
这队伍走到了内务府,那里的太监看见延福就笑开了花一般。
"哎呀延福公公,等您好久了。"
相比较于太监的热情,延福就显得稳重多了
他扫视一眼屋内:“人呢?带出来瞧瞧。”
“都准备好啦!”
内务府的太监轻拍两下手,便有一列一列的宫女绕过屏风鱼贯而入。
太监谄媚地对延福道:“掖庭各司的女官报上来的名额,一共五十人,都在这里了。”
延福便走下去,一个一个从他们跟前经过,打量着每一个人。
能被报上名的宫女都是面容清秀,还特地描了眉,戴了花,点了淡淡的胭脂,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延福总觉得欠缺。
“看着都不错,若是给陛下做妃子,却总觉得哪里不太行。”延福皱起了眉。
那太监看着延福这模样,心里一个咯噔。
他赶紧打圆场:“都是宫女,又不是小姐公主。怎么能让她们压过一头呢。”
延福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宫女,若有所思。
“是啊,又不是公主。”
蜀地的某一个县。
偏僻的外城上,一座破屋孤零零的伫立在这荒郊野外。
这屋子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此时却异常的升起了寥寥炊烟。
破屋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被卸下来,牵到一旁坏损的几乎摇摇欲坠的马厩里吃草。
吃的也是些枯黄干瘦的草,气的那头原本养的油光水滑的马打了一个响鼻。
破屋里头,七八个赤膊的汉子围在一张木桌前,划拳、喝酒。
离此泾渭分明的另一边,两个少女、一个老嬷嬷加上一个佩剑的年轻公子,正满脸无奈的看着面前受了潮的柴火。
这屋子阴冷潮湿,昨天刚捡的柴火就受潮了。
老嬷嬷蹲下去,又打了一个火折子尝试点火。
“呲——”
原本还冒的正热烈的火苗,在靠近柴火的瞬间就熄灭了。
“受潮的太严重了,根本无济于事。”年轻公子紧缩着眉,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点不着火,他们的午膳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偏偏这时候有人还十分不长眼的喊了一句:“饭呢?什么时候好啊!”
穿戴朴素,却看着冲动的少女听见这话,霎时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三两步跑到那群男人面前,指着他们大骂:“你们这群奴才!难道没看见公主这边有麻烦吗?”
那些人一听这话,都不乐意了。
纷纷扔了手里的酒,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吼道:“小丫头片子,你说什么呢!”
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也不甘示弱,指着少女威胁:“别蹬鼻子上脸啊!”
另一人也抱怨道:“要不是二皇子吩咐,否则这又累又没油水的活儿谁乐意干?”
后边的老嬷嬷一听这话,脸都气白了。
“你们这群刁奴!这几天都在城里喝酒作乐,不曾赶路,还敢抱怨累?简直是厚颜无耻!”
那群男人一听这话,怒意更甚,甚至还上手推搡一把。
老嬷嬷本来就年迈,禁不住这一推,何况那汉子力气大。嬷嬷直接后退好几步。
还好身后看着稍微贵气一点的少女,扶住了她。
“何嬷嬷,你没事吧?”少女一脸关切。
被称作“何嬷嬷”的眼含热泪的摇头:“奴婢没事,只是苦了六公主你啊。”
汉子们看见六公主,嚣张的气焰稍微收敛了点。
“六公主,奴婢们都说了。这马儿没吃好,不肯跑。”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附和:“就是啊,你们去找一些好的草料,马说不定就肯走了。”
“我呸!”
那个冲动的少女听不下去,冲着他们又是一顿痛斥。
“你们说的好听,怎么自己不去找呢?”
贼眉鼠眼的男人脸色一僵,随后眼睛一转,又摊了摊手开始推卸。
“这也没办法呀,小灵霜姑娘。二皇子当初只吩咐我们驱车和仪仗……”
话还没说完,便被暴怒的小灵霜打断。
“狗仗人势的东西!这里六公主才是主子!”
这回这群男人们也恼了,开始跟小灵霜推攘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六公主和老嬷嬷见此状况,赶紧去拉架。
但是两个弱女子,怎么比得过一群长年累月干着粗活的大男人?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拿起一个大酒缸就要往小灵霜头上砸去。
六公主玉祯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一幕,下意识扑过去挡。
玉祯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发现一道剑挡住了酒缸。
“东奎……”
玉祯怔怔地看着仅用一把剑就能抵挡笨重的陶瓷酒缸的男人。
“公主,没事吧。”东奎看了她一眼。
“没事。”玉祯摇了摇头。
那几个男人也没想到,跟了一路的瘦弱男人竟然有这样强的实力,面上纷纷起了尴尬的神情。
就在他们若无其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却被东奎叫住了。
“慢着,有让你们走了吗?”
东奎的语气毫不客气人群里立马有人露出愤怒的表情,碍于东奎手里的剑才不敢造次。
东奎用冷若冰霜的眼神从他们脸上扫视过去,众人瞬间打了一个寒噤。
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公主的脸面,仪仗队的人越多,代表着公主越受重视。
仪仗队本就没什么人,若是再杀,当真是不顾公主的面子了。也因如此,这些人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不过现在……
东奎的眸子暗了暗。
这群人当真是太放荡了,是得教训一下子了。
想到这里,东奎手起刀落,毫不手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方才那个拿着酒缸要砸的人脑袋就已经落地了。
那人的眼睛还没闭上就已经咽了气,鲜血四溅,吓呆了在场所有人。
玉祯和小灵霜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那群仪仗队的男人脸色也不好看,就算他们是奴婢,可也没见过这样恶心的画面。
“这是对你们今天闹事的一点教训,若是再如此……你们知道后果。”
东奎留下这样一句话,带着六公主玉祯和小灵霜何嬷嬷一并走了。
刚才东奎的行为好像真的吓到她们了,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灵霜都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
何嬷嬷惊吓过后,又赞同的对着东奎道:“这群刁奴,不厉害点是镇不住的。”
玉祯没有说话,不知在思索什么,东奎便有些担忧。
“公主,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玉祯终于从沉思中抽出来,对东奎甜甜一笑。
“本宫没事。只是你,还要为了我去杀人。”
东奎看着玉祯的笑容,不由得愣神。
“没事……”东奎低下了头:“属下再去捡些干燥的柴火。”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外屋的人进过东奎一吓唬,都安分了不少。主仆三人便坐在内屋聊起了天。
“东奎人真是好啊,要是他能和我们一样留在大齐就好了。”小灵霜托着腮,语气有些忧郁。
也不难怪她伤心。
幼年时,玉祯、小灵霜和东奎是最好的玩伴。随后后来东奎被二皇子看中成了护卫,但是三人总归是有机会见面的。
这次去了大齐,玉祯和小灵霜往后还能不能见到东奎都难说。
“我不愿去大齐和亲。”
玉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浮动的灰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还没等玉祯继续说,手背上便感受到一道重量压了上来。
抬眼一看,是老嬷嬷将她自己满是皱纹的手盖在了玉祯的手上。
“公主心里难过,奴婢心里也能理解。但这话到了大齐皇宫可万万不能说了。”
玉祯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她将自己另一只手又覆盖在何嬷嬷的手上。
何嬷嬷感到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温热。
“嬷嬷的好意,玉祯明白。事已至此,玉祯也不想多强求什么。”
何嬷嬷看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这样的明事理,心里有一阵欣慰。同时也有一阵强烈的心疼。
她的玉祯公主,从小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在南诏国皇宫里稍微得势的奴才都瞧不上玉祯公主。
好不容易有个二皇子哥哥,想着能照拂自己。却不想是个白眼狼,眼都不眨,就将自己十五岁的妹妹送到异国他乡。
狠心至此,竟然连一点行头都不打点。
七八人的仪仗队,简单至极的行李,一箱寒酸至极的嫁妆。便是南诏国和亲公主的全部。
想到这里,何嬷嬷的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偏生还要强打精神,去忙活午饭的事情。
玉祯和奴婢小灵霜,都是十几岁多愁善感的性子。
若是她自己这个长辈都哭了,那便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刻钟后,东奎拿着干燥的柴火回来了。
三人出门一看,方才的尸首已经不知道被谁处理好了。
外屋地板上一点血迹都不见,一点血腥味都不留。
四人合力烧了午饭,解决了这边所有人的午饭问题。
被东奎这样一敲打,仪仗队的人总算老实了不少。
终于在这一天的午后,重新乘起马车,带着一行人慢吞吞走出了蜀地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