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原本还对他怀有戒备,但经过这番试探,他彻底放下了戒心:数次试探都证明对方就是白先生本人,他也就收起折扇放回到脖子后面,朝那亮灰色的提箱一摊手。
“白先生,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我在谈好的价格上额外多出了百分之三十,就当作我试探你的赔罪礼物吧!”
张量抿着嘴唇掂了掂那提箱,只用一只手几乎难以抬起,他立即猜到箱内装的都是黄金。
“很好,”突然得知自己的上司竟然和黑道有染,这让张量心烦意乱,但这烦扰并没有体现在脸上,他只希望尽快离开此处返回本部,当务之急是取走这箱作为证物的黄金,于是他问道,“我可以离开了吗?”
主人朝通往玄关的屏风一抬手,“请便。”
张量提起箱子便走,他本来就没脱鞋,省去了换鞋的功夫,大步走到门前,发现屋门并没有锁。张量透过那向内敞开的屋门看向院子,却看见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此刻遇见的人。
“该死!!!该死!!!!”张量内心翻江倒海,巨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右手提着的箱子似乎更加沉重了,他的手心在顷刻之间充满了汗液。
因为男仆正领着那人朝屋门走来,张量只能提着箱子躲到最近的屏风后,还坐在客厅的主人发现了他异常的举动,走上前来问道。
“白先生,怎么了?”
张量回头怒视他,这怒视是发自内心、毫无保留的,主人为此感到错愕:他确实把张量当成了白先生,并没有特意叫人来,那院内的来客是自己前来拜访的,他并没有事先得知。无论如何,主人认为张量这样瞪着自己肯定是事出有因,因此他踏着木屐来到玄关,一眼便看见了院内的客人,自以为知道了张量愤怒的原因。
“哈!误会!白先生,误会啊,这位不是外人,是我的堂兄,你不用害怕!我是非常讲信用的,就算是黑吃黑我也不会叫飞鸟科的人啊,你说是不是……”
屋外的客人已经来到了门前,隔着半敞开的屋门,他也看见了张量的脸,一时之间停下了脚步。
男仆纳闷地回头,看向那头戴带角桶盔、身披链甲、腰间挂着佩剑的高大男人,问道,“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来客不是外人,正是雕科科长:斯特拉·范德布姆。张量在调查鹰科诸科长之前就见过此人,斯特拉和鸦科的关系是出了名的差,看来对方也认出了自己,张量此刻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
“白先生?你不打算走了吗?”主人好奇地问道。
话音未落,张量已经扔下提箱,抽出匕首架在了青年脖子上。
“这……”
“闭嘴!”张量无心多解释,他拖着主人,一路撞翻了两扇屏风回到客厅,“告诉我!哪里有出口?!”
“没有了……正门是唯一的出口,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真没有……”主人还想辩解,可生死关头,张量哪里听得进去。
屋外的二人距离还远,他们没有听见张量的说话声,斯特拉抬起铁手一指门内。
“那人?”
男仆知道他说话简短,早已习惯了这种问话方式,回答道,“是主人的雇佣对象:白先生。”
斯特拉一听,当即摇头否决,“不是。”
斯特拉不知道白先生是谁,但他知道那门内的人绝不会管鸦科以外的事情,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佩剑,那双手剑长约一米,重达二斤,剑刃宽约五公分,剑如其人,颜色黑青而黯淡,其名为“铁腕”。斯特拉双手持剑,径直冲向了别墅靠近玄关的墙壁,铁靴摩擦那石子铺砌的路面,发出巨大的响声。男仆还未叫出声,斯特拉便将墙壁撞穿,越过玄关,直接进入了走廊,他一剑劈开身前的屏风,望向客厅内,但张量已经退到了客厅与楼梯之间的走廊,斯特拉四下观察着,因为那桶盔的缘故,他的视野非常狭窄。
张量听到了这动静,内心重复着“该死”二字,挟持着青年退往楼上。他对斯特拉的能力略有了解:雕科的范德布姆兄弟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们的取向,其次才是二人操控金属的能力。如果他得到的情报属实,代号为“死钢”的斯特拉应该可以操纵自己亲自锻造的武器或防具,他身上的装备大多是冷钢打造,普通的武器根本无法伤他分毫。最糟糕的是,此人的能力操纵范围是个未知数,同为操纵系能力者,张量深知能力范围决定着生死,他不敢贸然和斯特拉对抗,毕竟对方是雕科科长,实力深不可测,贸然硬碰硬有如送死!
如此想着,张量已经退到了二层的卧室门前,他将背抵在门板上,试图用后背撞开门,但那实木的房门非常结实,这几下撞击没能将木门撞裂,发出的响声反倒被斯特拉听见。斯特拉停止了盲目的搜索,持剑在侧,朝着楼梯走来。
楼梯口传来斯特拉铁靴迈步的铿锵声音,张量汗毛倒竖,他似乎被逼到了绝境,手中的筹码只剩下这个人质了。
张量冷汗直冒,问那青年道:“斯特拉……是你堂兄?”
青年也紧张万分,他缩着脖子,被那寒光闪烁的匕首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
“病魔!!!”斯特拉大喊着他的代号,脚步越来越近,张量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推着人质来到楼梯口。
别墅内的楼梯比较狭窄,只容得下两人并肩通过,斯特拉大步来到了楼梯下,抬头看向被挟持的堂弟和张量。斯特拉身后,那男仆也追了进来,望见张量劫持了主人,他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掏出了自动手枪。
“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他!”张量用匕首指着青年的喉咙逼迫道。
这种威胁并没有生效:斯特拉不打算放他走。
只一瞬间,斯特拉将剑锋指向正前方,出现在了他堂弟身前。
在场的众人——除了斯特拉自己——都没能看清他的动作。众人只看见他的剑穿过了青年的腹部,似乎贯穿了他,刺入了张量的身体。
因为楼梯口非常狭窄,斯特拉又人高马大,他当时是侧身持剑突刺,所以这一击并没有达到最大威力,斯特拉甚至没能使出全力的五分之一,但这也足以贯穿人类脆弱的腹腔了。青年的脸当即变得苍白,一来是因为惊吓,二来是因为那把大剑插进了他的腹中。
张量也受到了惊吓,急忙松开了青年,转身逃向卧室,用全力踹向房门。
看见对方还能活蹦乱跳,斯特拉也着实吃了一惊,他连忙拔剑,但剑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因为能力受限,他接连拔了两回才将长剑从他堂弟的肚子里抽出来。
这就是命运的偶然,同样也是命运的必然:先前,斯特拉的堂弟将那把写着“白”字的折扇塞到了脖子后面,这种模仿古人携带折扇的方式本来没有问题,但他遭到张量的挟持,慌乱之间被拖拽着移动,难以保持平衡,何况他穿着木屐,倒着走路就更加困难,那折扇摇晃着、掉进了他的汉服后背处被衣带拦住,恰巧挡在张量的腹部前。
斯特拉的刺击正中那折扇的扇骨,剑锋深入,将扇子捅了个对穿,剑尖已经戳进了张量的武装带。正是因为这把扇子张量才逃过一劫,剑刃卡在扇骨里也使斯特拉难以抽回武器,为张量的逃生创造了机会。
斯特拉终于抽出长剑,青年膝盖一软,捂着腹部慢慢扩散一滩红色倒在了楼梯上,他无力地滚落到一层,紧咬着嘴唇发不出声音。那男仆也被这一幕吓得面无血色,自动手枪落在地板上,他大张着嘴跪倒在地,很快又尖叫着爬向他那受重伤的主子。
斯特拉对此全然不顾,他抖落剑上的血,提着剑杀向张量。
千钧一发之间,张量踹开了卧室门,当即转身、背朝窗户纵身后跳,用后背撞碎了窗户,同时用手中的匕首拦下了斯特拉的一记横劈。
空气中传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有如银锤敲钉,又如雷霆万钧。
匕首飞了出去,落在了院内洁白的蔷薇丛中。
张量则被反冲的力量推送,落在了靠近院门的一侧,他拔腿便跑,这一次,他伶俐地拽开了那扇双开合的防盗门:生死攸关,他难得没有犯错。
院外,杜宾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顾不上管白先生和那把暂存的手枪,钻进了驾驶位发动引擎,只待张量逃进副驾驶,他便以最快的速度松开离合,猛踩油门。
杜宾已经很久没开过车了,他已经忘记了开轿车不能猛松离合,这下可好,轿车当即熄火。
“该死!怎么回事!”张量惊叫出声,那死神逼近般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杜宾急忙再次发动引擎,“我不知道!这玩意怎么……”
张量又急又怕,因为情况太过危急,两个赴死者都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死法,大敌当前,他们只顾得上逃命,甚至没发觉白先生已经脱去手铐,拿起了那把现形的手枪指向杜宾。
“我说二位,为何如此着急呢?”白先生冷笑着摇晃手枪。
但张量哪里有心思管他,“开车!开车!”他催促杜宾,杜宾满头是汗地慢慢松开离合,汽车终于正常发动了,他踩下油门,轿车的轮胎原地旋转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迟迟跑不起来。
“喂!”白先生指了指手里的枪,“看见这是什么了吗?枪!”
白先生显然不知道七步以内剑快的道理。
一记横劈砍碎了轿车的后窗,白先生的秃头消失了一半,血和某些肮脏的东西溅在了张量和杜宾身上,碎玻璃发出劈里啪啦的动静,时间仿佛暂停了,空气中只剩下轮胎抓地的滋滋声。
手枪落在了后排,这突发的情况让白先生摸不着头脑,他当时便倒在了座位上,死去了。
人类面对真正的恐惧时往往是无法叫出声音的,张量和杜宾都微张着嘴,他们来不及回头。
汽车终于动了起来。
虽然斯特拉的突刺速度极快,但受限于能力,他不能连续发动这样的攻势,何况他穿着全套的链甲,仅凭双腿追不上轿车,于是他跑了几步,自知追不上后就停在了原地,用铁手套擦拭剑刃上的鲜血和脑浆,桶盔之下发出轻蔑的鼻息……接连杀错两人令他心情极差,既然要拜访的人已经被他捅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斯特拉收回长剑,大步走向社区停车场。
轿车上,逃出生天的张量要来自己的呼机,拨通了斩钢的号码。由于惊吓过度,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最后还是结结巴巴地交代了会合的地点。
杜宾也松了口气,问道:“现在往哪里开?”当然,没等张量回答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随即调转车头开向高速入口。
“开回R市,我们必须立刻坐飞机回D市,”张量回头看向后排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不由得感到后怕,“现在白先生和他的雇主都死了,我们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斯特拉居然在P市杀人,我估计天鹅科和云雀科没人敢管他,现在只有D市安全,必须尽快回去。”
“贤弟,刚刚情况危急,你没有把证物——也就是那箱黄金——带出来,我们回去取……吗?”
问完这问题后,张量和杜宾对视一眼。
“还是算了。”
“对,还是算了。”
“算了。”
“算了算了。”
二人想法一致:他们绝不想冒着撞见斯特拉的风险回去取证物。
轿车开进了跨市高速,因为车后座上有一具尸体,两人身上又都沾着血,这次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检查点。惊恐万分的检察员用配枪指着他们,要求二人下车配合工作,很快,猛兽科的武装人员就围了上来,张量出示了身份证明,但狼科的员工态度强硬地要求他们留下做笔录。
“行吧,”张量无奈地看向杜宾,“至少这里安全,不用担心有人拿剑砍我。”
杜宾也耸肩摊手,安慰那瑟瑟发抖的狼科员工说道,“小伙子,把枪放下吧,我们身上根本没有能造成‘那种切口’的武器,这个,”他指向轿车后排,“明显不是我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