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父,孤……”
姜衷的眼神宛如要刺透他的身体,姜偃不堪承受,被这眼神压迫的低了头。
姜衷提醒他。
“陛下,是您说外戚君臣不分把控朝堂,这世间没有只知太后不知天子的道理,长此下去人心积重难返。您蛰伏多年,所有的筹谋都只为了将这天下拨乱反正,这话臣犹如在耳,您不会忘记了吧?”
这话袒在众人耳中,少年又羞又愤。
谢沉壁不敢置信看了姜偃,她实在无法接受往日里看起来情真病怯的阿弟,背后日日想着怎么杀了他们。
他真的要这样对谢家人吗?
“够了!”姜偃喊道“别说了。”
看到姜偃的态度,谢沉壁心里终于有了丝安慰。
虽然姑母性子有些武断专横,但她处理的政事从长久看无不于民有利。
这么些年来姜氏宗亲一边日日想着撼动太后,一边借身份阿党比周,在地方鱼肉百姓。偃弟与母离心,恐怕很大程度上都是被他们煽动。
姜偃哀声长叹“仲父,收手吧。”
“收手?陛下有没有想过谢灵君会怎么对老夫?”
谢后手段毒辣,谁人不知。
想到阿母醒来会仲父一定没有好下场,姜偃心焦的很,他不想阿母死,也不想仲父死。
他的眼神焦急殷切“孤会求阿母的,孤一定会求阿母的。”
朔风漫卷,雨终暂歇。
堂下叛军两两相顾无声,事情的走向有些出乎众人预料。
领头的老者愕然气噎“废物,早知你如此不中用,吾就应该听他们的。”
姜氏内部本就有一大片声音不赞同成事后留着这稚儿,是他顾惜着与姜偃亦师亦父的情谊,为保他百般与其他人周旋。
而如今,他却是如此不堪用。
只需要他一句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谢灵君!
果然,母子终归是母子啊!
殿内传来妇人恍惚的吟语“偃儿……”
谢灵君!
姜衷眉目一动,反正今日本就是仓促之下行事,他什么都没准备,甚至没有来得及通知其他人,既然他注定折进去,还不如趁机要了这妖妇的命。
忽见剑光寒影于少年天子中门劈来,利刃刺破乌空而下!
姜偃愣的无法动弹,雷霆万钧之际忽觉身子一轻,有人将他拦腰推闪在一旁。
姜偃吓得失神呆坐一旁,一缕青丝从他眼前飘落,原来是仲父的剑锋削断他额发。
姜衷狠势未停,连人带剑向里卷去。
“妖妇,拿命来!”
谢灵君昏沉中醒来,神思尚未清晰,当下却抬头可见利刃刺来,她惊得呼出声。
忽而,那利刃被阻住,立在谢沉壁身旁的甲兵拦住姜衷之势,一脚踢在他胸门,一个翻身抄起刚刚散地的兵械,剑锋一挑。
谢灵君看清了那小甲兵的样子,原来是那个清河郡的啬夫,他没有任何犹豫,即刻挑断了姜衷的手筋。
殿中飘荡着姜衷的惨叫哀嚎。所有人都被这突变惊得不知所措……
这时,震耳发聩的压迫声卷来。
几万步兵提着盾械从十二个宫门行入,沉重声盖天辟地从四面八方裹袭众人,压的人透不过气。
如此重兵进宫,只有一个可能。
蒙涑神色终于一轻,他出殿大声向众人宣“裴少君两个时辰前就秘密出宫将宫变之事告知谢太尉,现京师驻军入宫救驾,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这些人闻言开始交耳细语,无人表态。
太尉入宫,事败后他们岂还有活路?有人琢磨着殊死一搏。
谢沉壁见状厉声对众人道“弃械者,罪不及家人,不降者,连坐!”
元敬翁主美目威仪,出生渔阳世家的贵女年纪虽小,且被挑落外袍雨水覆身略显狼狈,但她是天生的贵族,眼神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睥睨,此刻逼视众人,令人心惊胆慑。
翌日,久雨终于翻墨而去。
颓阳照宫,萧疏台殿凉,宫侍正紧赶着洒扫。
未央宫金华殿内。
太后卧病在榻,谢沉壁正给她喂着汤药,天子跪伏在旁。
医官看过谢灵君的身子,道她身子由来便弱,昨夜吐血乃是一时气火攻心,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痊愈,只能用汤药吊着。
谢灵君有气无力“姜衷呢?”
“阿爹将他关进廷尉狱了。”谢沉壁又给姑母喂了一口汤药。
姜偃闻言叩首“求母后饶仲父一命。他、他……他只是一时糊涂。”
“他昨夜可是要杀你,你怎还为他求情?”谢沉壁实在不解。
“这是孤与仲父之间的事,不必与你说。”
少年眼中尽是嚣然不忿,谢沉壁想到昨夜姜衷说的话,或许她不应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阿弟,他是天下之主,而她先是他的臣,再是他的阿姊。
她不再出声,手中的汤勺被谢灵君挡开“那与哀家总可以说吧?”
榻上之人一副疲惫病容“哀家昨日才回宫,姜衷为何急着动手?他又是怎么给你与胡虏人搭上线的?你都说道说道。”
他既能劝动皇上跟胡虏人联络准备械马,自然部署仔细,怎会昨日从宫门卫的甲兵里挑了这些人匆忙行事?
谢沉壁却觉得自己快要裂开!
胡虏人?
姜衷居然唆使偃弟与胡虏人勾结一起来害姑母?谢沉壁想到十二年前那件事,姜衷明明是亲历者,他知道太后与胡虏人有过怎样的仇恨,既还怂恿着少帝联合胡虏人来反自己的母亲,怎会有如此心狠的人?
事已至此,但姜偃还是倔强“阿母若不放过仲父,偃儿便不说。”
“你、……”
“你以为你不说,哀家便没有办法知晓了?”谢灵君捋了思绪“月前平马置被夷为灰烬。”
她冷眼磋磨着手中的血玉“他们是在找这个吧?”谢灵君将那血玉扔在姜偃身前,少年果然大惊失色。
“说!你讲这玉作为信物是与谁联系?”
姜偃拾起那血玉,半晌无言。
而后,终于还是缓道“姜氏宗亲意见不合,姜衷与巨鹿郡姜季尧关系亲近,是他说姜季尧要孤拿出一件信物以证起事决心。”
气氛陡然变得冰寒。
意见不统一,自然指的是灭掉谢氏之后还需不需要这个流着谢家血脉的少帝。
保起事决心,自然保的是弑母决心。
姜季尧是巨鹿郡威阳候旁支后裔,威阳候乃太祖亲弟,自两代以前威阳候已无后嗣承袭侯位,与洛邑的联系也是日渐疏远。
原来他算得上是姜氏宗亲里的一号人物,谢灵君之前还从未知晓。
谢沉壁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不知该说姜偃天真还是愚蠢,难道他真的以为扳倒姑母,姜氏宗亲能让他坐稳这个皇位?
“那这块玉按理来说应在姜季尧手中,怎会出现在平马置?”
姜偃叹了口气,垂眸续言“姜季尧门下刀客反叛出逃,偷了这血玉……”
谢灵君听明白了“这血玉流出至平马置,这才是平马置被夷为平地的原因?姜衷急着对付哀家,是怕此事败露而先下手为强。”
幸好昨日那啬夫把这玉呈到她面前,让她生了戒备,要不然她恐怕临死了都不知原来她的亲儿生了这种心思。
姜偃眉宇间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意。
“孩儿知自己悖逆犯上,上无君王之德,下无人子之孝,实为不仁不义之人,母后怎么处置孩儿,孩儿都不会有怨言。”
他郑重伏地叩首“但求母后放过仲父。”
即使这样,他还是要替姜衷求情吗?
“你为他求情?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谢灵君的神思变得幽远,十二年前那件事是她永远无法原谅姜氏族人的理由。
仲父是怎样的人?
仲父自然是仲父,是他亦师亦父的长辈。不管母后要说仲父什么坏话,他都不会信的。
虽是这么想着,但少年的眸子里闪过丝不安。
谢灵君话锋一转“阿虞,那个啬夫你先带回府让阿兄安置他,你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听姑母这话的意思是蒙涑暂时不会去受刑了?谢沉壁的心里涌起一丝雀跃。
她明白当下姑母有些话要与偃弟说,她不便在场,只得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