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有声音急急闯来“禀大人,太后恐在建章宫挟持了陛下。”
姜衷诧异不已“怎么回事?”
“建章宫外的兄弟都被一刀毙命!陛下待的前殿中门不开,呼声不应。兄弟们都不敢贸然闯入。”
一旁被制的少女闻此语心终于有丝安。姜衷思定后斜眼目视谢沉壁冷笑“这就是你们的计谋?呵!”
他转而高声对众甲兵宣“诸位弟兄,谢贼当道,国将不国,老夫接天子密令擒拿逆人,现逆人胁迫天子于建章宫,诸位皆为王者之师,愿随老夫诛首贼谢灵君者,万金万户侯!”
“你们不要被他愚弄了。”谢沉壁急切相劝。
“太后和陛下母子连心,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会做出弑母之举?你们若真信了他的鬼话,待到太尉大人领兵入宫救驾就真是万劫不复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语刚闭,谢沉壁突觉喉咙一紧,她身子一轻,被姜衷狠狠砸在墙上。
“啊––”
她的身躯倚墙滑落,雨水浸透她的长裳,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极速生寒。本就没从坠江伤病中恢复,现在又遭逢此变,谢沉壁不禁痛叫出声。
不远处一道身影难耐,他步伐微动又竭力制止住自己。那人嘴角微抿,细雨顺着他发颤的睫毛流进眼眶,他的目光锁在那娇靥上,见她受难,他的眼眸止不住的发颤,费尽力气将手指紧扣在手心,只有这疼痛才能使他冷静下来。
片刻后,他终于拂去了脸上的雨水,重新隐入狩猎的人群。
姜衷嫌弃的擦了碰过谢沉壁的手,又望着人心惶惶的甲兵,赫然道“为了安诸位的心,老夫不得不将这件密事宣之。郢阳姜绍大人的威名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他已集结七万大军往京师而来,现已在洛邑城外十里路。”
姜绍领了七万大军?
怎么可能,她这两日才和姑母一前一后到的洛邑,这道上从未听过有行军啊!
谢沉壁一时摸不准这话的真假。
如若姜衷说的是真的,由阿爹统领的京师驻军大约三万余众,怎可抵挡这多余两倍的大军?
岂不是横竖都是个死路。
“老夫承诺诸位,今日愿随老夫者,世代官荫!若有担忧想退出的,老夫不阻拦。但是你们自己要想好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不是成日都有的。”
世代官荫!
没人细想是否真能实现,这诱惑实在太大,很快见效。
“小人誓死追随大人!”
“诛逆人!荡谢贼!”
“杀首贼!安家国!”
群情激奋,声音此起彼伏,发震作响。
……
建章宫的前殿尤为幽静。
殿内有兵刃散在一旁,少年跪地,眼泪无声直流。
他做不到!他还是做不到!
就算从小到大都活的像个傀儡,纵使他日日压抑不得,即便他一时真听了别人的话暗中织网反她,可她是他的阿娘,生他养他的阿娘!
他没办法下手。
他既无法弑母,又无法容忍这一眼望不到头不得自由的生活。
怎么办?怎么办?
事已到此,他还不如死了……
对,还不如死了!
姜偃的眼神转移到身边的兵械,那刀刃上还沾着血,不知道阿娘刚刚用它杀了几个人。总之,他应该是死在这刀下的最后一个。
谢灵君望着跪在她身前的小小身影,不过几个转瞬,从姜偃夺刀指她,到他扔刀跪在她身前,她百感交集。
缄默间,似乎感知到儿子要做什么,千钧一发之际她一脚踢开那柄刀。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谢灵君紧紧搂住姜偃,痛哭不止。她捧着姜偃的脸“我已经没了两个孩子,最后一个也要离我而去吗?”
少年怔神不语。
“如若你死了,阿母立马随你去。”
姜偃久久呆滞。
谢灵君整理心绪拉过姜偃“你告诉阿母,今夜你们还有什么准备?”
“我……”
看着母后泪眼婆娑,姜偃终于还是和盘托出“孩儿也不知,之前是仲父找了路子,说是辽东郡的胡虏人有马有械,不知今夜是否……”
胡虏人?
谢灵君忽觉天地晕眩,她口腹一甜,一口鲜血吐出。
“阿母!”
谢灵君一口气没顺上来,又吐了一口血。姜偃慌了神,连忙扶住她,仔细探看阿母身子,见并无外伤。
这是怎么回事?
“阿母,你到底怎么了?”
“你说……姜衷给你找路子搭上胡虏人?”
她没有听儿子的回答,只是觉得眼前涣散一黑。
接着,似失去神智般不管不顾的痛喊“姜衷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怎么可以唆使你勾结胡虏人来反我,怎么可以!”
女人尖声吼叫,姜偃被吓得慌神。
谢灵君热泪狂涌,十二年前那场噩梦又恍然重现她眼前。她神思恍惚喃喃“偃儿,姜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姜偃从来没见过母亲如此模样,被惊之余只得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撑着母亲的身子,将她扶靠在榻。
谢灵君悲痛的对空哭喊“姜昶,你们姜家人都是些如你一般没有心肝的畜生。”
姜昶是先帝的名讳,自姜偃记事以来从来没听阿母提过父皇。
他又惊又急“阿母,您说什么?”
谢灵君没有回答,不过须臾,她竟昏死过去。
兵械摩擦作响,嘈杂声由远及近。殿外传来焦急的声音“陛下,你没事吧?谢灵君,快放了陛下。”
是姜衷。
可是姜偃转而望着昏过去的母亲实在是不知所措,他踱步不前,这场他惹出来的是非,已经收不了场。
“谢灵君,老夫数三声,再没有动静就杀了你侄女!”
“有本事就即刻把我杀了,费什么话。”谢沉壁的声音清傲不羁。
阿虞姊姊也在外面?怎么办?
“一。”
只是失神的一霎,手起刀落的影子,被昏暗的火光衬在窗上。
“不要!”少年呼喊着奔去。
刀势之快,没有人想到。
姜偃将殿门打开的一刹,见前方挤簇的甲兵中,一人出其不意冲出来从姜衷手里抢过阿姊。
那人拥谢沉壁在怀,一掌劈在姜衷心门,力道之大迫的他连退十余丈。
电闪雷鸣间,那人带着谢沉壁退进内殿,一眼扫过愣神的姜偃又向里探,见太后伏在案上。思及少帝刚刚的那声急唤,他心中有了判断。
没来得及反应,谢沉壁只觉自己扑在一个隐约熟悉的怀抱中。待她终于在甲兵厚重的头盔下看清那人的面容,心中又惊又喜。
那甲兵放开少女,沉声向堂下老者“大人的三声倒是比寻常人都要快。”
姜衷捂住胸口,怒极裂目“你是谁?”
“小人只是宫中一普通甲兵,只是刚刚闻大人言语心有不解,小的听闻姜绍大人几日前还在清河郡守府上喝喜酒,怎么这么快便领了七万兵往京师而来,这未免也太仓促了。”
姜衷面色有些不自然。
“敢问大人,姜绍大人是在哪里集结的七万大军?”
“小小甲兵,此事岂是能让你知的?”
姜绍乃先帝叔父,谢沉壁本来有些不解,张叔雍的婚宴上明明没有姜绍的身影。
只是这刹,她突然明白蒙涑是何意了。
蒙涑答“如若依大人所言,姜绍大人已往京师而来,这集军之地也未尝不可让人知,大人何不让诸位兄弟放个心?”
谢沉壁接过话“本翁主也好奇,吾昨日才由清河回来,路上根本没听过行军的消息,若真有七万士兵往京师而来,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话即刻引的众人躁动起来,如果没有大军前来,待太尉领兵入宫,他们的下场很明显了。
少女神色一轻“姜衷,其实根本没有大军往京师而来。你在宫中妖言惑众,鼓动人心意图谋反,还不束手就擒?”
“诸位,本翁主知道你们是被蒙骗,吾以谢家声誉向你们起誓,只要你们现在拿下罪臣姜衷,吾必会求姑母保你们性命。”
蒙雨中的众人面面相觑,相望无措。
姜衷鹰目锐利,盯着立在谢沉壁旁边的少帝,朗朗而言“老夫接天子密令,何罪之有?”
他朝姜偃道“陛下,逆人谢灵君何在?只要您一句话,臣赴汤蹈火,纵然千古骂名加身,也必定要替你除了这祸国殃民的贼妇!”
“纵使谢林甫领兵入宫,也不能越过您的旨意。”
众人静若寒蝉。
建章宫的前殿洋洋洒洒挤满了乌泱的人群,此时却静的仿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天地细雨如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十岁的稚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