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涑临行前对着太后深深跪拜谢恩,虽然感觉到紧紧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但他没有再望那人一眼。
那道身影就快消失,谢沉壁心中泛酸,却又止不住的怨怒。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就算是为大道上行乞的乞丐说几句话,人家也会道一声感谢吧?
他怎能这样对她?
什么不能与意中人结为夫妻,也无法苟活于世。什么就算自己变成残废,也没人嫌弃。
蒙涑,很好!你有心气,你骨头硬,我看你怎么受。
谢灵君是何等人物,之前谢沉壁傍晚入宫求她留那啬夫一命,她就觉得有些古怪,现下见她神色久滞,更坐实心中所想。
这个啬夫确实有点小聪明,冲在他带来的天大密事上留他一命其实未尝不可。
只要他是个知进退的人。
阿虞一时兴起的心意又有什么关系,她是谢家长女,是尊荣的翁主,只要这啬夫识相不和阿虞拉拉扯扯,待到过些时日,阿虞渐渐也就消停了。
所以她才故言赐婚,如果这人真自以为是的认为可以攀上翁主,那她绝不会给这种痴心妄想的人留以活路!
谢灵君语重心长“阿虞,你最好搞清楚什么对于你来说是重要的,什么是你应该费心机的。”
毕竟,为这样一个冒犯谢家威严的走卒求情,可实在是有失风范。
什么是重要的?
当然是谢家的利益。
宫灯未遮,半盏烛火随风飘摇,带着一丝阴冷。
谢沉壁喃喃“是,阿虞知道。”
“哀家问你,谢氏于王朝何如是?”
妇人眉宇间作气吞山河之势,少女思定后答“阿爹掌天下军马护土卫疆,姑母巾帼经纶虑心勤政,为王朝定海擎天。”
那美妇稍微满意的点点头“可是你可知谢家身负重要,守位不易?”
谢沉壁知姑母言下之意是指姜氏及其支持他们的力量一直蠢蠢欲动。
虽然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家,可即使只是权利中心毫不起眼的卒子也从来没有缺心眼的,她岂能不懂其中厉害。
“清河有多重要不必哀家多言,为何你如此不中用,偏生让张叔雍娶了别人?”
谢沉壁心有不服“张家本就看我们不顺眼,哪里干阿虞中不中用的关系。”
美妇目光虽冷意凌人,也深知她说的没错。
少女嘴一撇“清河人冥顽不灵,阿虞倒是觉得蒙涑的法子未必不可行。”
谢沉壁见姑母手一摆“这件事可万万没有他说的这般简单。”
谢灵君磋磨着手中那血玉,意味悠远“现下有更要紧的一件事。”
她将手中的血玉展于谢沉壁眼前。
水滴般的模样,其色鲜红如血,即使在温热的掌心也不止生寒。
这块血玉曾名动天下,是两百年前开朝时由极北之地的斯摩族人进贡献上,一直镶嵌于天子冕冠上。
可如今这上面的宝石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宫外!
谢沉壁在宫中转悠的多,自然知晓此物,当初她还好语恳请姜偃让她摸过此玉,她不敢相信“这、这会不会是宫人偷运出宫变卖的?”
谢灵君神色一凛“绝不可能!没有哪个宫人敢做这种事,且识货的行家必定听过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血玉在皇家手中,不会有人敢收!”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只有一个可能!”
谢沉壁知道姑母言下之意,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两姑侄颓然沉默不语。
如果谢沉壁没有记错的话帝王冕服一直存放在天子居住的建章宫中,姑母言下之意便是偃弟私通宫外势力。
联系平马置被袭,那一众人将平马置夷为平地却久久盘桓于洛邑城外没有远去,就是为寻找这血玉吧!
只是那位平马置的啬夫恰好遇上他们自报是太尉府人,所以才在临了之际将这物交予蒙涑。
于太后而言,其中的过程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少帝私联宫外,反母之心昭然若揭。
谢沉壁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才十岁的小表弟的身影。
记忆中他总是病殃殃的,不爱说话,谢沉壁对他心疼的紧,平日里常给他找乐,两人之间从来都是自在随意。
可原来,这小小的少年心中早就不满了。
内堂人静,雨正淅沥,风雨啸声中夹着杂乱的脚步声在承明殿外的砖石上凿凿作响,声音由远及近的急促。
不过转瞬,又寂静的可怕。
发生什么事了?
忽有鸦惊声掠空而过,谢沉壁心一紧,似乎感知到什么,急急推开殿门,她遥望而去,四周竟无一名宫人。
“卫兵何在?来人!来人!”
无人作答,只有呼啸的风卷而过。
顷刻间,便是轰隆的甲兵行步声和武器碰撞声涌来,这声音促的她心中如弦紧绷!
谢灵君心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她低声对谢沉壁呼喊“关门!”
谢沉壁手中动作紧张,她回望谢灵君见她灭了宫灯,殿内陡然乌黑一片。
她借着屋外不知何处泄出的夜光摸索着行去,言语发颤“姑……母。”
“镇定点!”
谢灵君语气虽凌厉有力,可谢沉壁感觉到她的身子已经忍不住颤抖,半晌沉默之后,谢灵君怒不可遏“这个逆子,他竟然真敢……”
见姑母气的不轻,谢沉壁撑住谢灵君小声劝慰道“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见到偃弟之前姑母千万不要妄下定论,当下应先保全自己要紧。”
这刹,一道宫人的血影伴随着尖叫砸在窗棂上糊住了月色。
只听宫门“嘭”的一声被踢开,两人急忙躲在一旁。
“妖妇人呢?”
是宗正姜衷的声音。
两人不敢妄动出声,谢沉壁偷偷窥去,见一名宫人被押跪在地,战战兢兢答“小人不知,太后娘娘回宫不过两个时辰,本是准备沐浴歇息的,可是元敬翁主突然入宫,小的听见太后说要在承明殿提人来见。”
“这不是承明殿吗?老子问你人呢?你莫不是在哄骗老子,那妖妇是不是早就跑了?”
“没有,小人不敢,小人真不知道。”
此刻,姜衷即刻抽出配剑将那宫人一剑封喉!
谢沉壁惊得捂住面容。
又见姜衷于门前对着众甲兵大呼“给我搜宫!活抓谢灵君者,赏金百两!”
门口的甲兵闻言连连躁动哄闹。
侧门后的姑侄,手紧紧握在一起。待到那群人步伐远了,谢灵君冷静下来“姜衷这个狗东西,哀家知道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谢沉壁心中惊奇“姜衷怎能调动宫内甲兵?”
如果姜衷掌握了宫中所有兵力,后果将不堪设想……宫门卫为守卫皇宫屯兵五千众,一直听是听命卫尉裴淳之。没想到这姜衷趁裴淳之不在洛邑竟调动了他们在太后头上动土!
其实谢沉壁已然猜到,能越过裴淳之调动宫中卫兵的人,只有一人。只不过她对着谢灵君也实在说不出口,她能想到的姑母自然能想到。
她见谢灵君神色慌乱又有些气败,鼓舞她道“不管多少人听命姜衷,但京师驻军定是听阿爹号令的,只要阿爹知道我们的状况,定会前来营救。”
谢沉壁突然想起阿爹在家中训斥她去清河的事,责令她不许出府在家中反思。是她急着蒙涑的事,所以才傍晚时分贸然进宫求见姑母。
不知阿爹现在有没有发现她不在家中,会不会找她呢。
蒙涑!
他和裴洌出宫路上是不是遇到这番状况,他们知晓现在是怎么回事吗?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当下情况,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谢沉壁低声对姑母道“最迟,最迟撑到天亮。”
就算谢林甫没有在今晚发现自家女儿偷溜出府,注意到皇宫内的异样,明日早朝时辰一到,宫里的状况还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她们只要撑到天明,一定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