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波尽翠,风止人静。层峦叠嶂处有行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少年男女情意暗涌时忽闻远处有呼声传来“翁主,裴少君……”
蒙涑放下手中的娇躯向那处遥望去,又望了身旁的女子,两人长舒口气后作声呼应,不久果然见着卫尉寺一群人。
见卫尉寺的人越聚越多,从那缝地搭了简易的草桥连通这断崖处。
“阿虞!”
听得一声熟悉又苍老的呼喊,女子寻声遥望去,看定来人后直直踩过草桥朝那人奔过去“阿爹!”
谢林甫老眼一红,他为了能早些见到女儿,昨日是与卫尉寺的人一同来这边接清河众人的。自从听到女儿被不明人士掳去,他心里焦急万分,这一日一夜思虑不已水食未进,此刻看到她安好终于心头一轻。
他急急拥住女儿“阿虞,你还好吗?”
谢沉壁止不住热泪扬洒。
谢林甫抚了女儿的发又仔细端详她,见她额间、手臂还有一些细微的擦伤。
“这是怎么回事?快告诉阿爹是何人将你掳去?发生了什么?”
这一路行来实在是折磨,谢沉壁言语哽咽“阿爹你、你别问了,回去再说吧。”
“阿虞不哭了,咱们回去先。”他赶紧抹干谢沉壁的泪。
“小侄裴洌见过太尉。”
此刻忽闻一少年郎的声音,谢林甫往声音来处一探,见是昨日与他打过照面的裴家小郎君,思及昨日阿虞失踪后他的所为,他心里有丝不悦。
裴洌恭敬道“翁主坠入江中被冲到此处,身上有不少擦伤,还需回府请医官仔细瞧瞧静养着。”
谢林甫听得女儿遭逢如此大难实在感伤激动,望她满眼都是心疼。
“至于这位清河小吏冒犯翁主之事,小侄会他带进宫交由太后处置。”
闻言谢林甫余光中又瞥见立于一旁的青衣身影,思及昨日赶过去知阿虞被掳走只有这人焦急向他阐述那些不明人士的特征忙着去寻阿虞,而当时的裴洌只是先顾着问那两个稚童……
他昨日就很是不满,此刻终于怒目发作道“低卑之人都会分事情轻重,我家阿虞的安危在他这里是排到了最后。”
他衣袖一摆,负手怒视那人。
裴洌心中一沉,昨日脱险后他只是问了一句那两位稚童,谢林甫这话说的也太不客气了。
“太后交办的差事小侄不敢懈慢,后来小侄也是以命相搏跳进寒江救了翁主,还请太尉大人原谅小人一时之失。”
“你救的阿虞?”
那逼迫又带着审视的苍怵眼神扫过裴洌,他竟被这眼神压的有丝心怯。
气氛实在有些尴尬,饶是谢沉壁刚刚与裴洌闹翻,也觉着阿爹此举太不妥了。
她忙扯了谢林甫的衣袖“阿爹,我醒来时便是裴少君在我左右,多亏了他我才捡回一命。”
听到这话,谢林甫的嗤笑声更大。
他的眼神在那一旁的青衣身影上打了个转,又看了一眼裴洌,莫名说了句“昨天好像没下雨啊!”
裴洌虽听不明白,心却有些慌了。
谢沉壁心焦,阿爹不跟人道谢却还说这些没头脑的话。虽然裴洌这人不怎么样,但人家是真的对她有救命之恩啊。
旁边本就站着一群卫尉寺的人,大家听着这些对话有些默契的传递眼神,其中尽是八卦的意味。
裴洌实在难堪。
少女只想打破这尴尬“多谢裴少君相救,回洛邑后,我同阿爹必会带着谢礼去裴府上拜访。”
裴洌只得道“翁主不必客气。”
随即,谢林甫轻蔑的看了一眼裴洌便拉了自家女儿上马车。
望着这父女两的背影,那人眼眸渐渐有些寒意。
本来向谢林甫提及蒙涑就是想让他思及清河之事让这啬夫遭难,没想到他居然没动那啬夫。
他的差事本就是接张丹禄和崔子昱入宫,他先问他们两又有什么错?谢林甫不顾裴淳之的面子当这么多人让他难堪,当真是欺人。
临上车前,思及回洛邑的境地谢沉虞不禁深深凝望蒙涑,那眼眸中的忧虑哀愁就要溢出。
谢林甫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
应钟月,未及岁寒,只是万物斑驳。
洛邑城内,冷雨下了三日。石板路上湿湿沥沥,往来的行人忙着赶路未曾停歇。
医官入太尉府瞧过谢沉壁的身子,身上擦伤皆是外伤,只不过她坠江寒气伤及内里,需得好好调养。
谢沉壁坐在榻上披着薄毳望着窗外的阴雨是觉得自己比以前更畏寒了。
寒风夹着庭中湿冷的竹涩味猛然灌进来,霎时奔雷轰鸣,谢沉壁心一漏探身一望,见是阿爹阿母提着汤药来探她。
她没有动作,只是又痴望窗外丝雨如线。
余光中见阿母喂过来一口汤药,谢沉壁被动的张嘴,谢林甫踱步于室没好气的望了她一眼。
他虽心疼女儿但也实在生气。
“我看都是我平日将你纵的不像话,你胆敢一个人跑去清河,现在被人耍的丢尽脸面。”
清河那边传回此事之时,他思念一转便明白是张家使的把戏,简直气的想冲去杀人。自己夫人按下他道他前去会将事情闹大,此事自有太后做主,他才收了暴怒。
闻阿爹语,谢沉壁实在委屈。
她推开阿母喂来的汤药,负气辩驳“我怎么不像话?阿爹不怪张家阴险歹毒反而骂我,这是什么道理?”
看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样子,谢林甫更怒“你姑母疼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次害她旧事被人重提嗤笑,还不知悔?”
听阿爹提及姑母,谢沉壁息了声。
是的!其实她自己怎么丢脸都没关系,只是连累姑母被人议论旧事,实在不该。
谢沉壁焉了气“这事姑母会怎么处置?”
“你姑母今日午时才从周山回宫,过几日自会处理此事。你好好待在家中不准出门,这件事你一个女儿家不要理。”
“凭什么?”
谢林甫一听她这话气又上来了“凭什么?凭我是你爹,我说你不准理你便不准理!”
太尉府女君齐椒见夫君和女儿僵持不下忙打圆场“阿虞知错了,夫君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她想来这事气愤不已“张家那群畜生实在可恶,当真是可怜我的阿虞,寻常女儿家还不被他们逼死?”
齐椒抹泪,拥女儿在怀。
是的,尽管这事发生在一般女子身上可能是改变一生命运的腌臜事。可她是翁主,是谢家女,对方如此低微,她的氏族自然能为她压下滔天恶涌。
谢林甫一手拍案“哼!他们仗着族雄势大欺人太甚,竟敢给阿虞设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我必叫这群腌臜不得好死。”
齐椒驳他“你说这些狠话有何用,太后娘娘会让你随意动清河那群人吗?”
清河与姜氏同心,那清河郡的宿州、胶州又数天下粮仓,其中沃土和佃农几乎全在各氏族门下,实是扼王朝咽喉。谢林甫明白,太后为天下计也不会轻动那群人。
他心沉又负气道“清河那群人难动,但那小贱吏已在洛邑,太后必要用他敲打他们。”
谢林甫抿了口茶“现下那贱吏在狱中正被好生伺候着。”
“什么?”
谢沉壁一惊,纤指不由抓紧薄衾“阿爹,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
他……正在受刑吗?
他们昨日伴晚才到洛邑,不足一日而已。
谢甫林见女儿面有所思愁容难展的模样,又想起深谷临别时她与那小吏对望的神情。
他心中有一丝难言的不安“那啬夫本就贱命一条,他沿路积极寻你救你也是为了日后求饶多一个筹码。阿虞,你是万万没必要生出什么感恩之心,明白吗?”
呵,贱命一条。
这话谢沉壁往日里听得多,从来也不没思过其中曲直。
这世间从来都道人命三六九等,卑贱之人从来算不得什么,而且这样的人还如此冒犯贵人,就算他一命呜呼又何哉?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只是这样真的对吗?
蒙涑这一路算计过她,救过她,也对她好过。岂能用一句本就贱命一条而将其诚然之心掩盖。
谢林甫幽幽一句“不是你姑母要亲审将他赐死,那贱吏早就不必活了。”
榻上的少女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他!
不管惊雷漫水,弥夜幽远。不管琼履之差,霄壤之别。
她只想见他。
此念不可止,不可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