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几日为什么总对我冷言冷语的?”
“翁主,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对你好言好语,围着你转的。”
“我……我也没这么说啊!”
裴家父子这些年来甚得太后信任,裴淳之掌宫门位屯兵,他的独子裴洌年十九,也是自成年后就跟在父亲身边常常出入王宫。
裴家连年替太后办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阴戾血腥事。虽然裴淳之官位比不得谢林甫,但要说洛邑百官更忌惮害怕谁,那必得是卫尉寺卿。
说来也奇,谢沉壁虽也进宫频繁,但与裴洌还真没见过几面。这几日接触来看,谢沉壁只觉得此人有些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谢沉壁也不想跟他瞎掰扯,还是说正经事“我想问你借蒙涑一个晚上去绛县,明日之前必会回来,绝不影响大队行程。”
裴洌将茶杯往方案上重重一掷,他冷眼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啊。”
对!谢沉壁在从清河出发时就跟他说过,但他没想到她是来真的。
听得她急道“你也明白蒙涑这次去洛邑本也是万难等着,此生都说不准有没有机会再回家乡,这只是顺道成全他一个心愿,有什么不可以的?”
“翁主似乎对这个小吏过于关心了!”
谢沉壁听他言外之意实在不舒服,她忙辩解“他之前救过我的命,我有所回报很正常啊。”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她做什么了?
不就是让人回趟老家,就算蒙涑只是她家中的普通侍者,她也会帮他这个忙,何况蒙涑对她有恩。
裴洌道“翁主若问我,我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是翁主心意坚定硬要带他回绛县,那么所有的后果自己承担!”
什么后果?他的意思是蒙涑会逃走?不可能!
但是……说真的,她还真的拿不准。
谢沉壁沉思不过片刻,缓缓道“那你还是给我派两个人吧……”
裴洌面上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闪过,算她还有点脑子。
……
四人四马,扑尘急奔。
绛县临涑水,夜半江水潺潺打落在四周,沁的人耳鼻清甜。
临近独桥一行人拉马暂缓,但见眼前渭水江火伴着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烟火凡尘之景,甚是抚慰人心。
谢沉壁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色,她忍不住赞叹“蒙涑,你的家乡真美。”
蒙涑也是感慨,以前身在其中从来不觉乡景之美,现在处在波谲暗涌中,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这条河叫涑水?”谢沉壁思及舆图上的标注好奇问。
星夜下,江风拂过女子的发,她歪头笑意狡黠对身旁的人道“蒙涑的涑?”
蒙涑有些看呆了。
他生出另一个想法,此刻他若只是真正的回家该有多好。
片刻后,他收回思绪点点头“小人名字取自涑水河。”
他遥望前路“翁主,过了这桥不需几时便能看到小的家宅。”
一行人打马缓行不过一刻钟,见一深木旧院于林中孤立,谢沉壁跟着蒙涑下马,对着身后的甲卒吩咐“你们就在这等着吧。”
他们遥望小屋,见竟有残灯摇曳。
见蒙涑神色柔转,谢沉壁不禁有些好奇“你不是说家中没人了吗?”
房门吱呀一开,屋中出现一娉婷袅娜的少女。虽夜霭深沉,但那女子柔瞳带水在这黑夜中竟显得清亮,她晶眸熠熠望向他们,神情全是不敢置信。
不过转瞬,那女子急急奔来扑进蒙涑怀中,哭腔哀婉“涑哥,我不是做梦吧?”
蒙涑紧紧揽她在怀“不是做梦,潆娘,我回来了。”
潆娘?
这个名字谢沉壁有印象,她那日给蒙涑送赏银的时候,临走之际听得他那好友说他有钱可以娶妇了,说的便是潆娘这个名字。
谢沉壁看两人相拥,自己像个局外人般竟觉得有丝不爽。
见蒙涑端正那女子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家?”
那女子似哭的更凶狠“阿爹听秦颇大哥说你得罪了大人物祸福难料,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再等你,今日央了那上门的媒人要将我许给隔壁村的莫家,我实在不愿意才会离家来这里。”
蒙涑抚了她的发,他的心中实在酸楚。
他转而对谢沉壁道“可否容我们单独谈谈?”
“不可以!”谢沉壁言语间有些戾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股无名之火“你不要忘记自己现在是犯身,我不允许你脱离我的视眼。”
蒙涑心中一沉,其实自从那两个甲卒跟着他们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只是之前谢沉壁说从来不想要他的命,他以为她待他会有些不同!
犯身!很好!
既如此他也心里也不需要有什么负担了。
潆娘听谢沉壁如此怒斥,心里担忧。她遥遥看去门口还站着两位甲卒“涑哥,他们是?”
他抹干潆娘面上的泪水,好言对她道“潆娘,你听你阿爹的话好好嫁人过日子。”
潆娘听得直摇头,蒙涑又道“我此去洛邑生死难料,你今后就当没我这个人。”
蒙涑从怀中掏出个小袋“我阿母这些年劳你照顾,我心中对你无尽感激,没有什么能给你,这些是我身上仅有的。”
谢沉壁望过去,见那明明是她的小袋,那里面装的全是她赏给蒙涑的金瓜子。
他怎么能把她的东西给另一个女子?
谢沉壁只觉得恼怒的很,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那只是个小袋,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给了就给了吧。
“我不要,涑哥,你不要离开我。”
潆娘根本不肯接,蒙涑又将那小袋牢牢撰在她手中。
他又在怀中掏出一个骨簪,那个骨簪谢沉壁也见过,就是那晚在清河宅中他急急收进怀中的,原来也是要给这个女人的!
“这个骨簪,我想你带着应该合适。”
蒙涑将那寒玉骨簪插在潆娘的发髻上,潆娘早就泣不成声,紧紧拥住他。
“到底有完没完?”
谢沉壁实在没兴趣看他们演这难舍难分的话本戏码。
“蒙涑,是你求我让你回来最后拜祭一次双亲,没想到你是要回来见情人?既然情人见完了,现在就回去!”
蒙涑肃声道“潆娘年纪还小又未出阁,麻烦翁主注意自己的言辞。”
“我……”
谢沉壁被气的说不出话,什么年纪小?这女子看起来跟她年纪相仿,蒙涑怎么从来不说她年纪小。
见蒙涑也不理她,只是轻言对潆娘道“潆娘你先回去,我时间不多,上山祭拜完我阿爹阿母就要走了。”
“我不要回去。涑哥,我和你一起去。”
闻潆娘所言,谢沉壁实在没有好气“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蒙涑,要么你现在就自己去祭拜你爹娘,要么我让他们押了你直接回去!”
谢沉壁身为洛邑贵女,身上自带不容觑视的压迫,潆娘被她这声呵斥的有些害怕,不由得缩在蒙涑怀中。
蒙涑像哄小孩般“潆娘你听话,先回去。”他声音放小了“他们都是官府的,咱们开罪不起。”
看他神色温柔至极,谢沉壁心中那丝不爽蔓延开来。
潆娘惊恐望蒙涑,忍了好大的不愿才从他怀中抽离。蒙涑不想潆娘坏事,只得又补充“如果待会还有时间,我会去见你的。”
“你说的,那你有时间一定要来。”
蒙涑微笑望她点头。
这男人编起谎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谢沉壁懒得拆穿他。
见那潆娘不舍扒在门口,蒙涑深深一望也不再耽误,在家中收拾了些祭祀的玉璇玑与法器,不过须臾便往后山而行。
谢沉壁嘱了甲卒不必跟来,自己跟着蒙涑的脚步随他上山,望着前面的深沉身影,她问“你原本是要娶这个女子吗?”
潆娘才十五,不知为何她自小就爱和他玩,常常在他家转悠,他阿爹走的早,阿娘身体弱,潆娘经常帮他照顾着,少女的心事这十里八乡的也就传开了,按照大家的说法,他是应该要娶她的。
可是若问他自己的心意,他还真说不明白。
不过这些自然没必要和谢沉壁说了。
蒙涑轻答“嗯!”
身后的女子听得他这话也不再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空静寂无声,临近一高坡,蒙涑一个跨步踏上去,回头向谢沉壁伸了手。
谢沉壁没理他,自己费了劲踏上坡地,嘴上抱怨“这地方怎么连条正经道都没有。”
“我早说过让两位甲卒兄弟跟着就行,翁主何必跟上来受苦头。”
哼!她就是要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