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翁主千万不必久久介怀在心,原是你无辜被宵小设计,该羞耻的应该是他们!你一定要坚强,不要让外人流言蜚语击垮。”
院内瑰柏翠影,有蔷薇疏香嗅的人神思舒缓。眼前人眸中星动,温柔轻语却铿锵有力,虽然她一向坚韧,可蒙涑的开解还是令她心头一暖。
她望他微笑“我一定会的。”
往日锐利如刺的少女此刻笑颜澄净似空谷幽兰。
蒙涑心中一荡。
女子轻语“当初你替张叔雍送来那信,我气急鞭伤你,阿爹也由着我出气要打死你,你就没想过报复吗?”
“没有。”
“为何?”
女子眼神婉莹清英,蒙涑却半晌未张言,他的手指由于慌张有些许不自然的磋磨。
“蒙涑,回答我。”
半晌,谢沉壁听眼前人张言“没想过就是没想过。”
她一怔“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翁主以为什么呢?”
她没有以为什么,只是一个曾经险些置你于死地的人在你眼前,你竟一点都不想报复吗?
蒙涑反问“翁主为什么会认为我想报复?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听我撒谎,心里便一直认为我是心思邪祟不正之人?”
少女狡黠一笑“这算不得什么邪祟心思,你当初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就算你向我报复也没什么不可以,有仇报仇而已,做人该当如是!”
低微者向位高者报复也可以?
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想过会从一个地位尊崇的人口中说出。低贱之人命如草芥,这世间身份、阶级天差地别不可生异,不可逾越,分明的很。
蒙涑喃喃“可我从来不觉得与翁主有仇。”
夜色静悄,枝影希希摇曳于月下。星光点点伴着疏影于窗台透来,蒙涑眉眼深邃,凤眼连着眼睑此时更是通红一片,他就这么深沉又真切的望着她。
谢沉壁心有些莫名的乱,想到姑母大概率会处死蒙涑,她搭在裙摆上的手都重了。
即便她要害死他了,他也未对她心生怨恨吗?那她怎么可以作这么坏的人,由着他去死呢?
她一定要想办法保住他。
下定了心思,谢沉壁又见男子眼角绯色伤口显眼。思及是今日在张府那老妇扔的金钗划的,没想到竟拉开了一个小的口,此刻早已结痂。
她不禁靠近他又用指腹轻触了那处划伤,她知道那妇人原意是想伤她,是蒙涑阴差阳错下替她挡了。
“那疯妇差点划伤你眼睛,我待会叫人帮你处理下伤口吧。”
她神色担忧,指尖葳蕤覆在他额间,身上的盈香扑在蒙涑鼻尖,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热气。
有缕清风穿堂而来,女子的发丝轻拂在眼前男子的面庞。
蒙涑呼吸一滞,急握住女子的纤指,低头错开她的轻触“小的是贱皮贱肉,这点伤不算什么。”
少女的指间传来他的掌温,她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奇异。
只一刹,她的面上已染红霞,赶紧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离,她不好意思的侧过身。
幽室空寂,她又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他如雕刻般的侧颜落在她眼底,谢沉壁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了。
“那随你吧!”
她着实为自己感觉到失态,只想逃出这间小室去。
临出屋门,谢沉壁听得身后传来声音“小人能否求得翁主大恩,让我回乡祭拜一次双亲?”
她回眸望那落寞的身影“我会考虑的。”
“多谢翁主。”
谢沉壁又想到什么“蒙涑,你今天又叫我阿虞了,不许有下次。”
“请饶恕小人的不敬之罪。”那人顿了又道“原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了,是的!
他的性命都已在倒数了,还能有什么下次呢!
走在月华间的女子心潮莫名急涌,其实挽回谢家的脸面以堵悠悠众口,不一定要蒙涑死啊!
到底该怎么办?
她突然想起来今日在郡守府大家要他们成亲。他们成亲,蒙涑自然不用死。但这样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荒诞之举,令大家再耻笑她一遍!
呸呸呸!什么成不成亲的,谢沉壁心中又急又恼,她怎么会想这种匪夷之事?
她自问不可能为救他而做到这份上。
况且与这样的人结亲,谢家会成为所有氏族的笑柄,阿爹和姑母就算杀了她也不可能让这事发生。
思来觉得尽是无解,她脚步一急踢开房门,整个人往榻上一滚,翻来覆去的根本无法入睡。
信隼是第二日午时飞回来的。
谢灵君亲笔,要裴洌押那败坏元敬翁主名声的男子回洛邑候审!
裴洌差人问了谢沉壁的意思,谢沉壁思来郡守府与吏目府上的人都是后日送到壁泉置,便定了后日出城与裴洌一众人汇合回洛邑。
听蒙涑言他老家在绛县,谢沉壁找来舆图展开一观,找到了绛县的位置。原来要出清河往洛邑官道而行近八十里以外,往东侧绕个十里路才能到。
此回洛邑,蒙涑九成九不会有活路,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又有什么不可以?
在告知蒙涑她愿意让他回乡祭拜的消息后,谢沉壁见他眼底泛酸生红,连道多谢。
她实在难过,明明是她的缘故才让他遭逢此难,他对她如此微小的善意依然感怀,这样心善之人绝不可以轻易被这莫名的奸计所害而丢了性命,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
晚云行暮,待那女子的身影迤逦沿着路道而去,蒙涑收了哀楚之色。
他神色冷峻立于一旁心有谋定,昨夜听她道此事由太后决断,他便猜到大概率会押他去洛邑。
那么绛县是他唯一的机会。
这个翁主跋扈又天真,她能一怒之下夺人性命,又能体察人心承你所愿。当初他撒谎是为了活命,如今亦是。
众人汇合在壁泉置已是第三日的午时。
郡守府和吏目府上的众人送别两位稚童皆是哭的分崩离析。
谢沉壁最后一次看了郡守府送行女公子张丹禄的人群里,还是没有见到张叔雍的身影。
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吗?
连见她一面都不敢?怕她质问那酒,还是质问他的心意?谢沉壁只觉得失望透顶。
裴洌骑马行在最前面,谢沉壁与张丹禄及吏目府的长公子崔子昱各坐一辆马车,至于蒙涑便与甲卒步行在后方。
虽说谢后意思是让裴洌押送蒙涑入洛邑,但谢沉壁说什么也不准。
裴洌虽不好强行行押,但心里觉得她还真的有些不分泾渭,特别是在听到她还要带这小向一趟晋县老家,更是觉得谢沉虞毫无分寸。
他自然劝不动她,也不会再劝。她要带这小吏回晋县就随她,只是他一定会如实回禀太后娘娘。
本来出了这事就已经丢了太后的颜面,她若真与这人有什么不同一般的情谊,别说太后会怎么对这个啬夫,连她也要脱几层皮。
队行三日,众人在日落之前安置在了回燕置官驿中。
谢沉壁对那舆图上的路线了然于心,从此处纵马快行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绛县,他们定能在天亮之前赶回来,不影响回洛邑的行程。
众人刚在驿站内歇息不过一刻,谢沉壁急着去找裴洌借出蒙涑。见裴洌房门紧扣,她一急也没想就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的胴体。
谢沉壁一顿,不好意思的转过去,忙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换裳。”
裴洌面色倒没什么反应,他动作慵懒悠悠的合上外袍“没有人教你进别人房间时要敲门吗?”
谢沉壁听他这语气也有些不悦,她转过身望他“有人教,但我不听行了吧?”
“翁主的心性果直名不虑传啊!”
这话不就是阴阳怪气暗戳戳的说她脾性不好出了名吗?
谢沉壁气噎又觉得有些莫名,裴洌除了在郡守府那日明显维护她,这几日对她总有些没好气,她不解“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翁主多虑了,我同你原也只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也算不得相熟,谈何得罪?
裴洌随意倚在屋中榻席上,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水,微微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