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杨尚弩只见一道寒光冷射,惊得她心一跳。
那年轻的信使踏下阶梯行向她,周遭的人都被他凌冽的寒意慑的息声,自动让开些。
她有些不知所措,思来又觉大庭广众,她又没说错话!他还能对她怎么样吗?
裴洌近她身前寒声道“多谢女君提醒。”
他回头向那甲卒吩咐“对这位公子客气点。”
裴洌声音清冷,他笑望杨尚弩“女君如此善意提点,小的感怀在心,必会在宫中多多关照女公子。”
“你……”杨尚弩气噎。
裴洌高声宣“翁主的婚事自有太后娘娘做主,不容他人置喙!不过小的在此奉劝诸位,不要擅自揣测翁主与谁情谊深重,免得落得和那散播流言者一样的下场。”
众人随裴洌的目光又看了那一旁的托盘上的血舌一眼,没有不心惊的。
裴洌拂了衣摆,领着谢沉壁一众人翩然而去。
“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杨尚弩还想追过去。
张思掩立马拦住她“不必多言!”
崔家族亲早就打道回府,张家听完太后诏令众人也是蔫气了般,张思掩虽还顾及着脸面招呼宾客喝酒,众人却也是有眼力见的连道不再叨扰,纷纷离去。
本是满场的喜庆喧闹转眼变得萧穆寂静,一场喜事到最后竟戚戚收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没有人注意到正堂侧间的内室被锁了起来,从门缝间望去只见今日的新郎官呆坐在地。
张叔雍一直被阿母锁在这内室里间,外面众人的争吵对峙,他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那杯酒,是阿母递给他让他端给谢沉壁的。他丝毫没有怀疑。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做这般龌龊的事?为什么要让他在她心中变成这样的人!
宾客皆散,杨尚弩令人开了这间房门。
见张叔雍神色哀愁也不望她,怒从心起“你作这幅鬼模样是何意?我若不把你关在这里,你是不是连新妇也不管,就要去救那个小毒妇?”
张叔雍望了阿母一眼深感无力,又见阿爹走进来冷道“谢灵君居然要把你幺妹掳到宫中,真是狠毒,你还向着那小妖妇?”
见自己儿子还是面无表情,张思掩痛心“你阿母这么做就是要你看清我们张家与她们谢家本就不是同一道的,现在为了你的婚事折进了你幺妹,你还没有醒悟?”
为了他的婚事折进他幺妹?
张叔雍实在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他难道不是为了与姜氏结成有力的同盟才会从头到尾促成这桩婚事吗?
纵然天子一时被谢后压制,可是哪方蠢蠢欲动的势力不想攀上帝族血脉,姻亲从来都是最有力,最能令人信服的结盟。
但是他没有辩驳他的话,只是喃喃“儿子对二位实在是深感佩服。”
“你、……”郡守夫妻觉得实在痛心。
张叔雍看他们这神情觉得好笑“阿爹这幅神情是何意?你们这么聪明利用我找来的啬夫护元敬安危,进而利用!您要真是不舍幺妹,完全可以想办法借助您的好亲家连襟姜季尧的力量拒不交人啊,他府下不是门客三千众吗?想来暗中布阵也非难事啊!”
他这个傻儿子怎么懂这么多?
杨尚弩昨日就猜到找不到马奴,她这个儿子定会去外面找人,恰好合他们的意,既能设下这计又不会牵扯到郡守府。
张思掩这才认真看张叔雍,他只觉得之前将这个儿子想的太轻了。
见阿爹阿娘一脸深意又沉默不语,张叔雍嘲讽“怎么?现在还不是好时机,没到和太后翻脸的时候?还是先把幺妹送去洛邑算了?”
他摆袖而去,只留下声音盈于郡守夫妻的耳畔“既然如此,装什么爱子情深!”
这双人望着儿子的背影交相一望,皆是颓然不语!
他们与姜氏结盟就是为了将这天下拨乱,谢灵君早就该还政于新帝,现在牝鸡司晨把持朝政,实难为世人所容!
虽然他们也有私心将自己氏族的力量拉出清河,但是他们所行绝对是正义之道!
张思掩心有磐石。
他自然不会为一个幺女不顾大局,所有氏族子弟都应有觉悟,若为氏族添辉,甘当铩羽。
这才是名门望族能百年屹立不倒的缘故!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金照沉霞,天际金紫交映微云间,本是美景鸿城,只不过从郡守府出来的人却没有心思驻足欣赏。
裴洌在送谢沉壁回谢宅之际有暗问过要不要他将那啬夫带出城解决掉。
谢沉壁思来还是觉得不妥,这事牵扯到谢家的名声,且引发姑母旧事被人重提,绝不可以如此草率解决。这件事还是要紧急通知姑母,待她定夺。
瑶光已然爬上屋脊,华光逼退暮色。
此刻已是深夜,虽然这一日过得甚是折腾,但蒙涑被锁在这后房却丝毫没有睡意。
自己深陷泥潭确实思来惆怅,但其实上亲皆亡,他在世间本也是毫无牵挂。
至于潆娘的心意他只得辜负了,她那样好的女子,定会遇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郎君平稳安好的过这一生。
蒙涑头抵窗棂出神,他又想起那日秦颇问他人生的愿望,原来常言道愿望总是遥不可及,并不是一句骗人的话。
这一生,当真就这样草草了结吗?
感觉怀中有什么磕的疼,往衣襟掏出一看,居然是第一次去郡守府时那女君扔在地上赏给他的寒玉骨簪。
这个骨簪母亲能戴就好了,可惜在母亲在世时他竟然都没有钱给母亲买一个体面的首饰。
门上的把阀松动传来细微的吱呀声,蒙涑望去见那个尊贵的翁主倚门而立,他一惊赶紧收了骨簪入怀。
他不解“翁主,你怎么……?”
“本翁主还有些话要问你。”
蒙涑闻言直了身子请谢沉壁入夏清侯而席,他自己也端坐在旁。
“你到底是不是张家的人?”
“不是。”
谢沉壁肃然凝视他“是不是因为我与你第一次见面就不愉快,所以你故意报复我?”
“不是!”
蒙涑眼眸坚定“小的以家母在天之灵起誓,与今日翁主所受屈辱之事毫无关系,蒙涑同翁主一样都是遭人设计。”
其实她明白,蒙涑若真对她心存恶意,今日定不会在众人面前那样为她辩驳,在她难堪之际也没必要还解外袍护她。
只是这刻得了他的回答,她更觉心安。
“你阿母不在了吗?”她问。
少年一顿,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点头。
“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谢沉壁见他眼眸生了黯色又摇头。
男子认真谛视眼前人“不知蒙某还有几日苟活?”
霁月清风照出的光影打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幽远哀默,谢沉壁看的竟也深觉难过。
她脱口而出“我是不想要你命的,只是这事事关谢家声誉,得凭姑母决断。”
“你不想要我的命吗?”
她可是天下间最尊荣的贵女,未着片缕与他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啬夫同榻而眠被众人看见,这般羞辱照常来说当下愤怒的杀了他挽回颜面才对,而她并不想要他的命吗?
“我要你性命做什么?此番你只要不是受人指使,就凭你救过我的命,我会永远感激你。”
她感激他?
其实他想要的一直是她的感谢,可是那时她只给了他一袋金瓜子,暗讽他只是为了报酬。
谢沉壁见他望她神情恍惚又有丝笑意,她不解“你怎么了?”
“翁主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
就在几日前,蒙涑于她也只不过是个陌路人。可如今阴差阳错,两人的人生竟有了这样的交汇。
“之前是之前,可是今日后有多少人谈起我便会说起你,你和我可是绑在一起一辈子了。”
和她绑在一起一辈子……
这样缱绻暧昧的话,少女说来此刻又显得如此令人忧愁。
谢沉壁眉间难掩郁结,蒙涑知她一个女孩家被人设计遭遇这种耻辱的事,想来怎么也不能轻松略过。
虽然裴洌可以凭谢家权势在明面上压下这事不许人提,可谁又能阻止悠悠众口茶余饭后的笑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