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张灯结彩,红烛高掌。礼乐声奏了几个时辰,待张叔雍接来新妇入府才停。
郡守府中早就布满了宾客,各氏族中年纪轻的子弟欢笑着挤在前面,都想一睹新人风采,新人旁边拥挤不堪。
张叔雍之前还在担忧谢沉壁,此刻他透过拥挤的人群望见之前那壁泉置的啬夫。
蒙涑今日着了一身玄色直裾,他身躯凛凛负手伫立于旁,其面容英挺身姿昂扬,早就引的有氏族长亲在讨论这是谁家的儿郎。
此刻他见张叔雍望他,知他是何意,他也适时向他点点头,张叔雍才放下心。
他不知道阿爹阿母要对元敬做什么,但有人帮忙看住她总是好的。
一旁的宾客快挤到两位新人身上了,张叔雍收回思绪紧紧的护住新妇。
新人由张家族老领着进入宗祠,待向先灵行了天揖礼后,听得钟鸣声又由着族老领进正堂。
蒙涑往旁边看去,只见外院的流水席大约就布了三十余桌,里面其他氏族及宗亲的坐席想必更多,这排场实在是盛。
那个女人还没有出现。
她是不准备来了吗?虽是这么想着,但是蒙涑的眼光还是注意不远处的府门口,不敢懈怠。
不过两刻钟听得礼乐声又响起,想必是礼已成!
蒙涑心下稍松。
不过一瞬有人尖叫,那声音伴着马蹄急踏。只见一匹骏马竟由大门直冲进来,惊得众宾客失魂。
众人吓得急急闪躲,没有人能拦住。终于听得驰到内院的骏马一声急吁!
蒙涑赶紧冲进去。
所见内院中的宴席一片狼藉,一群宾客早被惊的失色,上菜的侍从被马吓得将手中的菜倒了一地!
此刻清河郡守张思掩连同他们的氏族宗亲全部伫立在正堂阶梯上望着马上的女子。
张思掩压下怒意问“不知元敬翁主为何将我府上的喜宴搅的如此狼狼藉?”
原来这女子是元敬翁主!
宾客此时都齐聚在此,听了张思掩的话有些小声议论又霎时安静下来。
蒙涑挤到前面,见谢沉壁轻轻一笑跳下马“本翁主能是何意?当然是来给张三郎祝贺的。”
她的声音明亮清脆,盯着站在郡守旁的张叔雍道“张叔雍,怎么说年少时你也做过本翁主的侍读,怎么连成亲请柬都没有给太尉府送一张?莫不是忘了我曾经也是你的主子?”
“谢沉壁,你……”郡守府的女君气急失语。
当年谢沉壁在清河时,郡守家公子与谢宅来往本就用的是作侍读的名头,说来的确算下仆服侍皇亲。她今日倒搬出这个名头来讲当众让人难堪。
张思掩和杨尚弩只能憋了这口气。
“女君是在直呼本翁主的名讳?怎么多年不见,吾竟不知清河的人如此没有规矩,竟然连礼节都不懂!”
这话噎的一众人不知所措,虽然她只是个小丫头,但她确实有翁主封号。整个皇室都没有一个公主,她是皇亲年轻一辈中最尊贵的女子,按理他们所有人都应该向她行礼。
不知是何人开的头“下官参见元敬翁主,见翁主安。”
所有人都跟着有样学样“鄙人、草民……参见元敬翁主,见翁主安。”
一时这庭院间的行礼作揖不绝于耳。
谢沉壁望张思掩为首的那群人挑衅一笑,他们也不得以随意向她拱了手,只当行礼。
待众人礼毕,杨尚弩道“臣妇怕翁主远在洛邑舟车劳顿辛苦,所以才未给您送请帖,没想到翁主特例赶到清河,您的心思我清楚,此番赶来是为了见阿雍吧?”
大众听得面面相觑,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引人遐想。
谢沉壁心中一时生怒。
杨尚弩将张叔雍拉过来一些,提高了声音“阿雍,你还是跟翁主好好说清楚,年少时的玩笑终究是玩笑,你现在有了心悦的妻子,免得翁主痴念徒增误会。”
人群中响起微小躁动,这两位年少交好知道的人并不少。听着郡守府女君这话大家窃窃私语。
“原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啊!”
“搁我可不会追过来,人家都要成婚了,这不顾自己总要顾着家族的脸面吧!”
“翁主痴心情长啊!”
“再情长总不能逼迫郎君心悦自己吧!”
……
大大小小的声音在谢沉壁的耳畔回荡的特别清晰。
蒙涑见谢沉壁独立庭中,她的眼中骤然失色,手指忍不住的紧掐衣摆。周遭的议论就要将她淹埋,微风将她吹晃,他觉得她就要站不住。
看她这副心碎难忍的模样,她不是说不是痴心,只是不能忍受屈辱吗?
在他面前嘴硬有什么用。
张叔雍望着意中人面有不忍,虽然他可以按照父母的意愿娶崔家女,但他实在对她开不了这个口,她一个女子这样单枪匹马过来找他,这般深情早就把他碾碎,叫他如何再说伤她的话语?
谢沉壁虽心伤难堪,却还是掩了心绪笑问杨尚弩“女君莫不是患了什么臆症,自古婚配也得讲究门当户对,本翁主是何身份,你家张三郎是什么身份?不知痴念是从何说起?女君该不会把本翁主幼年随意的玩笑作真了吧?”
她五岁居清河,十岁回洛邑,后来张叔雍便每年随着他阿爹入京述职时见她一面。虽然那时年纪小,但与他在清河临别时谢沉壁就下定决心要嫁张叔雍了。
只不过,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
这话落在杨尚弩的耳中果然生怒,这叫什么话?
言下之意是说她儿子配不上她吗?明面上谢家是尊荣无比的皇亲,可是他们张氏也是百年望族,怎还配不得她?
不过杨尚弩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舔着脸说自家与皇亲很是般配云云,这一家被她这话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谢沉壁双手背负,神色轻蔑“吾顾着张叔雍幼年的陪侍之情顺道替姑母来清河办事才来府上恭贺大喜,女君可切莫会错了意!”
杨尚弩气急败坏,张思掩听这话却心中一紧,咳了一两声缓解尴尬。
他收了心思笑道“贱内是在开玩笑,翁主可莫介意,请上席。”
他向谢沉壁作了个请的手势。
张叔雍却明白她这话说的简直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实在不想要她在这里强撑着。
杨尚弩接过张思掩的眼神,大声吩咐“刚才只是翁主的马受惊了并与其他,大家还请入席吧!”
看了这一片狼藉,她吩咐仆从“来人,把这里全部收拾了。”
张思掩假笑着引谢沉壁去内室上席,与张叔雍擦肩而过时,两人都故作冷静没有看对方一眼。
这场景是张叔雍从来没有想过的,实在叫他痛苦。趁着阿母吩咐下人的间隙他赶紧拽了蒙涑,附耳于他道“你过去,早点将元敬带走。”
上席布在里间内堂,花梨木的地板还是谢沉壁记忆中的模样,恍然间,她幼时与张叔雍在这里玩耍的记忆浮于脑海……
谢沉虞又远眺院中安然向宾客敬酒的新郎官,都过去了……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她收回思绪往一旁环望去,一个玄黑的身影令她惊奇“你怎么在这里?”
“这席翁主还是别吃了,早点走吧!”
蒙涑听得那女子倔强的声音“我偏不!”
这内室只四十余席位,在坐的都是张家宗亲长辈,谢沉壁和蒙涑实在有些扎眼。
杨尚弩安排好一众事进屋来很有心的捕捉到了这两人交耳,只是一顿,她的笑意更深。
两人入席。
张思掩举杯笑问“不知翁主刚刚所说前来清河是为太后娘娘办何事啊?”
谢沉壁听得他问,也正身冷笑“郡守大人,您说要是有人不知死活冒犯太后娘娘,那人该当如何呢?”
“冒犯太后娘娘?”张思掩心中冷哼,他将盏中酒饮尽“太后娘娘思虑万千,想岔了也不一定。”
谢沉壁斜瞪了他一眼“吾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想岔,吾只知没有人能在冒犯太后娘娘后全身而退!”
不说张叔雍负她,单单张崔两家瞒着谢后结亲这事就是不妥!崔家两代先主母都是姜氏女,他们意欲与姜氏族亲结党,此事当然算冒犯谢后!
谢沉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喝的急了这酒烧的肺腑难受,竟呛的她急急咳起来。
蒙涑在她身旁见她如此难受,情急中也顾不得身份不由得拍着她的背为她舒缓。
她微微抬眸望了身旁那人,蒙涑见她眼眶通红,急对她轻道“你别哭啊!”
“谁哭了?我只是被酒呛了。”
看她这幅嘴硬倔强的模样,蒙涑不由得失笑“那现在走不走?”
谢沉壁抬正身子跪席于长案前,她在宅子里候了老半天姑母的诏令还没到,所以等不及才过来了,这现在还没挫他们的威风就走,实在是憋屈!
感觉到蒙涑还在等她回答,她赌气的摇摇头“我本来想搅这婚宴个天翻地覆,但是现在我只想喝酒。”
行吧!
蒙涑只得按下心思,他抿了口酒笑对谢沉壁“小的就在这,翁主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谢沉壁心里一暖,这个时候身边还有个人愿意陪着她。她莞尔一笑,侧过身子靠他近些“蒙涑,你在这里真好。”
眼前女子气呼如兰,蒙涑从未觉得有人能将他的名字唤的如此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