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里自昨日就开始礼乐宴客，寻常百姓听得张家郎君竟翌日要与崔家女成婚都惊讶的不行。
婚事虽公之于众的晚，但这其中巨细不消一个时辰便传的市井巷道皆知。
听闻由于清河地属水，张、崔两家结亲的后生因八字必在火龙日过礼。两属相克，为祈诸事顺意，所以只能将婚事喧诸的晚。
这话传到谢沉壁耳中的时候，她差点将刚饮得茶水吐出来，什么狗屁理由，瞎的不能再瞎。
又道虽明面上不好言及，但私下张家还是将纳礼、问征等事筹备的没有一丝马虎，抬到崔家的聘礼之多之奢之盛，应数清河历年各家出阁女子之首。
清河各氏族也很久未凭喜事走动，此次他们内中人早就知晓，也提前来了这郡城为两家庆贺。
婚事前一天整个郡城都被张家布置结彩，实在是好不热闹。
余日光辉伴着欢快的礼乐声一直传进谢宅，谢沉壁觉得自己就快要坐不住。但是仔细一思，她还是沉下心待在府中。
但她的心不免急躁，姑母因身体不安整个秋月未居洛邑，一直在周山温泉行宫调养。那日她附耳于父亲所言就是让他派人去周山请旨。
不过他们这婚事太快，谢沉壁本想着在他们行礼之日当着诸氏族面宣姑母召令，好好挫挫这两家威风。不过现在看来，如若姑母诏令未能及时送到，那这效果可是大打折扣。
……
郡守府内，一沓沓竹简堆叠在数案上，有三人去履跪席坐在长案旁，府中喜乐奏的悦耳至极，只不过这屋中三人的面上尽是愁容。
女君杨尚弩正展开刚刚收到的秘信，上面赫然在目––谢后信使由周山出发，二百里加急，直往清河！
杨尚弩勃然大怒“岂有此理！”知道谢沉壁进城后她一直忧心忡忡，此刻正与夫君及儿子在书房商讨诸事。
她的夫君张思掩也走过来接过那秘信一看，顿时赫然怒极“那妖妇派信使来做什么？”
“本来就是趁着那毒妇去了周山才快速办了雍儿婚事，没想到她还是这么快知道了。”
张思掩怒瞪了一旁垂眸的儿子“此事定是谢沉壁那个小妖女通知她的。”
张叔雍讪讪道“阿爹这脾气发的好没道理，太后娘娘知道明明是迟早的事。”
“你还敢说！”张思掩一怒就要扇他，被自家夫人拦了下来。
“你现在打他也没用！至少祈盼明日这婚事顺顺利利，有什么难要受的明日之后再受也认了。”
张思掩不屑“说什么胡话？我们张家凭什么因为结亲便要遭难，咱们根深清河，百年冠缨，岂能让谢灵君这个妖妇压一头。”
“但是她的召令已经在路上了，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而且那个谢沉壁入城也两日了，迟迟未有什么动静，我这心里实在慌得很。”杨尚弩紧张的一直扣着长甲。
听阿母说到这，张叔雍难免伤心，他高声斥道“元敬必是难过不已，我想跟她说清这事至少也让她消消气，阿母你偏偏不让我出府。”
虽然在打他这事上郡守夫妻意见不一，但他们听到此言后都有默契的互望一眼，那眼神都是觉得自家儿子傻的没救了。
“你们这般行事，依元敬的性子明日行礼必来，她能做出什么事我可说不准。”
郡守夫妻闻言皆是眼皮一跳，沉思片刻，张思掩望自己妻子，缓道“反正谢灵君这毒妇肯定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明日我们何不先对她们先下手？也挫挫谢家的锐气！”
杨尚弩也同意他所言，她若有所思点点头“只要这小妖妇明日敢来，我必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只有张叔雍急的直跺脚“阿爹阿母，你们要对她做什么？她一个弱女子被我辜负还赶马而来本就很惨了，你们不准我见她，现在还要怎样？”
看他这副敌我不分的样子，张思掩实在没有好语气了，他甩了衣袖怒指他“你给我好好在屋中准备明日行礼之事，其余的不要管。”
看他们这副阳谋在表的模样，张叔雍急得不行，他必要通知元敬明日千万不要来！
他大声对外喊道“阿斯何在？”
杨尚弩打断他“你别叫唤了，我已罚了你那马奴二十脊杖，他竟敢私下帮你找门路送信去洛邑，胆子倒是不小。”
张叔雍实在不敢置信“二十杖脊杖？他才十二岁怎么受得住？”
这名唤阿斯的马奴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张叔雍心中对他实在感情深厚。
想到阿斯的境地，他不免眼眶一红“你们每言谢后阴毒狠戾，你们自己又好到哪去？阿母在府中残害了多少仆从女侍性命自己心里清楚！”
杨尚弩被这话气的不轻。
“阿爹你欺瞒朝廷多年，清河郡每年上交的计簿有几项是真的？你截税截粮屯私，现在又想着对元敬下手，迟早会捅出大篓子！”
“你这混账！”张思掩实在忍不住一掌狠拍张叔雍的脑袋。
杨尚弩虽恼儿子，此刻又心痛挡在儿子身前，她泣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孽？”
她捧着儿子的面容“我们才是一家人，你现在敌我不分还要为了外人苛责上亲吗？”
张思掩拉开妻子“你还跟他费什么口舌，他脑子是被浆糊住了！”他对外唤道“来人，把公子带回居室，好生看管！”
张叔雍没有反抗，阿母说的没错，他们永远是一家人！他们再不好也是他的父母，这辈子他只能按照他们给他铺的路走。
只是他实在煎熬！
“你好好准备明日大礼，不要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更不要想着去找那个小妖妇！”
张叔雍不语，只是肃然的望了望父亲，尽是难过与失望。
待到仆从将儿子带走，郡守夫妻两终于逐渐平复心绪，张思掩望了自己的妻子，郑重道“明日定好好好挫挫那小妖妇的锐气！”
“夫君放心，只要她敢来，我保证让谢家颜面无存，而且绝不会让咱们府沾腥！”
她的心中有了绝妙的点子。
“谢家这小妖女既然喜欢让她姑母撑腰，那也受受当年她姑母受的屈辱。”
张思掩恍然一怔“你是说……”接着他大笑起来“夫人，我一向说你脑子转的快。”
两人皆不再多言，只是会心一笑。
年纪稍长的清河人可能知道十三年前，如今的谢太后当时正是皇后，带着一对双生儿女及侄女谢沉壁在清河住了几年。
只不过现在诸人提起只会说起元敬翁主曾在清河居住多年丝毫不提谢后，谢后膝下现也只有年仅十岁的新帝姜偃一位孩子。
至于谢后之前那对双生子，早有传闻已病逝，小孩不好养，即使是帝王家也一样，大家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个中原因早就无人深究。
……
已是戌时三刻，快临近宵禁，街巷中也安静起来。
蒙涑只是穿着里衣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台望月，他突然觉得星辰日月是如此公平，无论贫富贵贱它都将自己的风华肆意倾洒，就如此时月光之盛足以照亮每一户人家的窗台。
此时洒在他身上的光和照在那位女公子房内的应也是一样的吧！
他又磋磨着那女子给的小袋，凝望着那小袋上歪歪扭扭的虞字，嘴角不禁有丝笑意。
忽闻房门有扣声响，蒙涑收回思绪一惊，临近宵禁，怎还会有人乱晃？
他望向门口见乌眸闪躲，蒙涑一个翻身跳下窗台，冲到门口揪出一稚童“哪来的小贼？”
“我不是小贼！”那稚童急急辩驳。
蒙涑看他年纪小将他放下来，仔细看只觉得眼熟，他问“你是楚兄家的孩子？你怎会在这里？”
这小孩正是壁泉置啬夫楚堤家的。
那孩子没好气的从衣襟内掏出一纸条拍在蒙涑手里“张三郎遣人找阿爹带信给你，可是今日阿爹在置里值夜，我便自告奋勇来了。”
蒙涑见这小稚童有些神气，不由轻笑。
“信已经带到了，我先回去了。”
那小人不过转瞬走的没影了，他好好摊开纸条一看。
原来张三郎邀他明日去郡守府上喝流水酒，当然此行最重要的便是要他不计谢家前嫌帮他注意元敬翁主，确保元敬翁主稳妥。
让他去守着元敬翁主？他要去趟这趟浑水吗？
珠流壁转间眼看已旭日东升，红光刺透氤氲云雾中的罅隙照在他的榻上。
蒙涑一夜无眠，望着那红光，他思来今日应是个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