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总是觉得,顾春生是一个疯子,他时而好,时而坏,他会为了花争风吃醋,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他又那么天真地恶毒着,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自私又恶毒。
他是个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怪物,不知道怎样去爱人的怪物,却又那样地渴望着爱。
不止一次,顾春生在阿难的墓前哭喊:
“阿难,你为什么不教教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呢?
“阿难,我好冷,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让我冷的。”
又是一个三年。
阿鸢已经六岁半了,开始上一年级了。
她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只是喜欢种玫瑰。
她会把玫瑰送给所有她喜欢的人。
阿鸢送的最多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她会寄很多信和阿鸢谈话。
她们来信来往了三年。
这三年,她们互相寄的最多的就是玫瑰花,或者是玫瑰做成的香包,或者是画玫瑰的画。
顾春生曾经想要看她的信件,但是阿鸢一直不让他看。
顾春生背着阿鸢拆过一封信,看到了一朵风干的玫瑰花。
他还来不及觉得熟悉,玫瑰花和信立马被阿鸢抢过去藏到身后。
阿鸢看着顾春生很生气,说出了很过分的话。
“你对我这样不好,怎么对得起母亲,这是你欠母亲的。”
让顾春生想起他经常对阿难说的话: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不好,别忘了你可是欠了我一双腿!”
原来和顾春生相处在一起,阿鸢也开始有些像极了他。
阿鸢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了,有些想要道歉,可是她又拉不下面子,于是只好嘟嘟囔囔:
“怪不得母亲不回来,父亲你老是这样的话,母亲是不会回来的。”
不会回来吗?
顾春生有些受伤。
他这些年其实也改变了很多,学会了怎样克服自己的控制欲,怎么做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可到头来,他还是不配得到原谅和幸福吗?
这件事情让顾春生有了很明显的分寸感,他不再去查探阿鸢的隐私,甚至放松了对阿鸢的管教。
阿鸢发现父亲不怎么管自己了,有些难过,但是更多的是放松。
没有父亲的阻拦,她和妈妈可以更顺利地交流了。
她偷偷寄过去了一封信,内容是:妈妈,我们见面吧。
信的底下画了一朵小玫瑰花。
没过多久,阿鸢收到回信了。
信的内容是:好,我的小阿鸢。
阿鸢看到了这封信,乐得在床上打滚,心里在不断期盼着见到母亲。
母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一定很漂亮吧,阿鸢想。
母亲果然是个漂亮的人。
在一家有些偏僻的咖啡厅,阿鸢激动地把自己养的玫瑰递给面对面坐着的阿难。
“难难,是你吗?”
原本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小孩突然激动起来看向对面一个气质空灵的女人。
女人没有化妆,表情有些寡淡,甚至于对所有事情有些漫不经心。
但她微微勾起嘴角,专注望着小孩的时候,让小孩有种雪花融化被捧在手心的感觉,那么美好。
“阿鸢。是我。”
阿难的眉眼有种天生的冷淡,总给人带来疏离和冷清的感觉,但她只要笑起来,就像冰山破开,只为你一人温柔。
“难难,我……”
小孩揪着衣角,有些不安。
因为在意,所以紧张,所以才会担心自己在阿难心里的感觉。
阿鸢之前思考了很多话题,可看到了阿难,她舌尖发紧,突然好像一个都紧张地说不出口。
突然这时候,一个男人抱住了阿难,情绪有些激动,正是顾春生。
“阿难,你果然没死!”
顾春生气喘吁吁,应该是刚才突然跑过来的缘故。
阿难被紧紧拥抱住了,脸对着他的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顾春生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面颊上。
不是冷的?
阿难有些惊诧,顾春生的泪水竟然还有暖的时候,于是便忘记了立即推开他。
看着母亲被父亲闷在怀里,小孩着急了,喊:“爸爸快放开妈妈,妈妈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顾春生闻言立即放开阿难,着急地左看右看,目光在阿难身上上下检查,手依旧搂在阿难的腰上,好像害怕她会再次跑掉。
“没有不舒服。”
阿难面无表情地回,表情有些僵硬,好像不太欢迎顾春生。
阿鸢有些想要打圆场,可话到嘴边只有:
“爸爸,你是在跟踪我吗?”
顾春生卧了个大槽: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漏风的小棉袄,可会坑爹了。
“你在女儿身上装了什么吗?”
阿难突然问顾春生,表情冷淡地扯开顾春生抱着她的手。
“没有,绝对没有!”
顾春生发誓,表情有些楚楚可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阿难看来证明他没有说谎。
“真的没有?阿鸢,记住不要相信你父亲,他是善于欺骗的惯犯了。”
阿难表情认真地教导孩子。
阿鸢乖巧地回答:
“嗯嗯,我记住了,我以后绝对不会相信父亲的任何一句话的。”
阿难摸摸阿鸢的头,夸了一句:“好孩子。”
顾春生:……以我为垫脚石背着我母女情深?
顾春生辩驳:“我没有跟踪宝贝,是今天老师说好像看见宝贝没有被接自己走了,我有些担心,然后一路问人找到了这里!”
阿难看了看他的神情,不似做伪,又看了看顾春生的耳朵,他的耳朵没有红,应该是没有说谎。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顾春撒谎的技巧更加高超精进了,让她这个在他身边待了十多年的人都分辨不出来他有没有撒谎了。
“爸爸真的没有骗我们吗?”
阿鸢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假装害怕缩到了阿难怀里。
终于有理由抱母亲了,不省心的女儿毅然决然抛弃了想要她帮忙助攻的父亲。
“应该吧。”
阿难不确定地说。
“阿难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顾春生摆出了一副受伤的表情,泫然欲泣。
“是你不值得相信,并不是我多疑。”
阿难头也没回地对顾春生说。
阿难摸摸阿鸢的衣袖,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领,抚平女儿裙子上的褶皱,仔细检查女儿的穿着打扮,发现她衣着整齐,头发没有乱,身高比一般的孩子稍微高一些,应该是得到了精心的照顾,终于放心了一下。
顾春生看着阿难仔细检查孩子,眼神暗了暗,有些受伤,但还是努力微笑。
不管怎么样,能够见到她,知道她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不在身边的这几年,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会再那样做了。”
顾春生伸手抱住了阿难和阿鸢,头依靠着阿难的脖颈,好像在嗅她身上的香气。
但是他很有分寸地没有再进一步,手只是虚虚地环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红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阿难手里的那支玫瑰,好像下一秒就会流下泪来。
阿难临走前送给他的玫瑰,他还是没能保护好,让玫瑰在短暂的时间就枯萎了。
阿难垂了垂眼帘,似乎思虑了一下,没有拒绝顾春生的怀抱,继续专注地看着女儿,问:
“过得好不好,阿鸢。”
“母亲,我过得很好,奶奶对我很好,父亲对我也好。”
这是实话,虽然阿鸢有些急功近利,想要通过拉踩父亲得到母亲的宠爱。
阿鸢软着声音回答,模仿着顾春生的动作,好奇地在阿难脖颈间嗅嗅。
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气,阿鸢突然知道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了。
那是一种很干净的,像冰雪的气息,清冷又好闻。
阿难对这一对父女有些无奈。
六年了,她对顾春生的感情已经可以慢慢回归为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阿难打算以毒攻毒,她摸向顾春生当初截断腿的地方狠狠按了一下。
“装了假肢,不嫌累了?”
顾春生果然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他没有把痛楚表现在脸上,因为因为疼痛扭曲的脸不好看,他不想露出这样的一面给阿难看。
何曾几时,阿难羡慕过顾春生的喜怒形于色,当初那个肆意张扬的顾春生也有现在这幅隐忍狼狈的样子啊。
阿难欣赏着顾春生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柔和如春风的,看不出任何痛苦的笑容。
仿佛看到了他隐忍的痛苦。
说实话,看到的是能够站起来的顾春生的时候,阿难其实有些惊讶,那个娇气的大少爷终于接受了安装假肢,当初可是安了只是走几了步就能哭着骂骂咧咧一整天的人。
他是怎么承受那样的痛苦的呢?
阿难曾以为顾春生永远嗜甜,永远无法习惯痛苦。
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改变了不少。
“不累了。”顾春生依然笑着,耳朵没红。
其实还是很疼,就算已经适应了假肢三年,现在顾春生的腿根仍是会被假肢磨得血肉模糊。
更别提刚安装假肢的时候,他经常因为钻心的痛苦在睡梦中都流着眼泪。
但是现在他不能在阿难面前表现他的脆弱,否则阿难会继续抛弃他的,顾春生想。
“还要我背你吗?”
阿难突然问顾春生。
顾春生依旧无法读懂阿难的表情,她的心似乎总是隐藏的很深,或者说,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空空荡荡。
更装不下他一个可有可无的顾春生。
“不用啦,我自己都会走了,我为什么还要阿难背呢?”
阿难明显地看到,顾春生的耳朵红了。
他是在撒谎,她想。
于是阿难用不耐烦的语气说了一句:
“说实话。”
顾春生愣住了,原本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裂开了,展露出他惶惶不安的内心。
他表情有些难堪与羞愧,声音带了些若有若无的哭腔,说:“我还想阿难背着我,我无时无刻都在想阿难背着我走。”
曾经无数次,阿难瘦弱的脊背才是他能够安心睡眠的地方。
“但是我现在觉得,我也可以背着阿难走。”
顾春生苦笑了一下。
阿难能够出现在他身边,已经是他在佛前一直忏悔的结果,已是万幸,已是不易。
贪婪的顾春生终于学会了满足。
娇纵的顾春生终于学会了隐忍。
恶毒的顾春生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复。
这,才是阿难最想要看到的。
阿难脸上露出了一个餍足的微笑,眼睛里有了几分如之前顾春生一样的阴郁,让怀里的孩子有些害怕。
不自觉地,阿难眨眨眼睛说了一句:
“我还要抱着阿鸢,我背不住你——”
察觉到阿难的松动,意识到有团聚的可能,顾春生的眼睛亮起来,阿难好像看到了他背后疯狂摇晃的尾巴。
“我可以背住你们两个!”
“是吗?”
阿难的语气有些不信,在顾春生耳朵里变成了挑衅。
“阿难,你可以试试!”
顾春生松开了怀抱,蹲下来背对着阿难。
阿鸢有些疑惑,小时候父亲抱三岁的她都嫌累,现在怎么会想要抱起娘亲和她呢。
阿难对阿鸢解释说:“我们经常玩这个游戏,以前是我背他,现在是他背我们好不好啊。”
阿鸢奶里奶气地回答:“好。”
于是阿难抱着阿鸢,上了顾春生的背。
在阿难才刚刚放上一半重量的时候,顾春生就已经有些受不了。
“呵,就这?”
察觉到顾春生的颤抖,阿难开心地笑了,语气冷冷,像极了嘲讽。
顾春生的自尊心作祟,强行背着阿难和阿鸢走了几步。
没过多久,他腿部传来咯噔一声脆响,是机械断裂的声音。
好了,义肢废了,顾春生还没带轮椅。
最后,还是阿难抱着顾春生牵着阿鸢回的顾家。
阿鸢有些不乐意,还想被阿难抱着,只好一路上盯着顾春生说:“爸爸羞羞脸,还要妈妈抱。”
“要阿难抱怎么了?你就是嫉妒我。”
而顾春生羞红着脸躲在阿难怀里,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就能看出他是很高兴了。
阿难听着顾春生和阿鸢顶嘴,吵吵闹闹,表情有些温柔了起来,像是在看很珍惜的玫瑰。
但她不难想出,好好的机械义肢怎么会断裂,应该是顾春生蹲下的时候扭松了上面的螺丝的缘故。
顾春生为什么这样做呢?是为了他的自尊心,还是为了挽留她?
阿难仍是有些不明白,不过她也不讨厌顾春生的小心机罢了。
明明已经与顾春生相识了这么久。
但是这六年,他好像还是变了一些,变得好像越来越像她喜欢的模样了。
“我今晚想吃海鲜。”
阿难纯纯想要恶心顾春生,拿顾春生讨厌的东西膈应他。
“好,我让管家准备。”
顾春生脸色未变。
曾经一个晕海的人,为了他的爱人不再害怕大海,在大海上苦苦搜寻了三年,更别说让他过敏的海鲜了。
就算是阿难叫他吃屎,他也能吃下去。
当然,阿难是肯定不会提这么过分的要求了。
注:
阿难喜欢的模样,是以前的顾春生截然不同的反面,因为阿难讨厌顾春生。
顾春生把他所有的坏毛病都改了,只留下了阿难不讨厌的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春生知道阿难不喜欢他,所以他改变的方面是向着崔山和瑄宁改的。
阿难最后发现了这个点,但是她也没说什么,还是挺喜欢顾春生的改变的。
最后,我不太知道他们要不要在一起,感觉行又不行,算了,就这样哈。
end:
————“阿难,你真的在海上游了几百英里游到了海岸?”
————“没,我晕过去了,海浪把我送到了岸上。”
事实上,阿难真的游了几百英里,怀抱着想要离开顾春生的愿望以及对顾春生的厌倦。
一想到可能被顾春生抓回去慢慢潜移默化变成一个疯子,阿难就恶心的继续有力气往海边游了。
幸运的是,她没有沉进深海里,被海浪卷走,而是重新开始了自己崭新的人生。
她帮人照顾了花田照顾了三年,一直很开心,想发呆就发呆想养花就养花,就是有一些年轻的男人总是来时不时骚扰她,当然最后都被她打趴下了。
直到三年之后,阿难收到了一封信,上面是瑄宁的笔迹,写着“那个狗东西终于放弃找你了。”
此后,阿难开始送玫瑰花,送给瑄宁的,送给顾母的,送给女仆的,送给阿鸢的,唯独没有顾春生的。
顾春生又被周围的人隐瞒了三年,所有人都知道她还活着,只有顾春生不知道。
这才是对他这个自私鬼彻彻底底的报复。
但是这些,他们都不需要知道了。
阿难的谎言依旧天衣无缝、完美无瑕,顾春生从未识破过。
往后,他也将一直在这虚假的美梦当中继续沉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