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了趟连部回来，吴全有就看起来有些异常，不仅情绪和以往不太一样，还经常在晚上和副班长陈二虎两个人走出宿舍窃窃私语。班里的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周日晚饭后，大家围在一起开班会。11个大头兵端端正正坐着马扎。吴全有负责主持。
陈二虎带着大家磕磕巴巴念了一通语录后，吴全有开始讲话了：“同志们，先和大家通个气，今年年终考核，师部不搞军事考核评比了。”
班里的兵都大失所望，两位班长心心念念想去师里扛红旗的目标显然是黄了。当兵不比武了，那还当什么兵呢？老兵们包括王一山一听这话，情绪明显受到打击。
看到大家情绪低落。吴全有提高了一下嗓门：“不过，咱们团是主力团，团长说，师里不搞军事训练考核，咱们团要搞。特别是特务连，咱们是团里的尖刀，唯一的全训单位。必须搞！而且还要出成绩！”
老兵们显然对这话提不起兴致。本来嘛，全团的尖子基本都在特务连，拿第一是应该的。射击、刺杀、投弹、全装越野这些传统科目一排就占了好几个尖子。地形测绘、侦察战术、攀爬、情报收集、伪装、格斗这些侦察兵技能和普通连队有什么比头？
“报告！”一个老兵举手。
吴全有：“讲！”
那老兵说：“班长，师里不搞军事考核评比，那评比什么科目？咱们班也准备准备。”
“比种地养猪养羊，你行吗？”陈二虎没好气地说。
老兵一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吴全有：“哎，副班长，你什么态度？同志们，在连部指示没有下达之前，谁也不能随便议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怎么就不能养猪养羊？南泥湾精神都忘了？那可是我们部队的老传统。”这次的班会开得别扭，没有了以往那种嗷嗷叫的气势，其实吴全有自己也憋屈，正想着借题发挥讲几句，这时门打开了，刘向东来了。
“排长好！”一班的战士们都站了起来。
刘向东挥挥手，让大家坐下。他笑眯眯地说：“我都听见了，也都看出来了，对于今年不搞军事考核评比的事，大家有情绪，对吗？”
没人敢接话。
刘向东敛起笑容，严肃地说：“有情绪就对了！没情绪那还叫特务连尖刀班吗？但是，同志们，我们要用全局的眼光看问题。现在文化***正处于高潮，很多群众对运动理解有偏差，产生了不少人民内部矛盾。我们军队啊，派出去不少干部战士去调解、帮助他们解决这些矛盾，帮助他们恢复生产。我们团三营明天就要开拔出发去西安。师里其他单位也派了人。这不，年终军事考核评比就很难统一开展了。这样说，同志们能理解吗？”
一班的兵们都恍然大悟的样子。感觉还是排长水平高，什么事情讲得出来龙去脉。
“报告！”刘展华举了下手。
“讲！”
刘展华：“排长，刚才副班长说咱们要去养猪养羊，是不是真的？”陈二虎一听，马上瞪了他一眼。刘展华是老油条，假装没看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刘向东笑了笑，说：“是有这事。学习西沟农场先进典型嘛。但是，咱们团一千多号人，去养猪养羊也轮不到咱特务连。咱们是什么？尖子！怎么可能去养猪养羊呢？”他牛气哄哄的语气很给士兵们提气，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刘向东继续说：“同志们，我今天来参加咱班班会，主要是想了解了解咱们连的伙食，大家感觉怎么样？都谈谈。今个儿咱们关上门来自由发言。不要有任何顾虑。”
一个山东兵说：“排长，能吃饱，比俺老家的伙食好。俺老家的人都吃不饱饭。”一班战士好几个是农村兵，来部队吃饭管够都觉得很大的满足了。另有几个兵本来想抱怨几句，都被堵住了，把话咽进肚子里。王一山也是没吭声。
“那看起来，大家对连里的伙食都还挺满意？有不同意见的吗？”
广东兵林立强不识时务，期期艾艾地说：“排长，肉……肉有点少。肥的太多了。”
刘向东笑了：“这个兵，叫林立强是吧？哎，你说得没错！肉太少，肉确实太少。肚里没油水，营养跟不上，训练成绩也会受影响。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可听说了哈，你们班还有偷偷给自己增加营养的，一口气能吃1斤鸡蛋糕。有没有这事儿？”
王一山一时间只觉得脸发烫，没想到自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做下来的事情居然给传到连长那儿去了。他左右瞄了几眼，发现林立强也是神色不自然，心中恍然：敢情一口气吃1斤鸡蛋糕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心里马上舒坦了几分，坐得端端正正。
刘向东摆摆手，接着说：“同志们，我不是说吃鸡蛋糕不好哈。只不过鸡蛋糕很贵，并不是每个人都舍得吃、吃得起。但是，目前连里的伙食就只能是这个条件，所以，我们是得想办法把生产搞起来。把我们老部队的优良传统发扬出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家说对不对？”
这下战士们都转过弯来了，敢情排长绕了一圈，还是想让大家去种地养猪啊！
刘向东把老兵们的神情看到眼里，知道他们的心思，说：“别误会啊。不是想叫你们搞生产啊，而是我们其他连队的战友会增加生产任务，他们要养猪养羊，生产出来的肉给谁吃？给我们这些全训单位的侦察兵吃啊，同志们。”
老兵们都沉默了。前一阵子部队宣传西沟农场先进事迹他们都知道。那个部队农场大力发展养猪养羊，每个战士平均每个月都能吃到2斤肉。部队首长去视察的时候，看到农场猪羊成群，炊事班厨房挂大串的羊肉猪肉香肠，大为高兴，就这样成了先进典型。整个军区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向西沟农场学习的热潮，那西沟农场成了先进，一大批老兵顺利提了干。
战士们不知道的是，每个地方部队的情况不一样。有的部队农场资源有限，要和当地公社、生产队争草场和山地，实际工作中根本行不通。而且开展规模养殖，技术也是要有保障的，也有部队养鸡发鸡瘟死掉一大片，荣誉捞不着还背个处分的。一旦学习典型成了政治任务，那就不可避免地出现问题。老一团就属于这种情况。团长刘光明和政委又为了落实这项任务大吵一场。最后刘光明还是妥协让步，增加了生产连队的数量，不过还是保住了特务连的全训。
这背后种种，刘向东不方便跟大家说太多，只能点到止。他看着大家说：“
特务连是我们团长的宝贝啊，同志们。别的战友去搞生产，让我们安心训练。我们应该怎么办？吴全有，你表个态。”
吴全有大声道：“认真坚持训练，为老一团增光！”
刘向东带头鼓起掌来：“好！大家能不能做到？”
战士们齐声大喊：“能！”
刘向东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师部取消了年终军事考核评比，但是特务连一样有我们自己的考核。我们一班王一山和林立强两位同志最近训练成绩提升很快，连长多次在连部会议上点名表扬。总之一句话，尖刀班的红旗要牢牢地拽在我们手里。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战士们一声大喊：“有！”
班会结束后，刘向东把吴全有叫了出去，两人围着操场散步。
吴全有由衷地说：“排长，还是你水平高，今天的班会你没来我都不知道怎样收场。”
刘向东哼了一声：“你别拍马屁。你心里的小九九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别的班我不去偏偏来你们班？我就是知道你有情绪。师部取消年终考核评比，咱们一排没有了冒尖的机会，白白溜掉一堆到手的荣誉，搁谁心里都不舒服。别说咱们排还有一堆老兵等着入党，还有，你提干的事情也到了节骨眼上了。”
被刘向东点破心事，吴全有低头不吭声。吴全有家在安徽农村，兄弟姐妹一大堆，他是老大，一家人生活相当困难。吴全有每月津贴十几块，基本全部寄给家里，发的军装都舍不得穿寄给弟弟妹妹。在部队兢兢业业干了五六年，一直希望能穿上四个兜，涨点工资改善家里的状况。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这两年提干还没有结果，他大概率只能卷包裹回家修地球了。部队的老话：一年干，二年看，三年四年往后站，五年打背包就滚蛋。吴全有来部队已经是第六年了。
不仅他个人，还有班里的兵。几个老兵都提交了几次入党申请了，大家那么拼命训练，无非就等着年终军事评比出成绩，能早些时候入党。当兵几年退伍回家，如果连个党员都混不上，那就等于几年兵都白当。手下的兵如果都入不了党，吴全有也会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刘向东却问：“那俩新兵，王一山和林立强，怎么样？”
“就是偷吃蛋糕这俩小子嘛。进步都很大。王一山有些滑头，城市兵，心性有些高。但还算听话，身体素质很好，身手敏捷，战术训练一点就通。林立强也很不错，我单独试了一下他的格斗，是块好材料。我本来打算让他们两个一个主攻400米和百米冲刺，一个主攻格斗，加上二虎的5公里和我的射击，还有2班长3班长这几个老兵，我们排非得在师里好好牛一把。谁知道……”吴全有一提到自己的兵就滔滔不绝，但是说着说着，一扯到军事评比的事上又蔫了：“排长，年终评比黄了，你难道就不难受？”
刘向东哼了一声：“你小子怎么知道我不难受。我告你啊，老子比你更难受。比老子更难受的还有连长和团长。你就知道惦记着自己的四个兜。”
吴全有讪讪地不吭声。
刘向东叹口气：“向你透露个情况。你已经通过初步考察进入预提干部名单了。过两天指导员要找你谈话。好好把握。”
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好消息一下子炸开在耳边，吴全有却懵了，愣愣地望着刘向东。
刘向东笑着捶了他一拳：“出息！把这几个兵好好带出来。军事考核成绩不评比，也不耽搁我们上报师部啊。明白？”
吴全有终于反应过来了，立正敬礼大声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