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谨慎起见,王一山与家里的往返信件,都是由刘进涛转送。王立志的回信比较简短,说了些鼓励的话,告诉王一山在部队好好干,叮嘱他那些事情还没有过去,别想着回上海。家人一切都好云云。
王一山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感觉没有了,踏实了。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一旦踏实和安全感有了,惰性就上来了,似乎失去了目标和方向。
自己当兵为了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王一山有时会仔细想这个问题。当然,不可否认自己喜欢舞枪弄棒,喜欢那身军装。然而呢?就这些?更高更远的理想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缺乏目标。或许,在部队提干当个军官是个不错选择。起码一个正牌的四个兜,比癞痢林那个自封的造反派司令来得有价值。
来部队有些日子了。王一山知道提干在部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首先得入党。在班里抢着打扫卫生、抢着拖地打开水的老兵们,他们的动机很单纯,就是获得班长的支持,搞个入党员积极份子,有了党员的身份,复原回乡多少有了面子。而吴全有要提干的事情,一班的战友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陈二虎也一直把吴全有视为榜样,下一个提干预备人选毫无疑问是副班长。陈二虎前一阵把他往死里练,无非也就是想出成绩。王一山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尽管这层意思令人不那么舒服。总之,提干很难,排队的人太多了。王一山不屑与和战友们去争去抢,这不是他的性格。
同样是新兵蛋子的林立强明显比王一山积极得多,他私下和王一山吹过牛,他就是冲着当上军官来到部队的。林立强出身武术世家,祖上曾是咸丰年间的武进士。老爹是个转业军人,爷爷干过北洋,爷爷的爷爷当过大清国的管带。他对王一山说:“男人就必须在马背上建功立业。唐朝诗人李贺怎么写的?”他摇头晃脑地装模作样吟诵一番“‘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李靖、尉迟恭、程咬金、秦叔宝……哪个是读书人出身?我入伍时,我家老头是给我下过死命令的——衰仔,没得提干唔准返家。”可能因为两个人都是新兵,又都城市兵,也可能一起偷吃过鸡蛋糕的原因,林立强和王一山走得近,有什么心思喜欢也喜欢说给王一山听。
班里其他老兵和王一山交流不多,没有啥共同语言。虽然大家平时相处感觉很融洽,但是总觉得隔着一点什么。究竟是什么,王一山也说不清。他想了想,估计是鸡蛋糕的原因吧。一班农村兵多,大家都很节俭,除了陈二虎和另外两个老兵之外其他人都不抽烟。在军区服务社买的几条大前门,王一山放在储物柜也没见人动过。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后王一山坐在操场发呆。林立强叼着一根烟晃了过来,大喇喇地挨着他坐下来,顺手递给他一支大前门。
王一山没接:“林立强,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也不怕班长骂你?”
林立强撇撇嘴:“我们是特务连的老兵了,怎么不能抽?来一支。”
王一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点上。
“明天实弹射击,你听说了吗?”林立强帮王一山把烟点上。
“知道啊。特务连1个月1次实弹,都打过好几次了,有啥稀奇的?咳咳咳——哎,这烟的味道怎么呛?呸呸呸!”
林立强看着王一山被烟呛出眼泪的狼狈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一开始学抽烟,得一小口一小口吸。吸一小口,然后再深深地吸气,然后轻轻的从嘴里或者闭嘴从鼻子里把气吐出来。来来来,哥哥教你。”
王一山看着他示范,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没动。林立强也不勉强,接着话题神神秘秘地说:“明天的实弹射击,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明天是特务连内部比赛,为年终考核做准备。团长要来看现场。”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路过连部听到的。”
王一山的步枪射击和手枪射击成绩基本优秀,算不得拔尖。究其原因,主要是特务连尖子太多,想冒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最最关键的,过了入伍初期被班长副班长逼着魔鬼训练后,王一山自己有些松懈。但是这次,团长要来看,那位一开始挑剔自己是城市兵的团长要来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射击也是林立强的强项,他洋洋得意吐出一口烟圈:“苦练那么久,明天得好好露露脸。老子从小就是弹弓高手,打鸟水平一流。”
王一山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林立强转过话头:“哎,王一山,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老兵们和我们俩好像总隔着点什么……”
王一山:“哎,你也有这种感觉?我早就感觉出来了。同年兵和同年兵关系就是不一样。我说,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关系调和调和。”
“怎样调和?”
王一山这次有模有样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从嘴里吐出来:“容易。既然是鸡蛋糕的问题,就用鸡蛋糕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