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国全。”谢军不再称呼他为张矿长。
张国全很开心,站在面前的谢军,他觉得跟亲人没什么两样。
“国全,你是因为我和张国正的这层关系,才让我来的矿场吧。”
“是,我想到了四弟,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张国全没有否认,如果不是因为谢军的档案资料,写着和四弟曾经当兵的地方是同一个地址,他不会把已经淘汰掉的谢军,再喊到矿场。
如果不是因为谢军说了一句,他是四弟的班长,更不会让他一个跛脚的人,来当巡逻队的队长。
来应聘的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多得是,谢军是没有任何优势的。
谢军放松下来:“国全,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能把昭阳拉扯大,张国正这孩子,也能无牵无挂了。”
谢军说这话,是不想让张国全再有什么压力。
张国全压抑了很久的心思,确实舒畅了许多。
一眨眼的功夫,天色竟然黑下来了。
这个时候,张国全还不知道,谢军已经在心里,突然做出了某个决定。
“军哥,晚上在我家吃。”张国全提出邀请。
放在平时,谢军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不敢接受这种邀请的。
但今天,他不再犹豫,十分坦然的接受了。
“好,正好我见见弟妹,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必须见一见弟妹。”
在谢军心里,小小的杨家庄,有很多伟大的人,但是,他最敬佩的,不是张国正的三哥,不是无偿捐地,建学校的王婶,只有一个人,他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个人是白鸽。
当谢军见到张国全妻子的时候,长相清纯的姑娘,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更是让他无话可说。
晚饭还是在葡萄架下,唯一的一串葡萄,要是留到现在,也该能吃了,可惜早已被昭阳用棍子戳下来了,只剩下发黄的葡萄叶子,小孩子总是等不及。
王婶也在,从来不喝酒的王婶,愣是在谢军的诚恳心意下,喝了一杯酒。
昭阳更是被谢军揽在怀里,期间昭阳问了很多,什么大炮,飞机,坦克的,谢军都会不厌其烦的给他描述出来,还让昭阳长大了,去当兵,一看就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不当兵可惜了。
白鸽,谢军要当场认下做干妹子。
可能由于当过兵,性格火爆了些,谁也拦不住,谁要是不让他认,他敢跟谁拼命。
哭笑不得的白鸽,只好答应了下来。
夜深人不静,王婶喝了杯酒,脑子直发蒙,早早的歇息去了,白鸽也带着昭阳,回了里屋睡觉。
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只剩下两个汉子。
星辰璀璨,秋虫儿鸣叫,谢军说着张国全在连队里的生活,张国全说着四弟小时候的事。
从前他们不认识,现在,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命运巧合似的让两人相遇。
一边说,一边一口酒,这是张国全这辈子喝过的,唯一不辣心口的,最轻松的酒。
终究是酒,终究有醉的时候。
大脑介于清醒和半醉之间,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记得两个人说了很多话,什么都有,昭阳的鸽子,鸽子哨发出的“交响曲”,鸽子笼,小卖部,门口的槐树。
军哥也说了很多,说他是个暴脾气,没有女的喜欢他,到现在三十了,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张国全笑坏了,让军哥不要着急,白鸽这个干妹子,肯定会给他这个大哥,张罗一个好姑娘。
好像还说了,让军哥在矿场好好干,明年槐树花开了,吃王婶用槐花做的蒸菜,配上拍碎的蒜瓣,淋上香油,那是人间最美好的味道。
好像军哥说,等槐花开了,他一定来。
再醒来,是被一阵寒风吹醒的,秋到了,天凉了。
周遭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看了一眼天上渐稀的星辰,估摸着,也该凌晨四点左右了。
没有谢军的身影,谢军坐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酒瓶,下面压着一张纸片。
国全,我走了,我是说离开矿场了,别怪我不辞而别,以后,咱有的是机会。
你是矿长,我听说了,在矿长任用职务这方面,你向来循规蹈矩,哪能因为我,坏了矿场的规定。
张国正能有你这样的三哥,我替他骄傲,所以,我不能坏了这种规矩。
最后面附了一个联系方式,有事打这个电话,就说找军子。
张国全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直摇头。
还真是一个火爆脾气,说走就走。
和谢军接触的时间不长,在矿场因为忙,见面的时候,也会相互打招呼。
他叫他张矿长,他叫他军哥,也只是上下级之间的称谓。
而在今晚,两个人,像亲人般,诉说着对四弟张国正的思念。
军哥不想靠这层关系待在矿场,更不想让张国全因为他,被工人在后面说闲话。
谢军选择离去,这对于张国全来说,成了一个遗憾。
而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他的命运将会和军哥,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没了军哥的日子,张国全感到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轨道。
矿场每天忙忙碌碌,快要进入严寒的冬季了,很多地区开始进行大量的储煤。
因此,在这一段时间里,是矿场最繁忙的时间短。
今年更是在开矿以来,最忙碌的一年,大家憋着一股劲,好好干,年底多挣些钱,回家过个好年。
张国全这个矿长,自然只会更忙,直到有人传,过几天会有一场大暴雪,才打破了他现在的固定生活。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河沟的野草早已枯萎,泛了黄的草根匍匐在坚硬的土地上,上面沾满了清早刚下的白霜。
眼下不穿毛衣,外加棉外套,是撑不住了。
可是传有大暴雪,纯属谣言,节气也才刚过立冬,天气是能感觉冷了不少,但也没有要到下大暴雪的地步。
哪怕能下场细碎的小雪,都算明年是个好收成年了。
所以,村里人在传过几天下大暴雪,也就成了谣言。
可能因为前几年,有一年是大灾年的缘故。
那一年的春夏之交,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雨,时而大,时而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也是在那一年,靠近河沟的东地,好几间不结实的土坯房,被上游决堤的河水给冲倒了房屋,导致死了不少村民,包括他的四弟。
那一年,被称为大灾之年。
确实有天气的缘故,可张国全认为,人祸更多一些。
正因为经历了一次灾年,之后每一年,村子里都要在天气上,传出几个吓人的谣言,啥个今年又要下大雨了,得发洪水,啥个今年又要干旱了,老天爷瞎了眼,不给饭吃。
这不,今年又开始传下大暴雪了,多置办点棉衣,这么早下大暴雪,今年要冻死人嘞。
王婶比谁都积极的置办过冬的物件,把上一年的棉衣拿出来晾晒拍打,缝棉被,打毛翁鞋,提前买了一大堆煤球,还专门跑到老拐头的村卫生室,要来几个盐水玻璃瓶。
这可是好东西,往盐水瓶里灌满滚烫的热水,用棉布包上,塞进被窝里,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窝已经热腾腾的了,还可以用来暖脚,最暖和了。
当然,王婶做这些,是生怕冻着了昭阳。
总归是谣言。
可越是谣言,越是传的快。
似带有魔力一般,就像是矿场的黑煤灰,沾到衣服上,拍也拍不掉,洗也洗不掉。
谣言也是如此,随着凛冽的寒风,向周边村子蔓延,又穿过一望无际的平原,来到镇上。
马三炮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张国全的耳朵里,是因为夏素娟。
在即将进入寒冷的冬季,马三炮名字的出现,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张国全却认为,这是他等待了许久的好机会。
立了冬之后,天气就没晴朗过,一直灰蒙蒙的,好似真有一场大暴雪,在厚重的灰云后面悄悄的酝酿着。
马三炮的胯下大炮,指向了夏素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