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溪上下打量他一瞬, 歪着脑袋有些泄气。
这人怕是穷得只剩他自己了……
罢了,她就当今日结善缘, 当一回沈大善人吧!
赵五水虽是低着头, 但也能感觉到那双明亮的视线在他身上晃了两圈,顿时愈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手脚局促得不知往哪里摆。
沈兰溪眼瞧着那脑袋一寸寸的低垂, 心里叹息一声, 耐着性子出声问:“可有人阻你?”
赵五水抬头,有些摸不清她这话里意思, 缓缓摇了摇脑袋, 有些难言的低声道:“只是这事难做。”
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半分都没诧异, 清淡又平静, “若是简单, 人人都做得,又有何稀罕?你又何必困扰, 在这儿与我请教?”
“这世间千万种事,有为生计, 也有为鸿鹄之志, 有为自个儿, 也有为家族门楣,但无论哪般, 要做好,先得是情愿。”
“你既是生了这个念头, 便是去试试又何妨?本就是身处低谷, 再差也只是跌落回来, 何所惧?”
沈兰溪说得缓慢, 眼瞧着那双沉沉的眼生了点点星光, 突生几分瞧见人迷途知返的感慨,“头回见你时,你说赚的银子填了当官儿的钱袋,那夜也只匆忙与你说一句,那些银子并非是肖大人或是祝大人所拿,而是供养得那些个族长肚大腰圆,族长之事,官府不便插手,土司人选,那是寨子里的百姓选出来的,你既是知晓百姓日之艰难,想来必不会与那些个族长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说句徇私的话,祝大人需要你这般的土司,成都府的百姓需要你这样的族长。”
一人之力有限,群策群力才是正解。祝煊既是想要将成都府的脏污肃清,那必是需的帮手,如今人家自个儿寻上门来,她若再不推上一把,着实是浪费人心意,沈兰溪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叮当响。
分明是细雨霏霏的冷天儿,赵五水心里却是燃起一团火。
他是被需要的……
黝黑的面上渐渐出现些坚定,那脑袋重重点了两下,赵五水胸口鼓鼓,沉沉的呼出两口气才道:“夫人既是这般说,那小的便试上一试。”
站了小片刻,沈兰溪已觉得身子乏累,闻言颔首,随意叮嘱一句,“若是有拿不准的事,可去寻我家郎君问,要记得一点,行事要对得住自己良心,守得住大嬴律例。”
没犯得大错,酿得大祸,迷途知返还是好孩子。
赵五水连连点头,“小人记下了,多谢夫人。”
沈兰溪毫不谦逊的收了这句谢,回去继续给那远在京城、心里打鼓的姑娘回信。
这次倒是利落了许多,手执笔,在那宣纸上落了‘可以’二字’。
元宝是她在这个朝代相伴最久的人,也是头一个真心相待之人,她当她是工作的员工,也当她是妹妹,事无巨细的叮嘱一通,只差把‘不放心’三个字明晃晃的写上去。
墨迹吹干,装了信封,拿给绿娆,“明日送出去吧。”
“是,娘子。”绿娆接过,收好,又问:“娘子,那些野兔要如何处置?”
沈兰溪用热水净了手,细细擦着帕子,“先养起来吧,且有用处呢。”
“是。”绿娆屈膝退下,行至门外,撞见下值回来的祝煊,又行礼,“郎君。”
祝煊‘嗯’了一声,径直入了屋。
晚上用饭时,祝允澄晃着脑袋与沈兰溪讲起学堂里的事,叽叽喳喳一通,后忽的道:“春哥儿说他明日不上学堂了,日后要跟着父亲做事。”
这话说得,不无艳羡。
沈兰溪只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侧头揶揄祝煊:“哟,郎君这是收学生了?”
祝煊正端着碗喝汤,闻言垂眸瞧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怎的,你也想当我的学生?”
语气分明是平静的,便是连个涟漪也无,但沈兰溪却是硬生生被这句微凉的话撩拨得脸红,脑子里不自觉的闪过那当人学生的事,挨过板子,也被逗弄过,都让人羞臊。
祝允澄没察觉不对,听得这话,连忙道:“我也要!父亲我也想与春哥儿一样!”
他也不想听先生将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啊!他想与春哥儿一般,跟着他父亲去田里捉鱼,插秧苗!这比在学堂快活多啦!
祝煊睨他一眼,压住那跃跃欲试的小孩儿,“老实待着,好生跟着先生读书,月末我会教考你。”
祝允澄顿时蔫儿了,气呼呼的扒拉着碗里的饭。
沈兰溪也安分了,乖乖喝汤,避开他看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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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叠着乌云,城门难民营里,众人用过晚饭后便洗洗睡了,白日里闹哄哄的声儿渐渐消停。
白桃儿今日吃了一肚子肉,还吃到了糖,夜里睡着都是咧着嘴笑着的,只那睡姿极不规矩,整个人横了过来,脑袋扎进了李二暖烘烘的腰腹里,双脚踹在了赵五水腰间。
本就心神激动睡不着的人,被他这一踹,仅有的一点瞌睡虫瞬间都跑了,索性起身出了帐。
帐帘刚掀起,忽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不等他定睛瞧个仔细,又闪过一道。
有贼?
赵五水瞬间闪回到营帐里,摇醒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兄弟。
“醒醒!别睡了!”
“大哥?”那人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
动静不大,却是将帐中的人都惊醒了。
“大哥,出了何事?”李二一骨碌坐起,快速穿好鞋,夹着还睡得迷糊的白桃儿就要跟上。
“外面似有贼人,动作很快,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赵五水低声吩咐李二,“你带老五和老七去找守城门的人,动作轻点。剩下的,就近去叫醒帐中睡着的,动静别闹太大,若是与那贼人撞上,先护着自个儿性命,记着了吗?”
“是,大哥!”
李二把白桃儿放下,带着老五和老七迅速闪了出去。
赵五水带着剩下的人也出了帐,众人分开进了旁边相隔几步远的营帐。
不过片刻,外面忽的喧闹声起,伴随着几声尖叫。
赵五水眉心一跳,赶忙出了帐,却是见住着妇人的那边已漫起火光,浓浓黑烟熏了天。
“快救火啊!走水了!”赵五水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吆喝一嗓子便往那边跑。
却是正好迎面撞见掠着七八个女人的黑衣人出来,女人被捂着嘴,头发凌乱,衣裳轻薄,有的甚至身上只着肚兜,个个儿吓得魂不附体。
两厢齐齐顿住脚步。
赵五水神色一凛,头皮发麻。
那腰间闪着银光的刀,他没有……
黑衣人瞧见人来,打头的那人眼睛一眯,打了个手势,握着刀冲着赵五水冲了过来,身后那带着女人的几个,趁势转身就跑。
几乎是瞬间,身后一叠脚步声跑来,赵五水大吼一声‘去追’,自个儿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一群人,一窝蜂的冲着追了上去,白桃儿没跟,跑去一侧找了根晚上搭火剩下的木棍,举着便朝那边缠斗的两人跑去。
“呀!!!贼人速速给小爷死!!!”
赤手空拳终是不敌手握白刃,只几个招式,赵五水手臂上已然被划了两道,衣裳破了,皮肉外翻,眼瞧着第三刀就要落在他脖颈上了,儿臂粗的木棍招呼了过来,撞上了那染了血的刀。
‘砰’的一声,半截木头在地上滚了两圈。
白桃儿瞧着手里只剩小臂长的木棍傻了眼。
这刀也太利了吧,若是砍在脑袋上,想来死的不会太疼……
赵五水赤红双目,把那被吓傻了的小孩儿一脚踹走,爆吼一声,迎着那再次挥过来的刀扑了上去。
他全身冒着热气儿,一身腱子肉紧绷,生生将那人扑翻在地,肩上涌出血来,但他像是丝毫不觉,压着那人一拳一拳的揍,似是疯魔了一般。
几息转瞬间,眼瞧着那贼人被他揍得口鼻冒血,湿了脸上的黑布巾,沉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白桃儿从地上爬起来,哭叫着指着前面,“他们、他们在前面!快去!”
十几个侍卫紧忙往前跑,只留下两个去把赵五水压着的贼人抓了起来。
“大哥!”李二赶忙去扶人。
“呜呜呜……大哥……”白桃儿也瘸着腿跑了过来,他没见过这阵仗,吓得都打起了哭嗝。
赵五水浑身汗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似的,神经忽然松懈,腿脚开始发软,脑子嗡嗡嗡的,双目愣直。
“大哥……大哥……你别傻了啊……”白桃儿瘦弱,搀不住他,整个人随着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哭得鼻头都红了。
李二在他脑袋上重重揉了一把,吩咐道:“别哭了,去取点水来,再去要点伤药。”
白桃儿‘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边跑边哭。
营帐烧了五六顶,终是扑灭了火,好在里面的人睡得不死,没有伤亡。
赵五水去追贼人的一众兄弟,五人负伤,万幸的是无性命之忧,贼人被捉了两个,掠走的女人也只救回来两个。
动静闹得大,惊动了临近城门口的百姓,不少人围过来瞧热闹。
不过片刻,肖萍也赶了来,随行的还有祝煊。
只后者脸色黑得如同泼了墨。
十几个侍卫跪在地上,面色难堪。
好半晌,一道声音打破这低低哭声的沉寂,却如同给这四周结了冰。
“守夜者是谁,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