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 忙活的人也终是停下,窝在了帐中。
白涛闲不住,在各个营帐中闲窜,虽都是歇着的百姓, 但那些平日里劳作的可瞧不上他们那一群游手好闲的, 正眼儿也不给一个。
墙角没听多少, 白眼儿遭了不少, 白桃儿不在意这些, 李二却是瞧不得,拎着后脖领把人提溜走了。
“干嘛抓我啊!”白桃儿扑棱了下腿, 在那身形高壮的人手里像是一只野鸭子。
“都这么大了,还是半分眼色也瞧不懂,看不见人家嫌弃你, 偏要往上凑,稀得与那些人玩儿?”李二粗声粗气的教训道,一路把人拎回自己营帐才放下。
他们帐中人也不少,七七八八的凑在一处打牌, 热闹声能掀了顶儿,赵五水仰面躺在一边,瞧不出在想什么。
“瞧他们眼色做甚?那人讲的狐妖故事我还没听完啊!”白桃儿气道,嗖嗖的过去与赵五水告状,“大哥, 二哥仗着自己长得壮, 老是欺负我!”
赵五水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回了神,却是没接他这话, 视线停在他脸上半晌未动。
白桃儿被他瞧得心里发毛, 伸手囫囵的抹了把脸, 疑惑,他脸上没脏东西啊……又忍不住反省,他这两日乖得很,也没惹事……
“大哥,你别这般瞧我,我害怕……”白桃儿蹬了蹬腿儿,含含糊糊软着声儿道。
他身边都是兄长,从大哥排到了二十好几,他一个老幺,平日里不受欺负,还被护着,不时地就要撒个娇。
李二喝了口水,闻声瞧了过来,几步绕过那热闹的一堆走到了白桃儿旁边,也问:“大哥,怎的了?”
说了一句,他在小孩儿脑袋上敲了下,又补了一句,“他也没惹事儿。”
赵五水眉皱着,眼瞧着把这两人盯得要跑,忽的问:“你们说,我当族长怎么样?”
“啊?”白桃儿不可置信,下一瞬又眼睛放光,“大哥,我们也要收银子了吗?!”
话音未落,便被李二又在脑袋上敲了下,比方才那一下重多了。
一双黑葡萄眼立马气恼得瞪了过去,“做甚又打我?!”
“闭嘴。”李二凶道。
旁边扎堆儿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一人搔了搔脑袋,似是有些苦恼,“可是,我们就这几十个人,也没啥可当的吧?要不我们先成个亲,生个娃?”
众人笑骂一句,又一人道:“大哥是想当我们寨子的族长吗?兄弟们给你整去!”
这一句,点燃了士气,众人立马往起站,掀帘子就要出去。
赵五水坐了起来,抬了抬手,“坐下,急什么。”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垂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他秃噜出了自己的想法。
“桃儿昨儿个说,石头寨的族长死了,我想去……”
此话一出,帐中霎时静了。
“大哥”,李二先开口,“石头寨是这儿数一数二的大寨子,除了族长,还有些族老,且眼下那族长虽死了,但他三个儿子在争抢,你于他们是外人,如何能成?”
有人打头,众人七嘴八舌的也纷纷劝。
“大哥,石头寨光他们自个儿人抢得就头破血流了,我们如何能挤得进去?”
“是啊大哥!我们自己寨子小,那些人收拾收拾也能成,但是石头寨,可是不好弄啊。”
虽他们寨子这事也难办,但一个是踩着梯子就能够到的屋顶,一个是踩着云梯也摸不到一片云的,如何能同日而语?
七嘴八舌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有些吵,但赵五水听明白了,不外乎是一种声儿。
——做不成,换一个吧。
白桃儿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趴在被褥上静静的瞧着,又等得寂静无声,瞧着赵五水抿了抿唇,未出一言,忽的心里有些难受,嘟囔一句:“大哥又不比旁人少什么,凭何做不得那劳什子族长?左右我们寨子也没人喜欢我们,我们去石头寨住!盖屋子,当族长去!”
越说越大声,还义愤填膺了起来,李二额上的青筋突突了两下,一巴掌盖在了那翘着的屁股上。
“嗷!二哥你又打我!!”白桃儿惨叫一声,委屈又凶的转头瞪他。
李二白他一眼,“就你会说,这事要如何做?”
白桃儿哼唧一句,晃了晃脚,“你说了我蠢,这事自是你们聪明人想法子了。”
李二:“……”
怎么办,手好痒!
赵五水松了眉眼,站起身活络了下筋骨,骨头咯咯的响,“行了,就是与你们说一声,听着外面雨缓了些,我去打猎,你们谁一同去?”
白桃儿立马跳了起来,“我我我!我去堵兔子窝!捉几只肥的晚上烤兔子!”
“一起去吧,左右是无事。”李二也站起了身,一把揪住了白桃儿的后脖领,“不许瞎跑,进了山跟着我,仔细被狼叼了去。”
闻言,白桃儿嘁了一声,才不信这话,顶嘴道:“苍林山上才没有狼呢。”
一群人离了帐,顶着那细雨丝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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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落的雨,是沈兰溪的泪。
竹木圆桌上,一张信笺被圆滚滚的泥塑小人儿压着,怕被风吹了去。
绿娆端着一小碟蜜果子过来,劝道:“娘子都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起来走走?”
沈兰溪长长叹息一声,双手托腮趴伏在桌上,“小元宝也要被人拐跑了啊……”
信笺是绿娆晌午时递上来的,足足写了两页,先是将众人问候过一通,又与沈兰溪肚子里的孩子打过招呼,甚至连还送了一个可可爱爱的泥塑小人,直至最后才有些心虚的问了一句。
——娘子,我可以喜欢袁禛吗?
沈兰溪又瞥了一眼那令人心堵的信笺,气恼的戳了下小泥塑,吩咐绿娆:“帮我准备笔墨。”
“是,娘子。”
素手执笔,磨蹭好半晌,那‘可以’二字始终落不下。
忽的,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逼近,沈兰溪抬眼瞧去,便见绿娆快步入了里。
“娘子,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来找你的。”
沈兰溪:“……找事儿的?”
“……不像是。”
“去瞧瞧。”沈兰溪说着,放下手中沾了墨汁的笔,大步流星的出了屋子。
她如今已有三月身孕了,身上的轻衫不禁风吹,身段尽显,只那微微凸起的腹部也不能让她瞧着温柔些。
沈兰溪仰着下巴,垂着视线扫了一圈,浑身散着不好惹的劲儿,“听人禀报说,你们寻我?”
瞧见人,被指着鼻子骂过一通的众人仍心有余悸,偷悄悄的咽了咽口水,不敢吭声。
沈兰溪没等他们答,又自顾自的继续道:“来找骂?”
这话出口,李二险些炸了。
赵五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将手里的野兔递上,和气道:“听祝大人说,夫人喜欢吃麻辣兔头,这是我们今日猎的,都送给你。”
沈兰溪:“???”
这怎的……哪里不对劲儿呢?
“……我家郎君还与你说甚了?”沈兰溪问,却是没接他手里的野兔。
赵五水:“祝大人还说,夫人爱金银,爱玩乐,爱吃喝,但是最爱的是……咳,祝大人。”
他还未娶亲,这话说得有些臊。
“那你今日以猎物贿赂我,是想求我家大人替你办何事?”沈兰溪绷着脸,在这人来人往的地儿,光明正大的问。
“无所求,这些东西只是多谢夫人那日指点。”赵五水长得魁梧,脾气也算不得好,只今儿却是异常的有耐心,任她姿态如何高高在上,都不会恼似的。
“……哦”,沈兰溪眼皮跳了下,忽的变得端庄:“东西便不必了,你既觉得我那日的话是指点,也要晓得,祝大人是清廉公正之官,人长一张嘴,没道理吃着他的粮还骂他。”
这是她第二次这般护着祝煊了,赵五水忽的心生了些艳羡,祝煊得多好,才值得她这般?
听过沈兰溪训人,听见这话,不等赵五水应声,众人便纷纷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夫人放心!我们兄弟还会与旁人说的!”白桃儿拍着单薄的胸脯与她保证,声音清亮。
能举一反三,不错,沈兰溪甚是满意,自腰间的荷包掏出几颗糖抛给他,不吝夸赞,“嘴儿真甜。”
白桃儿一把抓住那飞来的几颗糖,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多谢夫人!”
攥着糖的手在赵二面前晃了晃,不无嘚瑟。
“今日便不款待各位了,天色不好,路上仔细些脚下。”沈兰溪道。
话刚出口,便见赵五水手上的野兔忽的一松,四只爪子颠颠地跑进了门,不算高的门槛儿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诶——”沈兰溪诧异出声,眼瞧着众人有样学样,把自己抓着的野兔赶进了府。
“……又何必呢,这些猎物你们拿去多少也能换些银子用。”沈兰溪忽的有些难言的滋味儿,像是同情,又不只是同情。
川蜀地儿兴盛吃兔头,随便出去一家铺子,麻辣兔头都不会做得难吃,这些野兔虽卖不上高价,但也够他们饱食一阵儿了。
“本就是捉来给夫人的,不值钱的东西,夫人不必挂怀。”赵五水道,只瞧着她,欲言又止,“夫人珍重,我们便不叨扰了。”
村野汉子不会行礼,拱手的动作瞧着有些别扭,一窝蜂的拥着走了,叽叽喳喳的,瞧着热闹的紧。
沈兰溪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正要转身回府,却是听得一叠脚步声。
她回头,赵五水跑了回来。
“小人赵五水,有事请教夫人。”
瞧着似是有些紧张,深呼吸了两下。
沈兰溪收了他的礼,此时也不好不理,半身倚在门上,似是解闷儿的消遣,随意道:“说吧。”
“小人想当石头寨的族长,夫人觉得如何?”赵五水屏着气息问,声线绷得紧。
“……”
沈兰溪汗颜,这是将她当作良师了?
要紧的是,没人告诉他,她替人解惑是要收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