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看到这双眼睛的一瞬间, 一直萦绕在四周的谈笑声骤然消失,行人、建筑……属于人类的景象被通通剔除,仿佛单独从世界中割裂开。
在她的视野中, 那张脸的存在被无限的放大,放大, 放大。
直到再也容不下其他。
无形的手按住季南的身体, 捧住她的脸颊,她动弹不得,被迫直视那双如血液般粘稠的双眸。
她看到那人的嘴角忽而扬起到耳后, 又忽然落下,牙齿时尖时无,上一秒还好好的下巴在下一秒断开, 上一秒喷涌到眼睛里的血液在下一秒尽数收回。
微笑、假笑、坏笑、轻笑、裂开、破碎、混沌, 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表情在近乎无限的时间中飞快闪过, 没有转变的过程,如同幻灯片般一帧帧流动,越来越快, 形成肉眼不能捕捉的幻影。
但无论切换的多快, 季南总能接收到其中每一帧的信息。
头脑被随意揉捏, 强行灌输不知所谓的东西,这让季南由内而外地感到恶心。
血液般的瞳孔越陷越深, 似乎通向大脑, 又似乎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两个黑洞, 季南看见那人的脸被黑洞吸进去了, 脑袋像是颗被捏碎的西红柿, 鲜红的液体四处飞溅
——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复原状。
季南直视的不是眼睛, 而是不可名状的深渊。
四周响起谁的喃喃低语,不是人类的语言,却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低吟,是‘它’诱惑她向下跳去。
“看着我。”
“顺从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会的。”
“你想要的。”
“都在这里。”
“顺从我。”
“顺从我。”
“顺从我。”
……
季南感受到一切,却又无比清醒,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明白自己的精神值正在下坠。
眼前荒诞景象依旧,耳边低喃的存在感愈发强烈,像是两根棍子,从耳道直直插入大脑,要将这团柔软的组织搅个细碎。
但季南知道,现在还不到必死无疑的时候,如果按‘它’说的做,才是真正的死到临头。
在这个空间内,时间的概念被模糊化了。
一小时?一天?一个月?她不知道。
双方僵持着,季南无法回归正常状态,‘它’也无法对季南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当视野被深沉的红色全部占据,事件迎来了转机。
就像被拉入其中那样,行人、建筑……属于人类的景象逐渐回归,那张脸不再占据视野的全部,耳边的低语豁然消失,‘它’的表情也单单定格在季南看见她的那一瞬。
掌控着季南头脑的手退出去了,季南喘着粗气,她从未感觉这个世界如此安静。
是的,安静。
人们的欢声笑语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
他们就那么站着,直挺挺的,明明还有呼吸,却一个个沉默的像个雕像,露出同一个表情——眼角下拉,眼皮垂下来一半,嘴巴微张。
这是面部肌肉全然放松的表现。
现场唯二清醒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季南,另一个就是‘它’。
……不,季南其实不确定‘它’是否清醒。
因为季南发现‘它’的表情也呆呆傻傻的,与身边行人的状态几乎一致。
她再看‘它’已经不会受到精神攻击,介于‘它’目前为止一动不动,季南决定拉着负责人跑路。
然而季南刚有动作,就被‘它’给拉住了。
‘它’紧握季南的手腕,远超过成年男子的握力让季南感到疼痛,但这力量不是没有代价,那只手青筋暴起,骨节突出,指节已然变形。
再看‘它’,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仿佛痛觉系统失灵。
季南看到‘它’看向自己的的手,嘴巴张张合合,磨蹭半天只吐出一个不成调的句子。
“这…这是…”
‘它’闭上嘴,思索了半天。
显然,‘它’对大脑的运用十分陌生。
“这是……疼痛?”
看来‘它’的痛觉系统并没有失灵,只是单纯地为这种体验感到陌生罢了。
‘它’又用力,被‘它’所操控的身体完全没有力竭这一说,‘它’可以完美地操作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单纯地像是在操纵提线木偶。
季南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更甚,而‘它’只会更疼。
像是第一次碰到新鲜事物的孩童,‘它’不断地操控着手掌用力,以此品味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痛觉。
可‘它’所附身的□□禁不起玩耍,当‘它’用力到一个阈值的时候,一声脆响过后,那只手无力地松开,季南猛然抽回的手腕上也浮现出青紫色的痕迹。
‘它’竟活生生地将这具身体的手骨给弄断了。
要不是季南肌肉密度比一般人强得多,先断手的人绝对是她。
对疼痛的探索到此为止。
‘它’晃了晃面条似的断手,兴致全无,转而对着季南说到:
“我……”
“吃掉…你……”
可惜‘它’只能看见季南的背影。
眼看季南的身影被人群遮挡,‘它’下意识向那个方向迈去,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就因为对人类身体控制的力不从心,左脚拌右脚,摔倒了。
脸着地那种。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犹豫就是白给。
早在‘它’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季南便拖着负责人跑路了。
——如果真能跑得掉,她还需要负责人给自己带路呢(还能在关键时刻充当挡箭牌)。
‘它’四肢协调性极差,挣扎半天没爬起来,有点不高兴。
周围的行人还在傻站着,季南横冲直撞,撞倒了不少,仗着优秀的身体素质窜出好长一段距离,人群边缘近在眼前,就当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
背后传来灼人的热度。
季南回头看去,瞳孔因眼前超乎常识的一幕收缩成孔。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本应是‘它’所在的地方炸起三米高的血花,一道裂痕突兀地出现在其中,比宇宙最深处还要漆黑无数倍的内里成了这片空间中最浓重的一笔。
靠近那里的人群一片片消失。
不是被高温汽化的,温度还达不到那种地步。
他们只是单纯地消失了。
四处喷溅的血液被裂缝中不知名的能量吸附住,像行星环似的围绕裂缝旋转,收缩……
心跳加快,浓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季南只是匆匆撇过一眼,便回头继续奔跑。
季南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出去。”
就这么死在这真的亏大发。
季南听到气泡破裂的声音。
她没回头,但她感觉得到,有什么不可抵挡的东西从身后炸开,与自己的距离越缩越短。
心跳、呼吸……
来自身体内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季南听到自己肺部收缩时的颤音。她的身体机能提升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一足一步间快要生出残影。
眼前的景象急速倒退,身后灼热的温度不知何时消失,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陌生的地方。
而身后是一片虚无。
她几乎是与那片虚无擦肩而过。
裂缝不见了,人群也不见了。
那边的建筑与几秒前别无二致,有的窗户内还透出点点灯光。
但季南知道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季南看着这一切,心中生不出半点死里逃生的欣喜。
‘它’影响的范围很广,这里的人也没有逃脱精神值降低的命运,好在这些人运气不错。特异点一生成,所有人就像被断了线的木偶似的齐刷刷倒下去。
季南环顾四周,刺鼻的血腥味让她皱紧眉头。
可有些人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那片虚无与他们所在的空间完完整整地隔开,‘它’才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整个的,直接一刀划下去,因此,这里的很多人缺手缺脚,有些只剩下半截身子,体内的东西流了一地。
“嘶……”
几秒后,躺在地上的负责人悠悠转醒。
“我这是……”
话音未落,身体四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手腕,他的手腕还在季南手里。
季南回神,感觉手上的触感不太对劲,微微低头,发现——
这个手腕它好像……脱臼了。
“……”
季南镇定自如,默不作声地放开负责人的手,装作自己也才刚刚站起来的模样:
“刚刚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受伤了?”
相比于季南的毫发无损,负责人则更为凄惨,衣服缺了几个角不说,大大小小的擦伤快连成一片,一点都动不了的手腕就更不用提。
毕竟季南在逃命的时候也顾不得他,比起死亡来说,这些皮外伤根本算不上什么。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讲,季南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是哪?我记得刚刚……”
负责人努力回想,却发现记忆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他的感官中,眼睛一闭一睁,就遍体鳞伤了。
“不行…我想不起来。”
季南见状:“我也是。”
她捞到便宜了。
“你没事吧?”他问。
季南没想到他下一句话竟然是这句,微微愣了下,随即回答:
“没事。”
听到季南的答复,负责人高高悬起的心稍微向下放了放,但当负责人环顾四周后,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在负责人眼里堪称恐怖的想法在脑中闪过。
为什么自己伤痕累累而季南却没有大碍,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负责人甚至顾不上自己脱臼的手腕。
身为监察所职员,受过良好教育的他不会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大范围的人群昏迷,空气中还未消散的热度,以及毫无人烟,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切开的空间,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它’在中心城区出现了。
与随机出现的特异点不同,只有‘它’完全附身人类造成的特异点才有大范围降低人类精神值的先兆。
被‘它’侵占导致精神值低于五十时,其他人会被‘它’的语言影响。
但若‘它’不选择变为特异点,使宿主精神值不断降低,当精神值低到一定程度后,‘它’光是站在那,就会造成及大范围的精神破坏。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负责人跌跌撞撞爬起来,望向不远处空无人烟的地方,满目惊恐。
其他人也悠悠转醒,正搞不清状况。
与此同时,十几辆车停在不远处,数十名身穿白色防护服手持武器的人从车上下来,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群团团围住。
“根据城邦法第四十八条,城邦内凡是被‘它’影响精神值的人类必须由当地监察所处置。”
“违反条例者,立即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