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今天的起点——C区监察所。
只不过这次是在牢房内。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季南估么着他们已经在这呆了有两个小时。
这里狭小拥挤,只有一个凸起来的结构以供里面的人坐下,连伸个懒腰都做不到, 比起监牢,更像小孩用的面壁室。一人高的铁门组合成巨大的牢笼, 将小格子里的人一个个套拢进去。
负责人是C区监察所的工作人员,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幸免于难,他与季南在相邻的隔间,隔开两人的墙壁不厚, 并不能阻拦他们谈话。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负责人是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季南想得到情报只能靠自己问。
“我们一个个出去测精神值, 情况不错的放走, 低与某个数值就地处死?”季南小声说。
还不确定他们之间有没有被‘它’感染的人, 因此巡视的人不让他们说话。
隔壁沉默了一会。
“很难。”他说。
什么很难?
季南想问,但是巡逻人员向这边走来,她只能闭嘴。
巡逻人员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过来审视了他们好一会, 确认没事, 才继续向前巡视。
季南默默等他过去,然而他刚过去没几米远——
“这里是巡逻三号, 监测到红眼, 是否击毙?”
那边回话:“是。”
于是一声枪响后,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生命的东西逝去了。
季南能看到对面人们的表情, 第一次发生类似事件的时候, 他们还能露出些惊恐来, 到现在第五次, 情绪被耗尽,只余下麻木。
等巡逻人员终于离开,季南才问:
“怎么说?”
“你的想法很难被实现。”他手上的伤还没处理过,忍痛说道:“C区监察所的局长是吴邈非。”
季南:“我知道。”
负责人:“其实在三年前,吴局刚上任的时候,也出现过一次‘它’入侵中心城区并制造特异点的情况,那时负责处理影响人员的监察所也是C区。”
季南:“拿主意的是吴邈非?”
他回答没错。
“吴局力排众意,说此事事关重大,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下令……全部处死。”
季南:“所以你觉得这次也是?”
负责人:“按吴局的作风……”
他忽然卡壳了。
季南是吴局亲自带来的人,那她跟吴局到底是谁什么关系?
亲人肯定不可能,档案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吴邈非的亲属只有养子白贺鸣一个。
负责人脑海里浮现出季南那张漂亮过分的脸,浑身不对劲的感觉又出现了。
或许…他是说或许,或许他们是那种关系?
不,不对。他摇摇头。
她刚来里世界,对吴局也不甚了解,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说吴局…看上这姑娘的脸了?
虽然吴局不像是那种人,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与负责人仅有一墙之隔的季南看不见他的挣扎,也不着急让他回答。
她不是很慌,对于季南来说,‘是’或‘不是’仅仅是代价的不同罢了。
假如他们怀揣人道主义,将就着把自己放出去,那她乐意浪费等待的时间。但若他们不管不顾乱杀一气,她必然选择逃走,即便暴露自己也无所谓。
这边负责人还在纠结。
假设吴局真的看上了这姑娘的脸,所以才对她特殊照顾,但吴局做事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这照顾……估计也就到这了。
于是他说:
“按吴局的作风,这次应该也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他也很想骗骗自己,可事实就摆在那,他做不到。
负责人话音刚落,那边几个身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推着一个复杂的机器走过来了。
季南看那机器有点眼熟。
他们发话:“上面下令对你们进行精神值测试,六十以上的留所观察一周,一周后若是没问题可以走。六十以下的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负责人:“……”
季南挑眉:“你刚才说什么?”
负责人:“当我没说。”
这是个好消息没错,但关乎于生死的命运之轮仍在运转,在测试结果出来之前,没人知道迎接自己的究竟人间还是热乎的子、弹。
除了季南。
她有挂。
与特异点中极具破坏性的精神破坏方式不同,由‘它’侵占人类身体造成的精神值下降较为柔和(相对来说),更何况他们还在外围。
好几个研究人员围成一圈,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地不知道在算些什么,嘴里还讨论着:
“让我算算,这次预估……精神值六十以上的应该有一半多”
“我也算了,一样的。”
“数值不错,能活下来的不少。”
一半,已经算得上多了。
“看来吴局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有人说。
“你新来的吧。”另一人一下子就看穿了。
“对,新来的。”她承认。
“好心劝你,别这么想。”
筛查行动有序进行,他们给每个人发了编号,被念到编号的人被带过去过去测试。
季南之前,枪声响过四次。
她前面那个就是,在被两个白衣人押送到半路挣脱开,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当场击毙。
鲜血溅了满地,季南听见有人在哭。
“下一个。”
轮到季南。
对方问了几个问题,季南一一回答,机器运转几秒,得出数字。
79
季南被带到另一个房间。
下一个轮到的是负责人,季南定了一会儿,没听到枪响。
看来他运气不错。
又过了一个小时,筛查结束,季南与众人被押送到各个监控室内,两两一间,套上精神病病人专用的拘束套装。
窗外一片寂静,季南躺在冰冷的硬床板上,四肢被牢牢地束缚,目光空洞地盯着白到发亮的墙壁。旁边的负责人也是一样,随便处理了下伤口就被送回来了,他们要维持这种无聊透顶的状态至少三天。
这里二十四小时亮着灯,右上角的监控器闪着红光。
精神值七十往上的人本来是不需要观察期的,但此时不同往日,为了集中管理……季南只能‘勉为其难’地浪费三天时间。
其实季南十分乐意在这住几天,虽然环境差了点,但包吃包住。
她想到自己卡包里可怜兮兮的点数,有点愁。
“负责人,问个事。”
自从到了这个房间,他一句话都没说过,瞪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叫江迟。”
“好,江迟,问你个事。”
江迟不回答,季南就当他默认了。
“探索者还有没有办法搞到点数,我是说除了进特异点。”
“根据城邦条例第五十九条,赚本身职业以外的钱可是违反城邦条例的行为。”江迟不赞同。
作为一名从里世界土生土长的二代青年,按部就班接受教育,最终以极为优异的成绩被C区监察所破格录取。
为什么说是破格呢?
自吴邈非上任以来,C区监察所一直处于城邦各指标第一的位置,地位上去了,招收人手的标准自然也上去了。
除了优异的成绩外,想进入C区监察所还需要进行三年实习,三年实习期一过,干得好的留下,干的不好的出去另寻出路。
而江迟免除了那三年的实习期,直接转正,这可是C区监察所头一回开先例,可谓前途无量。
是的,他是个大学霸。
学霸到城邦条例一条不差的全背下来那种。
“有什么关系,他们听不到我们说话。”
为了防止‘它’通过语言造成精神破坏,监听是一律不被允许的。
“闹市区那些商家,他们不是个人户吗?”
这个问题在可以回答的范畴,于是他回答:“不算,大多是城邦资助的,所以收益也会被分去大半。能赚到钱的只有那些商业大鳄,很少的一部分。”
“而除了进入特异点外,探索者唯一能赚到点数的渠道就是接大厂的代言。但这种人大多是S级或是A级的探索者,少之又少,你还是别抱期待了。”
江迟说了不少,但这些都不是季南想知道的。
于是她放软嗓音: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季南知道江迟对自己抱有好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决定稍稍地利用一下。
“我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探索者,可…那个场景真的把我吓到了,我在特异点里没有看到那样的情况。”
“就这样直接到特异点的话,我一定会死的。”
两人的脖颈活动都受到限制,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所幸季南省下摆出表情的力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嘴里说着堪称软弱的话。
“不会牵扯到你的,所以告诉我吧?”
十几秒过去,江迟什么话也不说。
季南以为自己失败了。
也是,这个形象与之前出入太大,就算被识破也是很正常……
江迟:“我可以借你些钱。”
“……”
他真是个老好人。
就算自己承担损失也不说吗。
季南拒绝了他的提议,又软磨硬泡了一会,才终于让他松口。
“C区28号路有一家酒吧,跟前台说你是一代人,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真乖。
三天过去。
监察所的伙食差的要死,大部分都是干面包和水,偶尔加点咸菜,虽然是白给的,但季南觉得自己遭受了某种程度上的精神破坏。
季南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她出去后谢绝了江迟想要继续带路,以此履行职责的愿望,而是直接去了江迟口中的那个地方。
——C区28号路。
夜幕降临。
里世界的夜生活不像表世界那般丰富,电是很珍贵的能源之一,绝大多数店铺不会选择在晚上开门,路灯自然也不会亮,只有个别扫描仪仍在运作。
但这并不代表里世界的夜晚一片漆黑。
街上,很多人手捧着蜡烛坐在一起,口中呢喃着祈祷词与空渺的圣歌。
这让季南回想起在里世界的第一晚。
还有那里,不远处,霓虹灯在告示牌上围成的字体和箭头。
‘回廊’
季南顺着箭头的方向靠近那扇门,门缝里没有丝毫光线,不像是正在营业的样子。
但门却不是锁着的。
她将门推开,引入眼帘的却依旧是不讨喜的黑暗。
难道里世界的酒吧只有在白天才开业吗?季南想。
不对,有人。
季南听见轻柔缓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客人,有什么需要吗?”她说。
看来还是在营业的。
季南说出暗号:“一代人。”
“好的。”
她掏出一盏夜灯,领着季南绕到吧台后面,进入不起眼的拐角。
走过一人宽的长廊后。
——视野被打开了。
足以将整层照亮的光,争先恐后钻入鼻腔的香气,一排排整齐的方桌,中间有磨砂玻璃相隔,整洁的就餐环境与面带微笑的服务人员,还有从开放厨房里飘出来的缕缕白烟。
客人们在谈笑风生。
“三号桌——”
服务员端着餐盘从身边走过。
一切都很正常,再熟悉不过的环境,这里就像表世界随处可见的快餐店。唯一不正常的地方是——这种景象竟然出现在里世界。
“欢迎您来到回廊。”
服务员说。
“让我们领您回到最初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