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几天, 云昭有事没事就在实验基地外面监视是否出现人类的踪影。
在她的身后,十几只丧尸在她的命令下面对着面站成两排,其中混着一只站姿不稳的粉毛。
她就坐在它们的最前方。
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只是云昭觉得看起来很有排面。
宴徊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翻遍了整个基地找出两个巨大的皮箱, 之后就带着它们进了实验室没有出来过。
他把实验室的密码改了, 粉毛也进不去。
现在,云昭有点后悔为了张破沙发在前几日打赢粉毛, 拿下这个二把手的虚名了。
在这里盯梢实在太无聊了。
她听见下方丧尸群此起彼伏的吼叫声, 蠢蠢欲动的野心开始作祟。
其实, 她可以趁现在偷偷从这里溜出去,然后重新找个地方当老大!再也不用听从宴徊的命令。
可是,她能去哪呢?跟这些蠢兮兮的同类一起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能够养两只人类就好了,他们很弱, 打不过她,但是闲的时候又可以用来聊天解闷。
只要注意克制一下攻击欲就好。
丧尸的本能令她视人类为敌人,并且会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将他们转为同类。
只是因为拥有其他低级丧尸没有的理智,能够将其压制下去。
越是晶核等级高的丧尸,控制起本能来就更加轻松。
宴徊便是如此。在变异之后与言萧雨碰面时, 不仅没有主动攻击她, 还若无其事地与她交谈。
正想着, 实验基地的大门倏然打开。
缓步走出来的人是宴徊。
云昭余光瞥见他, 方才画地称王的野心霎时偃旗息鼓。
她起身从近十米的基地高处跳了下去。
身上的制服外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双脚落地时发出闷雷似的巨大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宴徊没有被她吓到。
他叹了口气, 把正事暂且抛在一旁, 提醒道:“即使是被强化过的身体, 也最好不要做这样的动作。”
“嗬!”云昭嘴上答应得比谁都快。
“如果你膝关节里面的半月板软骨碎掉了, 我没办法帮你做替换手术的。”
[云昭?云昭……]他说话时,系统的声音仿佛催魂似的出现。
云昭拧眉。
又来了。最近总能听见这个声音在叫她。不、应该说是在叫那个名为“云昭”的人。
她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名牌,上面分明写着“言萧雨”几个字。
变异后,大多数的丧尸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就像不知道从附近的哪片城区闯来的粉毛,便对自己生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它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理发店里,便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是来染发的顾客,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曾经的职业是理发师。
云昭和宴徊同样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们实验服上的名牌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叫做“言萧雨”。
从变异后醒来的那一刻起,云昭便把自己当成言萧雨本人,从未怀疑过为什么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完全与研究生物的言萧雨不匹配。
成体系的计算机技术、被遗忘得差不多的经济学术语,还有许多一知半解的、不知何时被灌输的物理知识,仅有模糊的只言片语。
但系统只喊了两声就重新安静下来。
阻绝与云昭的联系后,它跟言萧雨交谈起来。
白茫茫的虚空之中,只有言萧雨和绘制着波图的屏幕。
“还是不行,她的记忆区没有任何波动。”
近几日,为了让云昭恢复记忆,她从系统的资料库中翻看了许多文献,找了几种可能有效的方法来刺激云昭的记忆区。
系统最近之所以频繁地呼唤云昭的名字,也是用来测试这些方法是否有效果。
“啊啊,我的头发都要掉光了!”言萧雨揪着自己额前的碎发,无不焦虑地道。
他们现在就好像是从来没有拿过手术刀的新任学员,却被要求站上手术台做一台极为重要的手术。
而旁边只给了她《手术学基础》作为参考。
[我相信我们位面的技术发展,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总有一天能成功。]
系统针对她的焦虑又补充了句:[而且现在的你是灵魂体,不必担心掉头发。]
言萧雨:……
谢谢你的安慰。
空间之外。
宴徊的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每一个里面都装着样本以及一些方便携带的仪器。
加起来总共近两百斤重的两个箱子,就这样被他轻飘飘拎在手上。
云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嗬?”
——老大?
他要做什么?
“我准备离开这里。”宴徊解答了她的疑惑:“去落云市。”
落云市,丧尸病毒最初爆发的地方。
云昭和粉毛都帮不上忙,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他在几天前就决定好放弃手头的无用功,前往落云市寻找初始病毒。
他要走!?
云昭的眼睛霎时间亮起。
如果宴徊走了,那么她就不用自己挪地方了。
宴徊看着她,犹豫片刻后道:“如果你想跟着,也不是不可以。”
跟着他?那怎么行……
云昭目光闪烁,“嗬,嗬嗬。”
——不用了,我留在这里等老大就好。
她的回复让宴徊有些错愕。
按照云昭平常亲近他的表现,他还以为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跟着他一同出发。
事实上,他本来都已经做好要带着她离开的准备了。
右手上提着的箱子里,还帮她准备了扑克牌,供云昭在途中玩接龙自娱自乐。
再多的娱乐设施就没有了。她充其量能在他毁灭世界的雄心壮志中,占领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面积。
“哦,是吗……那好吧。”
话已经放出去了,宴徊不好再说什么。
没有云昭在,他独自行动反而更方便。
云昭暗自窃喜。
等宴徊离开,这一片的领地就都是她的了。
刚被其他丧尸从顶上带下来的粉毛,听见两人的谈话,立刻凑上来表明自己的忠诚:“嗬嗬。”
——我愿意跟着您去!
比起留在这里受云昭的威胁和欺压,它宁愿跟着宴徊。
反正它实力弱小,有个靠谱的庇护自然是最好。
宴徊忽略他的殷勤,摇头拒绝:“你会妨碍到我。”
“嗬呜……”
“我得走了。”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云昭身上——她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可惜云昭没有学过表演,不然怎么说都要分泌几滴眼泪出来。不过就算她真的哭出来,那也是因为喜极而泣。
宴徊顿时觉得,胸腔左侧的心脏某处,似乎有一小块软软地塌陷了下去。
他缓了片刻才开口,不知是宽慰还是许诺:“等过段时间计划完成,我就会回来。”
*
云昭送了宴徊快两公里路程,将他送到了基地附近的停车场。
所有的车辆都没有主人,这群没有道德感的丧尸们毫无愧疚地征用了。
她和粉毛站在路边,朝着宴徊挥手惜别。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身高也差不太多,看上去宛如一对送孩子离开的老夫妻。
宴徊皱起眉,莫名不喜欢自己想到的这个比喻。
可他还是出发了。
车辆经过云昭的时候,他突然间很想停下来,将她一同带走。
他终究是没这么做。
没有人会在旅行时非要带走一副无足轻重的扑克牌。
……
宴徊从早晨出发,临近中午时他口袋里的通讯器却响了起来。
这并不正常。
他变异结束后不久,为了防止有人将他的消息报告给人类联盟,便切断了基地所有能与联盟联系上的通信线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下了属于自己的通讯器。
也就是说,口袋里的那支,是整个分部最后一支能与人类联盟联络上的通讯器。
然而,它已经有一周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了。
在基地的防御装置被丧尸冲破的开始阶段,几乎所有的研究员都相信,他们的能力对人类联盟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他们坚信联盟会派出异能者救援,绝不会放弃他们的生命。
可他们忘记了,能够对付丧尸的异能者同样是稀缺资源。
直到现在,整个分部已经见不到一个活人,人类联盟的救援队却仍然不曾发出。
那时“宴徊”还是人类,他收到的来自联盟的指令,不是想尽一切办法保全所有的人员,而是让他尽快将分院的有价值的成功转移到总部,对其余人的生命却只字不提。
他知道,他们早已经是一枚无用的弃子了。
所以,“宴徊”才会下令让所有人放弃等待救援,主动想方法撤回总部。虽然有死亡的风险,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宴徊将车停靠在路边,取出通讯器查看。
几秒前响起的不是通讯消息,而是来自联盟的一条实况报告:有一支由人类联盟派出的探查队即将到达研究院十一分部。
十一分部,正是宴徊所在的分部基地。
他拧起眉头。
“探查队”是由全员异能者组成的队伍,每支队伍人数很少,仅有三到六人。但能力却足以匹敌千人规模的军队,不可小觑。
他们是去十一分部执行丧尸清剿任务吗?
宴徊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安地敲击着。
异能者是曾经被丧尸病毒感染过的人类,被丧尸咬伤,重复感染的概率很低。所以粉毛的装尸体计谋,对他们而言起不到任何作用。
至于云昭……她很强,解决几个异能者应该不成问题。
可万一对方的数量比较多呢?她还能应付得过来吗?
几秒钟后,他下定了决心,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下来。
算了,回去先解决掉那群人,耽搁半天也不碍事。
晶核越完美,变异得越像人类的坏处就是这样。他有时也会被情绪所影响,做出一些不大理智的判断。
宴徊重新发动车辆,缓缓地将车辆调了头。
*
再度拎着两只沉重的箱子赶回十一分部时,宴徊被基地震耳欲聋的“嗬嗬”声吓了一跳。
他从来没有在基地听过这样整齐、喧闹的吼声。
它们像是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狂欢。
他循着吵嚷声最集中的位置走去。
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震撼。
周围的几乎所有丧尸都聚集在实验基地的大门前,有节奏地挥舞着它们的手臂,齐声呐喊:
“嗬!”
——老大!
“嗬!”
——老大!
虽然它们各个表情呆滞,压根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不过羊群效应还是令它们发出整齐的呼声。
“羊群”的最前方,云昭惬意地躺在她的漂亮红沙发上,享受众丧尸对她的追捧。
粉毛殷勤地为她端上摆放着酒杯的红绒布托盘,透明的高脚杯内没有一滴酒液(它们不需要进食),只是用来满足云昭虚荣心的□□。
某种程度上来讲,它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确很有天赋。即使换了一个老大,它也能够精准地拍对马屁。
宴徊:……
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放下右手的箱子,擦了下眼睛。
抬起眼皮用了半分钟把这副欢乐的画面再次收入眼帘,尤其将云昭那张漂亮的面孔打量数遍,宴徊木着脸接受了现实。
嗯,他最聪明、最忠诚、整日用那张纯良的脸蛋喊他“老大”的下属,现在正在为他的离开大肆庆祝。
宴徊想,如果他没回来的话,云昭再过两天没准连轿子都用上了。
他的情绪很快被大脑中的晶核传递出去。
台上感知最敏锐的两只齐刷刷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云昭和粉毛表情顿时僵住。
而没有眼色的智障丧尸群还在“嗬嗬”地跟风。
云昭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她迅速起身,哒哒跑到宴徊身边,假装今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嗬……嗬嗬?”她小心地问道。
——老大……旅程不顺利吗?
宴徊轻轻吸了口气,半晌没有言语。
他无意间的举动戳开了她拙劣伪装的小小一角。
她居然因为他的离开兴奋成这样?在这一瞬间,想要留在这里的念头居然压过了其他。
宴徊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只想摧毁云昭的快乐。
他居然还能维持得体的微笑,说:“前半部分的旅程很顺利……”
“可是开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考过人类的驾驶证。”
“常识告诉我,不可以无证驾驶。”
“于是我回来了。”
云昭:……
她听出来宴徊是在跟她鬼扯,悄悄缩了下脖子。
连“因为没有驾照而折返回来”的理由都编得出口,他好像真的气得不轻。
宴徊则是看着她真诚明亮的眼睛,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云昭的鬼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