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寮内有茶室, 室内茶香四溢,熏香袅袅,别样风雅。
香织进入如此古雅之地, 不由拘束起来,跪坐下来之后浑身不自在。
麻仓叶王落座之后, 没有立即展开话题, 而是用标准的茶道程序, 姿势闲雅地泡茶, 同时介绍道:“此为蒙顶甘露, 茶叶自唐土巴蜀之地, 被不远万里被至此。此茶气清雅,味鲜爽且有回甘。”他将泡好的一杯茶推至香织面前, “你尝尝看。”
香织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出于礼貌, 还是先把茶给喝了。这茶不愧是绝代名茶,味道就连她这样的咖啡党喝了都觉得美妙绝伦。
热茶熨帖着肺腑, 香织长舒一口气, 刚一放松就听见叶王冷不丁地问道:“童子切是什么?”
由于这个时代的童子切还不叫童子切, 只是一把没有名字的刀, 所以叶王从未听闻其名,于是很好奇少女心中所想之刃的来历。
毫无疑问, 鬼切绝对是一把绝世名刀, 需要半妖少女不惜代价地却偷盗。
香织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装傻, “什么童, 什么切?”那双紫萌雾蒙蒙的道好似真的天真无知。
麻仓叶王并不惮于暴露自己灵视的能力, 反正这件事已经平安京公开的秘密, 民众中可能还有不知之人,但在朝堂里,随便一个下级将士都能对此事八卦一二。
叶王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而后动作优雅地缓缓呷之,随后悠然问道:“女郎难道不是为了找鬼切而来?”
香织彻底被吓到了,毕竟她从未跟人提过自己是来求借鬼切的,不过她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读心术,而是预知力。
香织还记得羽衣狐有一位故人,正是那位故人将指间沙和任务托付给了羽衣狐,那人的预知力能横跨千年,是香织心目中的大预言家。
她望着麻仓叶王,心道:‘难道你就是那个预言家?’
叶王见香织误会了自己的能力,也不解释,轻笑道:“你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只是有些细节令我不解。而且你似乎也需要阴阳师的帮助,不如细细说来?”
香织认为,即便是预言家,应该也只是知道未来的大致发展,不可能细致入微,所以越发肯定叶王的预言家身份。
不过她没敢直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眼前陌生的阴阳师,哪怕这个阴阳师笑容似春风般和煦——过去各种血的教训告诉她,爱笑的男人……基本不是好东西。
叶王听见对方心里的嘀咕,笑容有些微僵硬。他还是第一次因为爱笑而不被人信任,之前都是因为他的灵视和过强的阴阳术……
“童子切……”香织说起她能说的,“是一把名刀,可以斩下鬼王的头颅。”
叶王一下子就猜到香织的目的,“你想要对付鬼王?”
香织点了点头,因为没有多想,所以叶王无心声可听。
“为什么呢?”叶王有些好奇,少女是半妖,却要对付跟自己是半个同类的鬼王,这其中是有什么恩怨吗,还是少女也有吞天下的心?
香织嘴快:“因为我要拯救世界啊……不是,”她意识到这台词有点不符合时代,便改口,“因为我想要斩妖除魔,匡扶天下。”
“斩妖除魔……”叶王咀嚼着这个词汇。也就是说比起妖怪的血统,少女更认可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
麻仓叶王虽然是大阴阳师,对于善恶正邪却又自己的看法,“既然是要匡扶天下,那么你如何断定需要被斩除的事妖魔呢?”他盯着香织。
“这……”香织有些语塞,“这也确实,人类中也有大坏蛋,”比如未来的芦屋道满,“但我觉得人大多善于伪装,且复杂,很难直接断定正邪,所以我决定先把明显的坏蛋干掉,再去解决伪君子。”
“所以你第一个目标是鬼王?”叶王挑眉,“那么你口中的‘鬼王’指的又是哪一位?”
“鬼王还有很多个吗?”香织露出困扰的神色来。
她脑子了过了一遍各种传说中拥有鬼王封号的人,除了酒吞,就是无惨了吧,可无惨是漫画人物诶!既然是她这个世界的漫画,应该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吧?
确信之后,香织又道:“当然是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啊!”
“酒吞……”叶王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那确实是个为祸一方的家伙。”
“所以,”香织紫瞳亮晶晶,满怀期待地看着叶王,“你可以帮我借到鬼切吗?”
‘阴阳师也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吧,那么有人免费给阴阳寮打工,他应该会乐于见成的吧?’香织心想。
她担心对方不愿意让怪,还特意补充:“我可以不留姓名地做这件事,你就将我的战绩挂给你寮中子弟,或者叫源赖光的家伙好了。”
“源赖光?”叶王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半妖少女身上予他一种严重的违和感,最明显的表现是她口中总是蹦出来一些陌生的词汇。这还不是京都语和地方语言的差异,而是少女似乎理所当然地以为平安京有鬼切、安倍晴明、源赖光这些人或者事物。
‘姓源,是清和源氏的子弟吗?’叶王回想了一遍源氏家族的成员,很确信没有唤作源赖光的。
而少女的笃定又与现实相矛盾。
叶王想了想,对香织道:“这世上没有安倍晴明,没有源赖光,更没有鬼切。女郎你……”
是心有妄想吗?叶王知道民间有些人得了癔症,会幻想出很多世界上不存在的人事物。
饶是法力无边如麻仓叶王,也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轻易穿越时间,逆流而来。
香织愣在原地,“这不可能……难道……”我来错了?还是来早了?
香织最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指间沙带她去了平行世界的平安京,毕竟都能破时间壁垒了,破个次元壁应该也不难吧(bushi)。
不过香织又觉得事情出的纰漏应该不会那么大,于是转而问叶王:“现在是哪一年?”
这句话终于让叶王产生了跟时间有关的联想,当然这么问的除了时间旅行者之外,还有一种人——自与世隔绝的桃源而来之人,且极有可能会预知能力。
麻仓叶王心中犹疑,面上不显,只答道:“延喜十一年。”
香织哪儿知道延喜十一年是哪一年,从古至今那么多国号,就算要背年代纪,肯定也是以公元为标准。
香织很想要多问一些问题来确定时间,但又觉得说的越多暴露越多,便沉默了。活力一会热,她略微起身,打算告辞。
叶王却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开,“现在在位的是醍醐天皇。”他冷不丁道,接着笑眯眯,“不知道这样是否可以帮助女郎确定具体年份?”
香织觉得对方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她也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不是预言家而是读心者。
这意味着,她在对方面前就是个透明的,完全没有遮遮掩掩的意义。
叶王见对方终于看出自己能力了,微微摇晃扇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呢?恐惧,戒备,厌恶?’
原本已经起身的香织又坐了回去,长出一口气,问道:“菅原道真还在朝堂上吗?”
醍醐天皇在位三十多年,光是知道他的存在,不足以定位时间。
叶王见对方神色如常,略感讶异,“十年前就已经被逐出京城了,因为谋逆之事。”
这件事情香织总算是记得了,菅原道真似乎想要拥护醍醐天皇的胞弟篡位登基,于901被政敌藤原时平告发(极有可能是诬告),因而被削去官职。
之后没两年,菅原道真就病逝了,死后化为怨灵,肆扰京都,甚至还在清凉殿降下天雷,致使皇族震恐,不断追赠封号,以求平息其怨怒。
菅原道真是五条家的先祖,跟他相关的事情高专有相关的课。且菅原道真被贬黜的年代比较好记,所以香织就记住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公元911年。
距离她老祖宗安倍晴明诞生还差十年!
香织在内心哭的好大声。
她原本打算一睹老祖宗风采,顺便抱紧他的大腿,好在这平安京横着走,如今梦想一朝落空,她满身萧瑟,连手中的茶都不香了。
叶王听着少女在心中毫无形象地嚎啕,不免有些无语,‘为什么都知我能听其心声了,也不遮掩一二?’
因为香织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流转(毕竟不会大脑封闭术),所以她的来历也被叶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时间旅行者?”叶王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内心被一览无余的香织所幸也不装了,“总之,我来早了。”
不过她可以利用指间沙,直接跳过十年。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跳过魔王的成长期,导致自己将来根本打不过他。
香织觉得还是应该趁早动手,既然指间沙的落点是在911年,定自有它的道理。
如果把羽衣狐的故人比作棋手,那么他博弈的对象就是时间,而他的第一枚子就落在这一年。
‘说不定是为了给我提升战斗力的空间,免得碰上大魔王打不过。’香织觉得眼前的阴阳寮就很适合作为练级的地点。她想当阴阳师,想要学习上古极秘之阴阳术!
叶王听到少女的心声,又知道对方绝非常人,便道:“你想要留在阴阳寮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香织兴奋并顺杆爬,“那我能直接略过大学寮和科试等步骤吗?”她只想要学习退魔之技,并不想要学习古代的天文地理占星学,还参加考试。
叶王想了想道:“你可以通过成为我的门生,直接进入阴阳寮。只不过这样的话,你一开始只能是见习,需得做出些成绩,才有资格升为正式的阴阳师。”
听说要拜师,香织有些犹豫。她上一个老师狗卷智树可没少给她留下阴影,且狗卷老师也没教会她什么,而眼前的叶王确虽然实是风姿卓绝,有大阴阳师的风范,可是古代的阴阳师大多数是负责是占星算卦的,这位看起来还格外文弱,真的能退魔吗?
“着火了,着火了!”门外惊声四起。
红色的火线从院落延伸至室内,一路往茶室这边蔓延。
很快,整个阴阳寮都被大火吞噬了。
香织赶紧起身,想要逃离火海,却发现火已经烧到这里了,手握住格子门边后立马被烫伤。
麻仓叶王却还坐在茶几前,岿然不动。
香织推开格子门之后发现没人跟上,扭头惊问:“你怎么还不跑?”
麻仓叶王在炽热的火宅里,优哉游哉地呷了一口茶,温声细语道:“不知火,你把我的茶弄得太烫了。”
制造了这场火灾的妖怪现身,那是个穿着红色袍子的男人,正目眦欲裂地瞪着麻仓叶王,“阴阳师,你把我的挚友给害了,我要杀了你和你的同僚报仇!”
麻仓叶王轻叹:“太渺小了……”
他出手朝着不知火甩了一张符,下一秒,嚣张的妖怪就化为了一缕青烟,被吸入符中。他不甘心的声音从符里传来:“快放我出去!该死的阴阳师!有本事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场啊!”
叶王朝着那符咒遥遥一摁,里面的声音顿时消失,似乎是被镇压了,也不知性命是否尤在。
周围的火势也瞬间小下去,一场大火突兀地结束,刚才通红的走廊上也只剩下小火苗,很快就被赶来灭火的人给扑灭了。
香织见此,“刷拉”一声跪回叶王跟前,大喊:“请受徒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