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织下定决心好好学习阴阳术。
她的战斗技目前只有狐尾直攻, 在妖狐身份不能暴露的情况下,该攻击技相当于不存在。
咒言术虽然好用,但是有弊端。如果敌人是聋人或者戴着耳机耳塞, 或者像狼妖少年那样直接把自己弄聋,那么就有很高的概率可以免疫咒言。
且咒言的影响力要看她的咒力剩余存量, 如果存量低于敌人及其从属的咒力总量,那么也会使得咒言失效。
总的来说,咒言比较适合用在奇袭上,在面对不熟悉自己的敌人时有奇效。
香织觉得不能光靠目前这些技能来作战, 否则跟土蜘蛛之战上的败绩, 依旧可能会重现。
虽然在和土蜘蛛的战斗中,她没有使用咒言术, 但是如果土蜘蛛也跟狼妖一样,将自己的弄聋了再开战的话,她依旧没有胜算。
刻骨铭心的败北经历滋生了香织求强取胜之心。
不过她学习退魔的进展却并没有达到神速, 甚至可以用龟速来形容。
这是她入阴阳寮的第二个月, 她还在画符。
一天要画300张,不画完不能回家。
她画符的技法倒是从一开始的不得门法到现在的行云流水。
她不但学会了将自己的咒力灌注于符咒之上,还将自己原本规整的楷书变成了鬼画符一般的草书。
中间还有过行书的阶段。行书的话既有规整性也有潇洒度,但是实在是跟不上老师的作业量, 只好越写越快, 最后就变成了草书。
‘所以古代的符箓之所以叫人看不懂,是因为画符师的工作量太大了吗?’香织忍不住吐槽, 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
虽然见识过麻仓叶王用符咒镇压妖怪,但香织隐约觉得光会画符还是不够。有时她会催促叶王教给她更厉害的本领, 可后者总是说:“先把最基础的画符本事学好, 休要幻想一步登天。”
‘符箓什么的拿钱去买不就好了, 为什么我非得亲手画呀?真的不是为了给阴阳寮节省劳动力吗?’
香织回想起现代那些远没用完的符咒,想起五条大少爷慷慨的赠予,再看看眼前堆积成山的自己画的符咒,内心悲伤逆流成琵琶湖。
阴阳寮下属阴阳部门,是负责保护平安时代百姓的官方机构。该机构会派人去一些有妖怪肆虐的地方进行退治,也会给当地百姓发送一些能够退魔的符咒,以减少惨剧的发生。
这些符咒原本大部分是由麻仓叶王去制作的,因为其他的阴阳师没有足够的巫力去绘制那么多符咒(他们最多一天就能够画十来张),如今这项任务就落到麻仓叶王名义上的弟子“宇治里香治”身上了。
虽然麻仓叶王一眼就看穿她是女扮男装,但她并没能恢复女郎身份,因为当朝确实不允许女子在前朝为官,尤其是神官属性的阴阳师。
即便是后世,其实也没有女阴阳师的存在,与神明为伴的女性一般被称作巫女。她借自己的能力去神社获取一席之地倒也是可以,但那样就不能留在阴阳寮了。
香织只好继续作男子装扮,幸而她身形较为修长,在普遍身量不足的古代人中,倒是与寻常男儿齐平,只有站在叶王身边时她才会显得格外娇小。
她不施粉黛的模样清新秀丽,很符合时人对美少年的审美,反倒是不像时下公认的美女,后者往往剃眉染齿敷厚粉,所以没人怀疑她的性别。
女郎们被她的风姿所惑,纷纷对她眉目传情,期望成就佳话。被香织的外貌所欺骗的众多人中,还有贵族之女,这可就给她带来麻烦了。
那是发生在香织以“宇治里香治”的身份当阴阳师的第三个月。
此时她已经画了两个月的符箓,还学会了以血或者咒力凭空画符的奇技,被叶王认为有资格成为正式阴阳师。
叶王已将她的名字上报,她之后虽然仍要参与科试,但当下的科举基本上已经废了,贵族或者高官说塞进来的人没有被拒绝的道理,所以她成为阴阳寮正式工指日可待。
也正是因为她已是准阴阳师,所以她被派去了保护女御(天皇妃嫔)藤原稳子。
自从菅原道真含冤病死以来,宫中就怪事不断,而直接导致菅原道真惨死的正是藤原稳子的哥哥,藤原时平。
这俩兄妹都深受怨灵之害,妹妹更是时常梦见自己所生的皇子于未来夭折之事,惶恐不安的她恳求天皇命阴阳师伴皇子左右而庇护之。
原本保护皇子的是平安京最强阴阳师麻仓叶王,但叶王收到紧急情报——京都外围有百鬼肆扰,便只能他匆忙离开皇宫,将保护皇子和女御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弟子。
藤原稳子摄于天皇及父兄之威严,倒是不敢对外男心生遐念,但她身边的女房就不同了。
侍奉女御的女房中不乏贵女,香织所吸引的这位贵女正是源赖光祖父的妹妹,也就是源赖光的姑奶奶——源琉璃,人称“琉璃姬”。
此时源赖光的父亲还只有两岁,目前在朝为官的是祖父源经基。源经基虽然是清和天王之孙,目前在京中却无权势,直到29年后,才会因平叛有功而崛起。他的妹妹为了提升兄长在京中的势力,入宫为女房,侍奉最有权势的女御藤原稳子。
源琉璃在偶然之间瞥见了年轻的阴阳师“宇治里香治”,见“他”唇红齿白,风姿逸雅,便一见倾心。
香织不知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别有异彩,在得知了她是源赖光姑奶奶后,还主动搭讪,以此寻求名刀下落。
因为童子切在斩下鬼吞之前没有传世之名,所以香织不知道它现在叫什么,于是就转换了目标,寻求鬼切。
“‘鬼切’?家中没有这般名讳的刀具。”源琉璃道,“名字这般凶的刀,多半是妖刀,你找它做什么?”
“凶名才好啊,我可以借此拿下鬼王的头颅。”香织并不惮表明自己的志向。
“鬼王的头颅?”源琉璃惊讶地用衣袖掩住了嘴唇,并瞪圆了杏眼。原本只有容貌出众的少年郎,瞬间在她眼中拔高了形象。
源琉璃好生佩服香织,便道:“我家中虽无鬼切,却有一把叫髭切的刀刃,据说也是削铁如泥、可斩鬼神的宝刀。如果香、香君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向家兄借来。”
香织略微惊讶,她想起来了鬼切在斩手茨木之前是叫髭切的,而斩杀土蜘蛛的那把刀原先好像叫什么丸?
随即香织绽放出樱花般的纯美笑容,“那可是帮大忙了呢,琉璃姬。”
这一声“琉璃姬”叫平安京的贵族少女面上烧红、心底发烫,轻叫一声掩面而逃了。
香织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招致了对方的厌恶,回去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然而,就是香织虚造的香郎君一句“琉璃姬”,和一抹温柔笑,害源氏大小姐害了相思病,发誓非卿不嫁。
源家家主,那个将来会当上大将军的六孙王特意派了家将来逼婚。
面对铁面森严的日本古武士,“香郎君”笑容僵硬:“能否容我考虑考虑?”
武士愤怒到鼻子喷气:“我家姬君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你莫要不识好歹!!”
武士那舞刀弄枪的架势,像是要将香织砍了。
武士考虑到眼前的小白脸极有可能入赘,成为未来姑爷,便没有动手,只留下警告:“尽快来付府上提亲,不然到时候来的就不止有我了!”
这期间,源琉璃那痴情的和歌不断被送入阴阳寮。
这原本是与礼不合的,和歌应该由男子率先写给女子,再由女子回赠,从而互通往来,但源琉璃好歹是王孙之妹,且出自武将世家,自然是可以稍微逾矩一些的。
源琉璃字字玑珠,可惜香织古文素养不行,根本看不懂和歌深意。
“所以说……”她挠了挠头发,望着学着簪花小楷的信笺发愁,“这首和歌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她曾经背过《古今和歌集》《万叶集》里的诗歌倒也罢了,像是这种古代才女信手写的,她就真的读不懂了。字面意义可能还能理解一下,底层的风雅深意她就束手无策了。
出于礼貌,香织还得回一下,她身为一名笔直的女子,自然不可能与佳人相好,必须得写一封信回绝对方才是,免得平白叫人等待。
要知道这古代的女子可是极度痴情的,可能这一等,就是一生了。
香织此刻看起来满脸苦恼。
“给我看看。”麻仓叶王伸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香织不假思索地将写有和歌的彩笺递给了他。
『红莲真妖娆,蝉声却寂寥。
良夜无流萤,月光亦凄清。』
——源氏琉璃
麻仓叶王看完之后挑唇浅笑:“她这约你去莲花池畔幽会,你要去吗?”
‘幽会,这么直球的吗?’香织苦笑不已,“师父,你这是在取笑我吗?你明知道我是…”
‘要不干脆将真实性别告诉琉璃姬算了。’香织心想。
麻仓叶王却不认同她的想法,“你的心是好的,但坦白后的结果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叶王深知人类秉性,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比起残忍的真相,他们更喜欢美好的谎言。
“怎么说?”香织心说,难道是师父担心源琉璃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怀恨在心,进而告发?
这也确实是一种可能。求而不得本来就痛苦,很容易因爱生恨,再加上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说不定琉璃姬回因此恼羞成怒,做出一些叫她猝不及防的事情来。
这没想着,香织的表情就愈发困扰苦涩起来。
“我来给你回信吧。”
麻仓叶王说罢,提笔回诗:
『佳人莫待凉夜久,我心已有镜花枝。』
香织看了看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就将这封信交给了源家来送信的人。
她不知,那琉璃姬看完信后差点没有把眼睛哭瞎。
琉璃姬哭得喘不过气之际,仍执拗地提笔,给她的香郎君去了最后一封信,表达“君若安好就是夏天,祝君幸福”之意。
这之后香织发现,周围的人总是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说她的坏话。
香织逮了个天文生来问话,终于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天文生:“听闻你只好龙阳不喜女色,寮内不少人士蠢蠢欲动,但又觉你时常出入叶王大人居室,与叶王大人整日形影不离,恐怕早已暗通曲款……”
『我心已有镜花枝。』镜花枝。镜中的花枝。
镜中之人必是投影,照镜子的是男子,镜像也是男子。心中已有镜花枝的意思是,我心中已经有了可爱的同性。
香织明白之后,怒气冲冲地去找叶王,叶王正喝茶撸猫,神色从容,“难道我书错了吗?你难道喜欢的不是男儿吗?”
“……”香织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让琉璃姬知道她的性向为男,可能是唯一能让琉璃姬彻底打消念头的办法。
就算“香郎君”婉言拒绝了琉璃姬,后者肯定也不愿意放弃,只会勤加打扮、制造偶遇,一般来说,平安男子被这样一番痴缠,也就感动地从了。唯有性向是不可逾越的山。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这个师父也是腹黑?
似是为了补偿香织受伤的小心灵,麻仓叶王将一册子放在桌几左上角,并往前推了推,而后温声道:“这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学会了就能对付一方鬼神,你且好生学习,切莫……”他似乎对自己师父的身份还有些不适应,言语略显迟疑,“……莫叫为师失望。”
叶王一开始收这个弟子,只是为了将可疑的不确定因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可经过了这一段时间接触,他发现香织确实是一门心思学习退治邪魔的本事,在大是大非上三观也很端正,内心至纯至朴,基本上心口一致,跟外面那些妖艳伪君子不同。
更重要的是明知道他有灵视,却并不因此恐惧厌恶于他,也不曾表现得不自然,反而言行更坦荡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反正装不了,索性不装了,还节省沟通效率,我以后跟您交流可以不张嘴巴吗,师父?”
叶王对这个便宜徒弟甚是满意,便决心认真教她阴阳术。
香织听说有秘籍,一下子就忘掉先前的不快,喜笑颜开地接过大阴阳师提供的册子,“谢谢师父!”
藏青封皮上墨迹未干,上书:《超.占事略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