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沈老爷猛地起身,对着老夫人行礼:“母亲不可呀!”
老夫人一拍桌,沈老爷抬头看了人的脸色,立刻掀着衣摆跪下。
“你可当真是吾的——好儿子。如今连我的话都敢置喙了。还跟吾大喊大叫,当真是有良心!”
“母亲!儿子没有此意呀!”沈老爷此刻也慌张了,“母亲消气,母亲消气。”
老夫人不打算和沈老爷计较,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跪着的人再次抬头观望:“儿子只是想说一句谏言……牵姬虽是庶女,可是容貌胜过江年百倍……江颜更不必说了,她自小在上京长大,礼仪人脉,哪样…哪样不如江年呀?”
“哼,老爷,你这话,就像是说江年不是你的儿女一样!”
沈老爷张口正要反驳,老夫人却不容他说:“你不就是说,你的妾比你死去的正妻,容貌更出彩,更能拿得上台面,是吗?”
“不不不!母亲……”
“好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设置这测试就是为了一切公平公正,你再在这里多嘴,谁都不再信任你这个家主了。”
沈老爷不再反驳,心里暗暗思忖着,赶紧扣了个头:“母亲所言极是。儿子退下了。”
待出了荣阳院,沈老爷恨恨地骂了一番,正是愁着该如何和刘氏与徐姨娘交代呢。
归燕阁中。
“姨娘,是女儿失手了,女儿当真不知道老夫人会出那样的题……”牵姬脸色都白了,咬牙切齿,又有些愤恨。
“是啊,谁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那老东西和沈江年串通好的!”
“姨娘!”沈牵姬打断,“慎言。”
徐姨娘冷哼:“孩子,我们还有底牌。她沈江年势单力孤,没有母亲,父亲也不疼爱,我就不信在这深宅中,我们还踩不过她一头。”
此刻毓芳院也是一阵冷意。
江颜手中捏着手帕,稚嫩的脸颊红了又红。刘氏眼中也似有血丝,嘴唇紧紧抿着。
“你为何连同她这样半个孤儿都争不过?”刘氏淡淡开口。
“母亲,女儿——”
“从前,我从不叫你同她争得你死我活。因为她的位置在府里,那就是一根浮萍。这次不一样,江颜。你可知道老夫人同你祖父是怎样相识的?”
“女儿不知。”
“你父亲给我说过,老夫人娘家,万家,是京中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老夫人15岁时参加了当年的牡丹宴,就与你祖父相识,后来喜结连理……”刘氏语调平平,只是继续道,“你若是有了这样机会……还怕……解决不了哥哥的困境吗……”
“母亲!”江颜从软座上几乎是跳了起来,“您不是在想女儿的未来,您只是想要您母家的荣华富贵!想要舅舅的平安!”
刘氏听了,语气激动起来,眼里似有泪花:“你是我的女儿!你步步都该走的为了两家的荣华富贵!你为何这样没有良心——”
“——母亲!女儿不是小孩子了。从小到大,舅舅只会惹麻烦,每次都是父亲摆平……可是父亲已经不是从前的父亲了!他对我,也不过是为了让我找个好人家,为了沈家!”
江颜怒而走到门前:“母亲,为何你们都这样自私!”
刘氏瘫坐在床边。
她知道,要想走这条路,再不可能了,甚至还要面临女儿与自己决裂的痛苦。
敏妈妈入屋,为刘氏揉了揉额头。
“敏妈妈,你说,我是不是一向如此愚蠢……总是为了别人……”
“夫人不要这么说。为了自家人,天经地义啊。只是二小姐还小,您不可操之过急。”
“这我知道,只是她一介女子,哪能妄图活得肆意呢?嫡女庶女,不过是为家里荣华时添砖加瓦,困苦时飞蛾扑火罢了……”
说着,白皙的脸上落下一滴泪珠。
“你也知道当年他们是如何腹诽我的,青菱第一皇商,呵,这算什么啊,我刘莲英是一介不入流的庶女,侧夫人都是抬举我了……”
“夫人!切勿这么说。您入府近二十年,大家从来都是亲您近您,那样尊敬您……”
“敏妈妈。不要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从小堂哥对我最好,也唯一对我好,我怎么能不救他呢?”
“……是,小姐……”
沈江年这边也是彻夜不眠,可终归是要日日夜夜,天地轮转的,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是想着简单的事物,不去想白天,也不想府里的那些人会想什么。
由于上京大雨,宴会推迟到一月后,沈江年也在老夫人房里安心学习更多知识,刘氏称病,徐姨娘静静养胎,倒也是许久相安无事。
这日沈江年休沐,刚从老夫人房里学完刺绣出来回屋,便在花园边看到了徐姨娘散步。
沈江年硬着头皮上去行礼,不知是不是预感,徐姨娘眼神亮了亮,挺着肚子便缓缓走了。
待沈江年走过半里后,徐姨娘突然从木阶上滑落,捂着肚子大呼小叫起来。
牵姬从花园出来,立刻叫人把母亲扶回了屋。
沈江年松一口气,料想她们母女只是一心盼着孩子出世,想来并不会在沈江年身上做手脚。
这时天开始下起蒙蒙雨,沈牵姬突然从廊上出现,拉着沈江年大喊道:“姐姐!求姐姐去医馆请大夫!我姨娘恐怕有危险!”
沈江年不想惹一身腥,于是答应了,提起沈牵姬给的伞便走。
到了门口雨霎时倾盆而下,伞却怎么也打不开,又没有马车。突然,她看到沈江颜带着一个婢女准备出门,披了一件厚厚的墨绿色袍子。于是上前去:“颜儿,徐姨娘怕是要小产,你能否请一大夫回来?”
江颜眼神暗暗,道:“我明白了。我此刻正要去医馆给母亲拿药,那姐姐在府中等我。”
沈江年点点头,把伞随手放在了假山旁,便回了前厅等候。
过了约一个时辰却还不见人回来,沈江年心中有些慌了,回到后院一看,沈牵姬正好往外面走:“沈江年!你为何不给我母亲请大夫!”
沈牵姬一下子勒住沈江年的手腕,狠狠地掐着她的手臂。
沈老爷打着伞出现在廊口,沈牵姬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父亲!父亲!小娘小产,性命危在旦夕——”
“我已叫医师来了。”沈老爷眉头紧皱,眼神晦暗不明,招招手让一位大夫进了徐姨娘的房门。
“你们两个,跟我走。”他声音十分沉闷地对二人说。
沈江年在路上百思不得解,为何,为何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为何自己刚刚走过,徐姨娘就倒地不起……为何她沈江颜一个时辰没有请来医师?
还不等沈江年细细思虑明白,三人已在前厅坐定。
“父亲!”沈牵姬率先开口:“是大姐姐趁着雨天路滑推了姨娘!”
“你信口雌黄。明知地滑,不能证明是我所推,况且,我为何要推姨娘,对我有何益处?”沈江年心乱如麻。罢了,水来土掩便是了。她想。
“地滑你便更有机会掩饰!至于为何要推,你是害怕姨腹中的孩子与你分父亲的宠爱!”
这样荒谬的理由?
沈江年似乎还从未听过,冷笑一声,可父亲好似并不在意她的话,紧紧盯着门口。
“老爷!”
医师奔了进来:“在下无能!徐姨娘的胎保不住了!怕是、怕是以后不能生育了!”
沈老爷一下子从座上弹起来,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对着沈江年说:“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还听说,牵姬请你去请医师?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为何?!”
沈老爷语气近乎咆哮,沈江年被吓了一大跳。入府四年以来,父亲几句话都不曾说过,不成想说的最多的竟是今日这种境况下……沈江年愣住了。
“父亲,我交代了江颜,让她去请医师!”沈江年如梦初醒。
沈老爷惊了一下:“叫——”
“——父亲——”
沈江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今日并未出门。”
她微微一笑,看着两位妹妹。随即,又变了焦急的脸色:“不知徐姨娘如何了?母亲很关心,要我来问问。”
“倒是难为你母亲操心了,徐姨娘她小产了。今日可给你母亲拿药?”
沈江年心好似波涛汹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听到这里,她立刻觉得自己的清白可分明了。
沈江颜咳了一声:“父亲,我是叫侍女如碧去领的药。”
此时身后的侍女一身墨绿雨衣,屈膝道是。
坏了……
沈江年料到,这是两人,不,这是四人之间布的局,自己要是跳出这张大网,她们才是真的白费心思了。
沈老爷怒地将木凳踢到在地,无可奈何又愤愤地对沈江年说:“你给我回屋禁闭!待花宴那日再出来……这次,就算是老夫人给你求情也毫无可能了!再不本本分分待着,你便出去沈家的门!”
沈江年心中冷了又冷。
待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后,她回到屋内,瘫跪在窗前。夏时正炎热,院内又潮湿,汗水浸透了衣衫,两颊的发丝也贴在脸颊边。
秋果心疼地为沈江年擦去脸上的汗,秋心又拿来冰茶让沈江年降暑,可她吃不下也咽不下,她喃喃道:“为何……他们这样对我?”
说罢便不省人事昏倒了。
其间,杜小公子路过时听了沈家的事,向老夫人请求才进了沉香院的后门,在沈江年窗前放了一朵沾着雨珠的紫罗兰和一张宣纸,又敲窗告诉秋果,务必让大小姐醒来后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