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已然进行了两次考试,老夫人听了沈江颜的古琴曲《广陵散》,又听了沈江年吹的笛,刘氏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二人在才艺礼仪上都能打个平手,只是谁都不跟对方说话,仿佛暗暗较着劲似的。
到了第四日一早,一家人刚刚用过早饭,两个孩子去了学堂。
敏妈妈进来通报说:“夫人老爷,徐姨娘求见。”
“她来有何事?”刘氏淡淡地问。
“她说有事关沈家的大事……”
“呵,”老夫人笑笑,“叫她进来。”
徐姨娘一进前厅,一身的赵粉扑蝶长裙,盈盈一拜。开口道:“老爷,老夫人,夫人,妾身昨日请大夫来看,发现……有孕了。”
刘氏手中筷子和玉镯碰撞发出叮咣的响声,老夫人锐利的眼神扫向沈老爷和徐姨娘。
沈老爷最是激动,上前让徐姨娘坐下。“当真?!”
徐姨娘微微点头,满脸得意的模样。
老夫人看到刘氏变了脸色。刘氏说道:“好啊,徐姨娘,你真是我们家的功臣。你放心,一切我给你安排好,定要好好休养。”
徐姨娘起身拜谢,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妾身想要向老夫人和夫人讨个赏。”
她眨了眨眼,“妾身想请求,能否让牵姬也参加花宴竞选……”
“荒谬。”
老夫人开口。沈老爷一听,立刻起身,顺着老夫人说道:“徐姨娘,牵姬并非嫡女,参加恐怕不妥。”
“妾身当然明白!可是牵姬,也是沈家之女……”徐姨娘斜了身子,说道:“老爷夫人放心,牵姬礼仪教养样样努力,绝不会为沈家丢人……还希望念在妾身多年不争不抢,为沈家的功劳……”
老夫人最先不同意,此时却不发话,冷冷地看着刘氏。
刘氏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衡量什么。
突然,刘氏对老夫人行礼道:“母亲,徐姨娘这么多年也算本分。况且如今有孕,若是驳了面子,她也不能好好安胎……”
老夫人有些轻蔑地看过屋中的三人,等待沈老爷的开口。见这个庶子迟迟不发表意见,于是老夫人道:“你们自己看着办!”
徐姨娘立刻跪地:“多谢老爷夫人!”
回到荣阳院,老夫人喝了口凉茶,身边婆子吴妈妈问道:“老夫人,三小姐要是带着沈家的名头出去,咱们沈家就真是——老夫人莫要见怪——成了全上京的笑柄了。”
“什么笑柄?她沈牵姬也是礼仪容貌样样都行,这是无可置喙的!况且她母亲也是良家妾!”
“奴婢多嘴了,老夫人……”
“我的最后一关她能选上,自然是她的造化,若选不上,也并非我们对她不好。”老夫人心平气定地说,“沈丕那个没有主见的,这个家要被他毁了!”
“老夫人,老爷是个性子宽和的。”
“宽和?不如说是墙头草!朝堂上也是两边置喙,人人喊打吧……看他那后宅,也就是刘氏心不在此,否则不知乱成什么样呢。”
“奴婢却听一些嘴狂的婢子说,夫人家中出事了。”
“她家哥哥在青菱不好好做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唉……若是我家芳儿主家,家中定是日日无事!”
“那是,大小姐是何等才华。”
老夫人仰了仰身,“明日的考察可准备好了?”“妥当了。老夫人放心。”
一日下学回来,两个女儿立刻从身边人处听说了徐姨娘有孕的事,各怀心思。
雨花阁中。
“秋果,那你说,如今牵姬成了全府的重心,我虽知道她不一定能争得过我和江颜,但老夫人一直那样在意嫡庶,为何会让她参与呢?”
秋果思考片刻,小心地答道:“小姐,万一老夫人并未表明态度,而是老爷授意的呢?”
沈江年认可了这样猜想:“也不无可能,父亲一向宠爱牵姬,更是觉得牵姬容貌胜过我……她能选上,也不无道理啊。”
她踱步道:“明日的考题到底是什么呢?才艺礼仪都考过了……还能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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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府中许多人都无眠。归燕阁昏黄的烛光还亮着。徐姨娘倚在牵姬床边,对着桌前温习的牵姬,温和地说道:“孩子,如今你弟弟这是为我们铺路呢……明日考察无论是何物,都要全力以赴了,不要枉费母亲这般用心和上天给我们这样好的运气!”
牵姬扭过头来。
鼻梁高翘,一双含水的桃花眼,唇红如樱,肤若凝脂,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姨娘放心,只要有一个梯子,女儿就一定往上爬。一定不负姨娘良苦用心。”
第二日终于到了终选,众侍女看到牵姬满面红光,昂着头走入荣阳院,既是腹诽又是了然于心,毕竟人家姨娘得宠,刘氏又不争宠,坐好主母位子,徐姨娘生八个十个都动摇不了。
待三位女儿到齐,老夫人让几人坐在一面木制长桌前。老夫人落座于最顶上的软座,悠悠开口:“今日花宴的最后一试,就是要你们辨香。”
四个侍女把金壶装着的珍贵的藏香端在手里,并列于桌前。
“本来,识香辨香调香并不是大梁贵女必须掌握的技能,不过本次花宴的承办者是圣上的亲妹妹,贞元公主。”
说到这里,老夫人顿了顿,抿了口茶,示意吴妈妈继续说。
吴妈妈微笑道:“各位小姐,贞元公主那可是皇室传奇人物,不仅善调香,更是善于制香。若是你们能够识香,不说得到公主赏识,那一定能引起许多重视。”
三人点头。
“那便开始吧。”
四位侍女退下三位,留下一位青衣女子站在三人桌前,清清嗓子,开口道:“白雪青松天有雨,日边道是那边晴。”
江年未曾听过这样的报香名的方式,吴妈妈在一旁说:“各位小姐,提示完毕。请验香。”说着示意青衣侍女。
青衣侍女拿起一个玉勺,将等量的香粉挖起,放在每个小姐面前的匙中。
江年记得以前在祖母房里看祖母制香,这香粉必然是祖母珍藏,粉末细腻极了,香气扑鼻,令人有些眩晕。
“量多了。”
江年心里默念。
牵姬率先放下了香匙,起身行礼:“祖母,此香可是西边雨?”
老夫人仿佛完全没有悬念的笑笑,“你坐下。”
吴妈妈回礼:“三小姐所言不错,正是民间用香,西边雨。在提示中,有雨字做引,加上‘日边’和‘那边’指的就是与太阳升起方向相反的地方。三小姐不仅有聪慧头脑,更有过人的辨别能力,老奴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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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姬十分得意地昂起了头,江颜和江年心里是有些惊诧,但并未慌张。继续稳坐作答。
吴妈妈拍拍手,该下一个了。
下一个是在祖母房中常用的民间香,沈江年不到顷刻便答了出来。老夫人欣慰笑笑,却不做评论。
两人看到,江颜一题未对,或许是从前在刘氏房里从未用香的缘故,毫无辨别之力。
江颜面色通红,憋了一口气似的。
“下一题!”
第三位蓝衣侍女用木勺勺香,嘴里念道:“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江颜的眼睛亮了亮,看着香料灰黑的颜色,又仔细闻了一闻,即刻起身,微微一笑:“祖母,孙女知道了。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这是《木兰词》。孙女在一次宫宴上闻过,就是这道——木兰花!”
老夫人面带笑意,点了点江颜:“不愧是刘氏带出来的好女儿,词词通意,句句在理呀!”
吴妈妈也很是欣慰,对江颜鞠了一礼:“二小姐所言正确。上京人人周知宫中乐阳公主由蒙古公主定妃所生,从小擅长骑马、舞剑。成人后又和驸马常年生活边疆,心中颇有报国之志,很得圣上喜爱,所以这一道香,说是为乐阳公主所制也不为过。
上次三小姐参加的皇恩宴,乐阳公主就刚好回京参与,所以三小姐恰好闻到。闻起来不仅有女子柔美,更有巾帼气度,故而命名木兰花。”
江颜脸颊微红,道谢坐下。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考题,再没有比这更紧张的时候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却用金勺来装,放入匙中时,三人仔细闻却毫无头绪,也没有给任何提示。
三人面面相觑,直到老夫人开口:“你们三人,一一告诉我这是什么。”
先是牵姬。
她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祖母……若这是您珍藏的极为上好的香,孙女从未见过,又怎么能说出来呢?”
老夫人允她坐下。
她有些气恼地回头望望,思量着:若是她们二人也回答不出来就好。
到了江颜,她脸红了又红,什么都说不出,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罢了,你这孩子,坐下吧。”老福夫人命道。
“江年,你可认得?”
沈江年也在思忖,金勺来挖,木盒来装,真是奇怪……
一会儿,沈江年却发现了它一个与前者不同的特点——它没有被碾磨成香粉,而是一片又一片的花叶。
可是到底是什么花?久在闺中,哪能万物都识得?可是如今老夫人铁了心赶鸭子上架,自己要想博得出人头地的机会,便不能后退了。
“回祖母,”沈江年大脑飞快转动,妄图从记忆深处掘出点什么来,“孙女想,这是一味……百合叶!”
老夫人手中佛珠微动:“哦?怎么说?”
沈江年硬着头皮,只是看到那香没有成粉,还是白色的枝叶,便胡乱说道:“白色,又淡香,而且还是一味野香。祖母找何人制的这香?还没有孙女磨得好呢!”
“哈哈哈哈!哎哟,”老夫人掩面大笑,仿佛心情大好,“你个机灵的小崽子!”
吴妈妈也抿了抿唇,眼笑成一条缝,三个女儿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沈江年更是觉得难耐,答案肯定是不正确了,只是……笑什么?
老夫人笑着喝了口茶,竟有些呛着,吴妈妈立刻轻笑着拍拍老夫人的背:“大小姐所言不错!”
沈江年更愣了,世间哪有只有一味百合的香料?这不是哄人么!
老夫人恢复严肃,招了招手,说道:“你说的既对,也不对。这味香原本就不是香,而是我呀,拿来唬你们的!”
三人各怀心思地变了脸色。
“一国贵女,一家表率,在外人面前,最重要的是什么?有时不是才华品德,而是临危不乱。这香无人识得,因为只是我叫吴妈妈昨晚从后花园采来的百合叶罢了。
但若是真要你答,你答什么?不能胡乱答,也不能不作答。因此啊,年儿不仅善于识物,根据特征,有理有据,而且还非常聪敏机灵!若是上了花宴,不至于丢了沈家的人!”
吴妈妈为江年鼓起掌来。
花宴试就这样过去了,江年心里却上上下下的。父亲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嫡女江颜落败吗?徐姨娘更会用腹中孩子为牵姬一再争取。
她未来所要面临的,似乎比今夜还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