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须臾书店。
天朗气清，车流穿行。
小钱发现今天的“楚老板”有些反常，既没有看书，也没有泡茶，一个人抱着电脑坐在角落，时而打开浏览器检索，时而对着窗外发呆，也不说话，仿佛藏着巨大的心事。
窗外行人在初春的清冷中忙忙碌碌，零星的书客则在店里翻阅沉吟，消磨时光，他们或静或动，各自奔赴着自己的故事。
可楚川却无暇感受这种氛围，他的大脑中一直在想着那座连绵黑夜与山海的庞大宫殿群，那间琼池仙境般的澡堂，以及那个一笑莞尔、出水芙蓉的涯国公主。他反复回想着昨夜的那段如梦似真的经历，反复搜索着“涯国”、“牙国”、“崖国”等一系列他能想到的名称，想要佐证昨夜的真实，但都徒劳无功。
转眼，黄昏将至。
他揉了揉眼睛，手边放着一份榴莲蛋糕——这是小钱的拿手款，也是楚川最钟意的蛋糕。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突然闻到榴莲的味道，一刹那间本能的觉得：
竟然有点儿“臭”！
他全身一怔，整个人仿佛完全定住了——
~~~
晴，涯国宫。
祥云瑞彩，天地大吉。
清晨，凤翥殿的大门已开，大殿正中香案已设，金炉银炷，青烟浮动，翩跹幽香。
侍官早已将十六城城主送来的礼物通通备好，吉时一到，将由十六匹高头骏马牵上丹陛，百官之礼则由仪仗卫抬放在左右两侧。那些礼物正由各家府丁看管，沿着御街外的道路排了数里队，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礼物中不乏奇珍异宝，更有可丰五谷的良种、可助农耕的器物、可助教化的书籍、可悦身心的奇花异草等等。文官们喜欢送些民间的字画灵器，武官们则擅长送一些提升战力的新奇刀剑、良马战车，不过这类刀剑兵器只能在次日大朝会后单独入宫，以保障芳辰节当日的治安和秩序。
芷兰宫也在做最后的准备，几乎有上百名侍女把涯芷围得满满当当。
再过两个时辰，庆典即将开始。
据说今日，涯荃女帝从醒来看到明媚的阳光起，便就心绪极佳！贴身的侍女们又附和上一堆“祖宗福荫”、“母慈荣光”、“祥瑞之兆”等一众好话，说得女帝更是欢喜不已，这事自然也迅速传到了司礼官的耳朵里，让本就繁冗浩大的庆典又增添了一份不容有错的压力。于是司礼部又让各部总管核对了庆典的流程和人员，虽然梳理下来还是一应妥当，但众人的心总还是提着，唯恐还有半分半毫的闪失。
芷兰宫外，礼部上卿渠灵匆匆来到阶前，未等众侍女礼毕，她已径直向宫内走去。
她任职司礼部的一品上卿已经数十年了，从涯荃女帝的芳辰节、大婚、即位、到涯蒲公主的芳辰节等众多皇家庆典，都是她着手操办，老成持重，谨小慎微。
她手握一只朱红色的锦袋，袋子布料是最绵柔的景阳绣锦，花样绣着一只娇艳的金翅白鹤，不用想，袋中之物必然是珍贵万分！
她径直来到寝殿，看到涯芷已经穿上了白鹤袍服，侍女们正要扶她坐到镜前绾发加冠，便即走上前来，拱手道：“拜见公主！”
涯芷忙回应道：“渠大人快快免礼，今日礼仪繁杂，朝臣众多，全凭大人调度，辛苦了。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新的嘱咐？”
渠灵忙道：“本次芳辰节，司礼部太多琐碎事宜，都亏公主体谅，不当之处，也未责罚，万分感激。”说着双手举起手中的锦袋：“这是请幕清大师亲笔手书在金卷上的《敬母文》，作为今晚盛典所用。前日已着人抄录了一份交给公主诵念熟悉，为防止幕清大师手书有谬误或潦草之处，特在大典之前，呈予公主预览。”
涯芷道：“渠大人用心，来人，马上打开！”
青衣马上走来，接过渠灵手上的锦袋，解开束口，取出袋中金卷。
那金卷上缠着三圈艳丽的金色绸带，那绸带金丝缠砂，流光如霞，正是云海城最寓祥瑞的“紫罗金绸”，金绸缠绕之下，更显得金卷贵气十足！渠灵之礼，不可谓不全。
黛衣马上走了过来，小心欣喜地解开金绸，眼中满是少女的惊艳之色。
红粉二人则张开长卷，将文字展于涯芷眼前，笑着道：“公主，请阅览！”
这篇《敬母文》全文，主要叙述涯荃女帝养育涯芷如何艰苦，亦有涯芷感恩女帝养育之恩等，其中不乏异事夸张之处，但大篇幅仍是据实而写。根据盛典礼仪，今晚将要由涯芷在女帝及百官面前吟诵该篇，然后发往全国，以作天下孝子的楷模。
这时，涯芷一边梳妆，一边阅览，隐约竟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又是一阵臭味！可这是她自己的芷兰宫，哪里会有“臭味”！
“哦！紫凌城门口的味道！”她瞬间反应过来，她本能地闭上眼摇晃了一下脑袋，再一睁眼，立马吓了一跳——她的眼前是一面透明的“薄墙”，“墙”外有夕阳向晚，红霞浮动！
她感觉自己正穿着白鹤袍出现在了一个书楼！
所有人正在书楼里给自己梳妆！
这一刹那错乱的感觉，让她惊错不已！
当然，此刻正在坐在书店玻璃幕墙前面的人，是楚川。
~~~
楚川本在凝视窗外的一朵红云，思绪飘忽，突然感觉自己抑郁的内心“打开”了一扇门，只在眨眼之时，他已经坐在了芷兰宫的铜镜前，周身围绕着一众宫女，为自己又是梳妆，又是绾发！
他不禁看向镜中，禁不住呆住了！
铜镜里此刻正照着一张纯美绝伦的面容，虽然她的神色带着一丝惊异，却难掩面容间灿然生出的荣光，清雅而尊贵。昨夜月色昏暗，未全其貌。如今清晰看到这张容颜，实已超乎了楚川所有的想象。
这一下着实也把涯芷吓得不轻！她大喊道：“这里是哪里！”
周围侍女们一下子被涯芷惊吓到了，渠灵发现异常，忙近前问道：“公主怎么了？”
楚川一惊：“是涯国公主吗？”他抬头，朝着书店外面的天空问道。
涯芷一回头，发现她又坐在了芷兰宫，楚川的声音她听得真真切切，仿佛就坐在她的身侧那么真实！
涯芷闭上嘴，凭着意识问道：“你是昨天晚上飘荡在毓秀池的鬼魂——楚公子吗？”
楚川听言，几乎都笑起来了，原来涯芷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孤魂野鬼！忙回道：“我是楚公子，但不是‘鬼魂’，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涯芷的表情惊讶起来，心里说道：“我没有说话，你也能听见？”
楚川这才惊讶地发现——铜镜里涯芷并没有张口，可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真真切切！忙道：“是的，所以我们又‘通感’了！”
涯芷惊道：“公子，你们是已经吃不起饭了吗？为何这等恶臭之物，你们也下得去口？”
楚川惑道：“恶臭？这可是我们书店最受客户欢迎的蛋糕啊！”
涯芷道：“这等东西，怎么能吃呢！简直比——还臭！”她没有说出那个字来。
楚川望着天空，灵机一动，拿钢叉把蛋糕切了一块儿放到了嘴里，细心咀嚼了起来。
涯芷大喊道：“不要吃——不要吃——”可突然间，她仿佛被电流触动一样——天哪！这是何种神奇的美食！
口中的榴莲蛋糕，松软、细绵，奶油和榴莲肉混合着清香的斑斓叶味道，浓郁却没有太多的甜腻感，软糯得仿佛入口即化！
她整个人都沉默了——准确的说，是沉浸其中！
楚川知道，涯芷已经“品尝”到蛋糕的味道了，而且从涯芷微微沉醉的表情来看，她喜欢！很喜欢！
楚川几乎笑了起来：天底下有哪个少女会不喜欢榴莲蛋糕呢！楚川又尝了一大块儿，边吃边问道：“好吃吗？”
涯芷连声道：“嗯嗯！好吃！太好吃了！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楚川笑道：“这叫榴莲，在我们的世界，我们称它‘水果之王’。”
“水果之王？好霸道的名字！”涯芷看了看盘子里最后一块儿，道：“最后一块儿……不要浪费粮食！”
楚川笑着将它送到了嘴里。铜镜里，涯芷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如同一阵春风，吹进了楚川的心里。
涯芷这微微一笑，倒是把身侧的侍女弄得有些惊讶：公主今天极其劳累，整天都未展芳容，缘何此刻竟然露出笑意？
楚川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公主，我看你很忙，这是什么大日子么？”
涯芷对楚川逐步放下防备，答道：“今天是我的芳辰节。”
“芳辰节？”
“哦，也就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楚川一惊：“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涯芷惊喜道：“是吗！我们同一天生日吗？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
楚川笑道：“我们能用这种方式说话，本身就是很奇妙的事情！”
涯芷不禁笑了。
渠灵看公主的表情时惊时笑，忙问道：“公主怎么了？莫非哪里伺候不周？”涯芷忙道：“哦哦，渠大人莫要见怪，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某个奇怪之人，心中发笑。”渠灵于是又催促其他人道：“吉时将到，大家抓紧！”
楚川一听，忙道：“我本来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你，不过想想还是等你先忙完吧。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在别人贺寿的时候，拉着寿星说家常话的。”
涯芷又是莞尔一笑，不复多言。
楚川惊喜万分！即便是让他一个人呆着，也绝不会感觉无聊。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新鲜！大到整个建筑，小到某个头饰，无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展在眼前的这篇《敬母文》也尤为吸引他的目光，文辞飞扬，字体隽永，他逐字读毕，顿觉百感交集，不禁暗赞：好文！好字！
原来，涯荃女帝三十岁登基、三年后生涯蒲，先夫亡故；后再婚，三十五岁才生涯芷、再两年生弟弟涯藤，未曾想三年后再丧夫，举国哀痛。她虽是国母，但对亡夫忠贞，立诏不再他嫁。当时的涯芷不过才五岁。
如今一去二十载，这种早年丧夫、孤儿寡母的故事本就令人可怜，再由慕清大师妙笔生花，著文掷地，读来真的是感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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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云霞变幻，黄昏已去，夜幕将临。
青衣为涯芷插上了最后一只白鹤钗，一击双掌，笑道：“完毕！”此时门外一个老嬷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公主公主，凤翥殿派人传话，吉时已到！”
此刻的凤翥殿前，已有礼官主持，百官皆至。十六城贺官及二品以上官员，上丹陛恭候，其余一应采纳使、执事官、三品以外的官员都着朝服，列队于丹墀等待。宫内不断有人传来吉时将至的消息，一阵阵提醒时辰的礼炮已经在各门燃放，也点燃了每一个人的心。送贺礼的骏马也仿佛知道时辰一样，原地踱步了起来，惊得车架旁边的仪仗卫连忙勒缰平静；那些各府的家丁也从瞌睡里醒来，赶忙整理衣襟，站直腰身。
涯芷在众人的陪同下走出宫门，一应仪仗已停在宫外等候。四批骏马在前拉着车厢，马车四面用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无限的尊荣华丽。
只听广场上有礼官朗声喊道：“吉时已到，百官跪迎涯国女帝——涯荃陛下！”
顿时钟鼓齐奏，群臣叩首。
涯荃女帝在一众皇亲贵戚的随同下，沿着白玉步道，走向了丹陛。
她身着一身龙凤金袍，寿眉修长，龙睛神炬，凤颈丰柔，体态极端。虽然已五十五岁之龄，体力不如当年，但行走时足下飒沓生风，朝臣们依然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
女帝右侧同行的是女帝的妹妹——涯萝宫主，她面容颇慈，举止端庄，嘴角微微露着笑容。因其主管涯国后宫大小事务，内宫中人对她尤为敬畏；外朝之人又深知其与女帝素来姐妹情坚，忠心耿耿，女帝对她颇为倚重，故而百官也对其无比尊重。
女帝左侧贴身搀扶着她的正是菖蒲王：长公主涯蒲。今天，她几乎穿出了此生最华丽的衣服、最贵重的配饰，美艳无暇的妆容与自然散发的高贵，让人群中的男官都忍不住偷窥两眼。她心情也仿佛极好！她的头颅高高地昂着，如同她头冠上那只高贵的孔雀。
涯藤就站在涯萝宫主的身后，他虽然人在御道，眼神却在人海中飘忽，直到看到叶霜。二人不经意间对视一刹，涯藤便即闪烁开来，佯装望着旁处，实则心中欢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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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及涯萝等人坐毕，礼官长唤，百官起身，盛典正式开始！
管乐起奏，舞姬入场，悠悠脉脉，所有人都沉浸在欢愉的气氛中。
老嬷在涯芷耳边轻声说道：“公主，此舞毕，礼官会喊您入殿，请您准备。”涯芷点点头。楚川也不禁笑了，原来再隆重古老的仪式，派一个专人催流程总是不变的。
此时，丹陛上传来一声雄厚的声音：
“朝阳不朽，紫微长明，风云予寿，岁记芳辰。恭迎涯芷公主芳寿！”
顿时，金石丝木土革匏竹之声齐奏，涯国宫如同仙境一般，气氛立即热烈起来。同时，内外三百九十八扇宫门的礼官如同接受到了指令，点燃了所有的引线，“嗖嗖嗖”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女帝一抬头——无数发焰火冲天炸开，五光十色地散落在夜空中，顿时涯国宫乃至整个紫凌城全部沸腾了！
涯藤欢闹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蹦到了女帝旁边大叫道：“母亲，快看，这是我的点子！是我送给二姐的礼物！美不美！美不美！”女帝简直惊喜极了，忙回道：“美美美美美……哈哈哈！”
涯蒲见状，瞥了一眼，道：“藤弟，快坐回去，又蹦又跳的，成何体统！”涯藤哪管那么多，仍旧手舞足蹈，惹得女帝等人更是欢笑不已。
涯芷和楚川同时看着满天的焰火。
一种视角，两份愉悦。
楚川虽然在电视上看到过很多，可是以第一视角看着这一幕，着实有些恍惚。这里，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没有人拿着手机对着天空，而是仔细享受着此刻的满天烟花带来的愉悦，哪怕光影之后只能留在记忆里、多年后了无痕迹，可至少烟花盛放的片刻，他们倾心感受，并未虚度。
他长吸一口气，心神荡漾——空中竟然弥漫着一股动人的香味！
原来这烟花却与一般的烟花有所不同，火药中掺杂着一种奇特的香料，它在夜空中散开之后，便夹杂在烟雾中弥漫开来，香味浓郁，让人心旷神怡。
楚川不禁又闻了闻，让他心中更觉温暖：今天同样也是自己的生日！能在这一天亲身观看如此盛大的烟花秀、感受如此愉悦的氛围，未尝不是一个意外的生日惊喜！可只要他持续与涯芷通感，通过涯芷带给他的惊喜便会源源不断地展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何等幸运的事情！
烟花落幕，主角登场。
乐音袅袅，涯芷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了过来！这一刻，流光盛景，满身华彩，绝代芳姿，万众瞩目。
涯藤几乎想要尖叫起来！他眼里的涯芷，如同周身散发着光芒，成熟、迷人、笃定！他眼眶湿润，内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成长的震撼。
女帝的眼神里泛出泪光。晚风吹动了她鬓角的白发，她想起了悄然而逝的数十年，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芳辰——那一年她仍是少女，想起了那个逝去的爱人，想起了一些过往，想起了晨钟暮鼓，想起了人世传承……一时间思绪万千。
涯芷一步步走上前来，心潮跌宕。
几天前，她还一个人对着晚风叹息，成人后的那些恐惧与责任成群结队地向她扑来：成长、入朝、从政、结婚、生子……她天真地以为，这逐渐逼近的芳辰节，正在逐步夺走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让她面临无数个纠结、无奈的人生选择。
可是此刻，她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勇气。她看到了烟花璀璨绽放！她看到远处母亲慈爱的双眼！她看到了周围充满希望的目光！她想到了生命的使命与意义！
当然，她同时也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温情——这股温情，来自于当下同样为自己的生日而应景感怀的楚川！
通感带来的情感共鸣，如此神奇而美妙。
她扬起了头！高贵！从容！步履坚决，仿佛奔赴一场青春注定遇见的星辰与大海！
~~~
酒过三巡，礼官鸣钟，各人归席。凤翥殿内的烛光映着殿内的人们脸上更显红晕，这真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夜晚！
渠灵走到殿外，门外一侧，一名侍女端着一只木制的方形托盘，盘中放着一只锦袋，袋中正是由慕清大师亲笔手书的《敬母文》。
殿内礼官已经站到了高台中央，开始高呼：“恭迎涯芷公主颂《敬母文》，以彰天下德孝！”
这时钟声响了一声，涯芷起身，走向台中。根据礼仪程序，此刻将由礼部上卿渠灵代呈《敬母文》，以供涯芷颂念。
然而此时的渠灵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
原来，渠灵在门外等候传唤的时候，隐约觉得手中的锦袋较白天略轻，猛然间心生警觉，退后几步偷偷打开了锦袋，顿时如临五雷轰顶一般，说不出话来——
这根本不是慕清大师亲笔所书的金卷，而是一整张卷在一起的白布！
布上没有半个字！
“这！如何是好！”即便渠灵如此老成，也不禁问出了这句话。
此时，青衣已经从凤翥殿的侧门绕了出来，来到了渠灵身边，慌乱地问道：“渠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渠灵双眼胀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爆出，虚汗如雨。她颤悠悠地朝着青衣张开手中的白布，青衣一见，“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渠灵赶忙捂住她的嘴，凑到她的耳边，嘴唇发抖，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千万……千万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否则……否则一旦泄露出去，非但你我难逃干系，包括司礼部和芷兰宫的所有人，全都难逃干系！”
青衣愣在原地，讶然道：“那公主岂不是——”
渠灵道：“芳辰节，百官朝贺，众目睽睽之下，且不说《敬母文》空无一字，便只是在这大殿之上，出现半寸白布，便足以做犯上大不敬之重罪论处！光是‘亵渎皇室’这一条，就足以乱杖处死！”
青衣也仿佛面临了灭顶之灾，骂道：“谁会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渠灵虽慌，但思绪未乱：“这必然是有幕后之人，想要暗害二公主。且不论此人是谁，眼下如何救公主摆脱绝境才最重要！”
此时涯芷已站在台中许久，死死盯着殿门，等待渠灵出现，可迟迟不见人影。
身后女帝、涯萝宫主等人也有些疑虑，台下众臣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时间逐步拉长，议论之声越来越大，台中的涯芷仿佛快成了一块石头，极为尴尬！
女帝的表情开始变化，就连涯藤也觉得此时的气氛变得冰冷乃至肃杀起来。涯萝宫主见状，喊道：“渠大人，快出来吧！”
渠灵被殿内一声呼唤，全身一怔，想来更无他计，当机立断，朝旁人喊道：“来人，速取一杯白水来！”又对青衣急道：“青衣，你速去司礼部，我的书案上有一份近日抄录的《敬母文》，你速速取来。稍后我将擅作主张，为公主奉茶，并附耳告知公主实情，待公主喝完后，我会将茶杯泼倒，将水浸入金卷，然后以‘墨色受染、字迹不清’为由，不等解开金卷，便唤你上来替换，所以你务必要快！快！快！”
她言简意赅，但胸中已有情景，虽然此举势必会让她蒙上失仪的罪名，但总好过株连众人。
白水取到，青衣已如闪电般瞬间没了人影。
渠灵将水杯与锦袋在盘中摆好，长呼了一口气，稳稳地走进了凤翥殿。她手心虽已满是虚汗，可形态依然镇定，并无半分紧张显露。殿中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渠灵走上两步后，突然朗声喊了起来：
“夫命寿如水，来时血肉，去如朝露；怜女长矣，青丝已绾；敬母老矣，嗟夫白发；借饮此水，慰母长苦，再诵贤文，孝道长存。”
她步伐极慢，只盼涯芷能看出其中有特别之处。
众人只道这是今年芳辰节的新增仪式，便侧耳倾听，若有所感。倒是女帝和席间女眷，已明白其中寓意，她们已有子女，深知年华之苦，此前殿中长久的沉寂已然淡忘，化作无尽的感伤起来。
渠灵转眼已走到了涯芷的面前，只见涯芷眉头紧锁，想来她冰雪聪明，早已猜到其中必有他意。涯芷顺着渠灵的指引，凑过身去，缓缓端起茶杯，又微微转过半身，侧耳近到渠灵唇边，只听渠灵强忍着粗气，小声、急速说道：
“公主，金卷遭恶人替换，袋中乃是白布！”
涯芷几乎要失声惊叫出来，旋即看到渠灵眼眉一动，便即保持镇静，舒展双眉，假装无事。渠灵不等公主反应又迅速说道：“臣已着青衣另取备份，片刻即到！杯中清茶公主只喝半杯！臣会将其泼向金卷，乘机更换，如此万无一失！”她语速极快，没有半分停顿。
涯芷听得真切，可心中刹那间也别无他策，无暇细想，只能听从渠灵的计策，缓缓举杯送到嘴边，半抿了一口水。
渠灵双眼紧紧地盯着涯芷手中的水杯——只等水杯放下，便即“失手”碰倒！她心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水杯倒——女帝怒——群臣呵斥——无地自容……她想到她苦心努力走到了如今一品上卿的位置，想到了过往数十年在司礼部无数个勤勤恳恳的日日夜夜……
然而！
涯芷放下水杯的手竟然在半空中骤然停住了！
渠灵的表情接近扭曲，但涯芷并没有想把水杯放下的意思，反倒一抬手，把水杯伸到了一侧，脸上浮现了一缕灿烂的笑容！
渠灵大惊：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涯芷握着水杯，突然开始大声吟诵道：
“昔临涯水，惜逝若浮；昔至芳草，惜时如春。呜呼吾母，慈仪天下；呜呼吾身，忝为帝胄。上不得分母身体之劳苦，下不得解母心忧之倒悬，愧乎哉，悠悠我心……”
这一刻，渠灵、女帝、涯蒲、连同殿上百官的内心几乎全部惊叹起来：涯芷公主竟然脱离了金卷，将《敬母文》全篇背诵了下来！这一篇文章，从出生写到如今，一去二十年，至少千余字！必是涯芷公主为了这次芳辰节能博得女帝之心，苦心准备的结果，不由得钦佩无比！
涯藤也几乎惊住了，他这个二姐平时练武一把好手，背书立即头疼，此刻竟然能把全篇原字不动地背下来，真是异数！
然而，在所有人都震惊时，真正大声吟诵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楚川！
~~~
原来，他一直都在！
就在渠灵说完那段话时，楚川已经将来龙去脉听得真切。也很清楚，渠灵这是在以一人之身，拯救无数可能因此受罪的人，最大程度掩盖现状，解决问题。
她已经非常机智了！但也几乎是同时，涯芷和楚川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杯子，但是涯芷没有想到的是：楚川竟然会在她梳妆的同时，看着红衣、粉衣展开的敬母辞，全篇在电脑上抄录了下来！
也就是说：涯芷此刻不过是在看着须臾书店里楚川的电脑上已经打好的一篇文章，大声诵读而已！
他们两人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高台上的是穿着白色休闲装的楚川、而坐在书店窗前的却是美若仙鹤的涯芷……那种因错乱而无比神秘的精彩！
只见涯芷在台上纵情朗诵，或高歌起舞，或低声轻吟，或惆怅满怀，或感激涕零，或慨国母丧夫之悲戚，或念女帝哺育之大恩……台下人无不随之伤心落泪，提袖拭面，真是感天动地！
女帝几乎失声哭了起来！她看到涯芷的全情投入，看到殿中人无不深受感染，想到女儿的一片用心，想到了文中的跌宕情节，简直将一个“孝”字，彰显的淋漓尽致。
而从台上退下殿来的渠灵、匆匆赶来的青衣，也惊呆在了殿外，她们如何也没有想到，还能遇上如此神鬼难料、惊心动魄的际遇！
转眼，涯芷已经诵到了最后：
“……夫今吾赖天灵贶，眷佑芳辰。观凤阙江湖，长毂静，高锋藏；同诸卿同寿，心血涌，豪古彰。当举满杯之美酒，仰盖世之华章！”
念及最后，涯芷不禁向众人举杯，以茶代酒，同敬女帝，神色间顿生气魄，如滔滔大河，在凤翥殿中奔涌而泄。百官无不心中豪迈，纷纷起身举杯向北，女帝也满一大杯，心中酣畅，简直无可比述。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绪。殿中涯蒲、安剑藜、云海城城主安震谷、一品上卿田雄等拥护涯蒲之人却难掩愠色。涯芷此番表现，无疑正中女帝欢心。
这时，台上一直侍奉在侧的涯萝宫主显然也颇为欣喜，不禁对着女帝赞道：“二公主游历归来，果真学有所成，精进不少啊！”
女帝听人夸赞，自然欢喜不已，道：“不错不错！有长进！有长进！”
涯萝宫主笑道：“今日芳辰节普天同庆，二公主一篇《敬母文》更是慷慨激昂，群情豪壮。妹妹倒有个建议，不如让二公主乘兴再作一首‘敬酒词’，好为百官祝酒，更将今日大宴，流芳百世！”
此言一出，满殿百官无不欢腾：“好！好！”
女帝早已乐不可支，只觉得涯萝宫主的建议极好，正好叫涯芷游历归来，初出茅庐，扬一扬少年名气！便道：“好！芷儿，来一首！”
然而，涯芷的脸上已然愁云满面。这建议在她看来，却是天下第一难的考题！涯萝宫主哪里知道，自己这些年贪恋习武济贫，哪里会什么乘兴敬酒、临机作诗呢？
她愣在原地，方才的豪壮气概荡然无存。
那些满心期待之人眼神逐渐暗淡，那些方才还满脸愠色的蒲派王公们，不禁也有些得意之色。
涯萝宫主仿佛发现了涯芷的尴尬，不禁望向女帝，露出一脸愁容。她向来温婉，心中藏不住事，此刻脸上的惭愧之色，几乎快把心里话写在脸上了——“都怪我出了个馊主意，我哪知道这二公主竟然会这么难……”
女帝自然知道！
百官自然也知道！
渠灵在殿外不禁又揪住了衣角，心慌不已：这可如何是好！这临场的敬酒词可不比早已准备好的敬母文啊！
刹那间的死寂后，涯芷突然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愁云顿散，芳容盛如桃花！她——不，他！他将酒杯的清茶泼了出去，大呵一声：“好！来人，换酒！”
这一声之下，殿中百官当即抚掌，群臣应和：“好！好！”原本静坐无声、急得满头大汗的涯藤也忽然欣喜万分，当即蹦了起来，大喊道：“二姐，我给你倒酒！”
只见涯藤一拍桌案，桌上的凤翅白玉壶已骤然跃起。他右掌推出，酒壶凌空已向涯芷飞去。
这是楚川第一次见到涯藤，更是第一次见到涯朝绝顶高手的身手，不禁惊叹万分。
然而，酒壶还未飞到眼前，壶后一道身影已闪在眼前——这少年已然后发先至！他握住酒壶，悬空之际，一道银柱落入涯芷手中的杯子里，竟一滴未溅，旋即又蹬上殿中擎天柱，借力翻回了席位。
这来去之间，非但足未沾尘，更是快无影踪，看得群臣惊叹不已！
女帝不禁拍掌道：“好藤儿！好功夫！”众人纷纷夸赞，涯藤也摇头晃脑，好不快活，又看到远处叶霜也笑靥如花，更是露出了少年般活泼得意的神色。
涯蒲心里却是知道，涯藤这看似耍个轻功，却是要为涯芷鼓励，以壮声势。她望向涯芷，眼神犀利，暗道：“就看妹妹你接不接得住了！”
然而，涯芷已经张口！楚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吟诵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一首诗自出口起，滔滔气势便将殿中人彻底折服！
任何一个现代人，但凡想到“喝酒”，自然想到李白；而想到李白，自然以此首《将进酒》最是有名。
这诗原本是李白抒发满腔不平之作，现在自涯芷口中脱口诵出，非但将酣畅豪壮之气喷薄而出，更是将涯芷一身自由无为的江湖气，挥洒得淋漓尽致，怎叫人不由衷钦佩？
一首好诗，千人前面。李白若是得知他郁郁不得志的名句可以在朝堂吟诵，想必也宽慰。可此句到了涯蒲耳中，却是另一番感触：天生我材必有用，好大的口气！
而女帝听罢，则不住在口中沉吟：“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心中的感伤、欢愉，已然交集升腾到极致……
百官哪里还能自已，刹那间纷纷举酒，满殿欢呼，觥筹交错，难以停歇，真一个普天同庆的热闹场面。
芳辰节，就在这跌宕起伏又悄无声息中，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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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楚川一个人回到公寓。
或许是他今夜经历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庆典，此刻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竟然有些孤寂。
门口有人敲门，他开门发现，原来是李斯仁的秘书小哲，他手里捧着一个蛋糕，笑呵呵地说：“楚总，这是老板的心意。”楚川接过蛋糕，关上门，坐到了餐桌边，打开贺卡，上面是李斯仁亲手写的祝福：“人生须臾，寻一良人，莫负年岁！生日快乐！李。”
他笑了笑：这人为什么总是爱拿我这一个光棍寻开心呢！
他关上灯，点上蜡烛，合上双手，竟不知道可以许个什么愿望。他眼神一瞥，看到了旁边的贺卡，上面赫然写着的十二个字，在烛火中隐约闪现。他信口念道：“人生须臾，寻一良人，莫负年岁！”不禁苦笑了起来：“这算个什么狗屁心愿！”
然而，就在他刚要吹灭蜡烛的时候，意识里传来一个声音——仿佛这人就坐在他的面前！
“楚公子，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在过‘芳辰节’么？”
那一刻，他心中不禁为之一惊，随后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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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的生日愿望，真的这么灵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