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
台城的清晨起了雾，站在高处能看到围绕在高楼大厦间的云雾，徐城扬起的大早，纪盐东昨晚回了东安，楼上邻居说是家里的水管漏了水，恐怕淹到了楼下，他交代了两句自己开车回去了，徐城扬坐在保姆车里看着窗外晴朗不少的天气，心里忐忑。
原因无他，今天他要拍萧穆在小说里最后那段镜头，结束年少太子直坠深渊的前半生，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昨晚自己对着镜子偷偷练了许久，昨天状态不好，看得出来周坚已经不高兴了，他爱这个角色，理所当然的想完美的诠释。
徐城扬拿着从酒店餐区买的豆浆站在树底下对着数说台词，这个点还没人来，四周寂静，只有风起。
这座山城夏天的清晨有点凉，徐城扬对台城的天气没有什么概念，也没穿外套，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冰凉，方才趁着司机去给车加油去旁边便利店买了杯咖啡提神，眼下手中本是温热的咖啡还在寒风中凉了下来，他揣着已经凉透了的咖啡走到化妆间门口打算进去暖和一下，四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带钥匙。
徐城扬苦恼的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戏拍不好不说，还丢三落四的，现在只能站在门口挨冻。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半，纪盐昨夜到东安的时候已不算早，他要发歌了，最近也挺忙，跟着自己来片场的时候都忙着和相关人员交涉。
徐城扬把手机收起来，打算坐在门口等工作人员要把备用钥匙，他刚要坐，旁边秦玫瑰的化妆间门开了，秦玫瑰叼着烟出来，估计是为了方便一会儿上妆，她眼下素面朝天，微微眯着眼睛，烟雾顺着风散开，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默默站着罚站一样的徐城扬，秦玫瑰倚在门口微微侧头看着他，脸上写满了疑惑。
“徐城扬？”秦玫瑰手上把没抽几口的烟掐了，好笑的看着他，“怎么来的这么早？”
徐城扬站起身来，说：“我来提前培养一下感觉，今天我要拍冷宫那场，不太有把握。”
秦玫瑰看着他单薄的短袖，眉毛扬了扬，问：“你不冷么？怎么不进屋？”
徐城扬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支吾了一阵，才闷声说：“我......我没带钥匙。”
他说着耳朵就红了一块，秦玫瑰四处看了看，徐城扬补充道：“纪盐他有事回家了，得晚点到。”
徐城扬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她的神色，对面的人小幅度颦了一下眉，眼中划过一丝失望，随后侧身让他进屋，重新冲了一杯热咖啡给他。
“谢谢。”徐城扬接过咖啡，小声的道谢。
秦玫瑰把熄灭了的烟扔进垃圾桶里，回头看到徐城扬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她上次听到了徐城扬那句“有点酷”的感慨，问道：“想学？”
徐城扬摇头又点头，秦玫瑰无奈道：“如果可以我也想不会抽烟。”
秦玫瑰感叹完坐到徐城扬旁边状似无意实则直奔主题：“纪盐什么走的呀？”
“我哥......”徐城扬讪讪抿了小口咖啡，被苦的皱了眉头，他把那口苦的舌尖发麻的咖啡咽下去，才继续说，“昨天傍晚，他最近忙自己的事儿呢，我总拜托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我哥和他哥认识嘛，我哥又总觉得我不靠谱......”
徐城扬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于是闭了嘴掩饰性的闷了一口咖啡，被苦的表情扭曲。
秦玫瑰看他好笑，从包里掏出一块薄荷糖扔过去，徐城扬抬手接住，诧异道：“我哥也喜欢吃这个牌子的薄荷糖诶。”
“你哪个哥啊，你这么多哥哥都要把我绕晕了诶。”秦玫瑰学他说话的调调。
徐城扬把糖塞进嘴里，粘腻的苦瞬间被刺激的凉代替，这糖虽然不是很甜但是薄荷味很足，在嘴里吸吮久了很好吃，他舒服的用舌尖顶着那块糖玩，含混道：“哪个哥？纪盐啊，我亲哥可养生了，和纪盐差不多大，保温杯里天天放枸杞。”
秦玫瑰自己开了一杯咖啡，闷头喝了一口，徐城扬看着嘴里就开始泛苦，他撇了撇嘴：“这么大一口，不得苦死。”
秦玫瑰故作高深道：“苦了才能让人清醒。”
她也不是一直都爱喝咖啡，以前的他偏爱碳酸类饮料。
秦玫瑰是从高三开始爱上喝咖啡的，她生来就觉少，也一直没养成睡午觉的习惯，但再足的精力也抵不过一中的变态高三。
乐广一中升学率高，竞赛尤其出名，在省里也排得上重点，纪律管理很严格，刚入学就发了一册校规，跟着录取通知书一起送到家，看着条条框框很多条，但真正入了校门才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苛。
一中的期末考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因为这变态学校两周回一次家，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上午回来，每次回家的那周就会来一次小考，从周五跑完早操开始持续到晚自习不停，一直到周六上午考完最后一门，周日晚上回来就能收到成绩单，在这些小考的影响下学生们对期末考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反正考完也不放假，还得上俩星期的学，假期短的可怕。
纪盐高一下学期转过来考了个期末考，考完了收拾上书包打算回家，走到校门口了发现校园里静得吓人，以前的学校每逢放假学生们都像久逢甘露的鱼，一股脑的往校门口涌，他正诧异为什么这个学校里的人为什么放假都这么拖沓的时候，校门口的保安大爷端着茶杯子从凉亭里走了出来。
“小同学，你假条出示一下。”
口音太重，纪盐懵了两秒，眨了眨眼问他：“什么假条？”
保安大叔摆了摆手，道：“没假条不让出去的。”
古宙当时背着吉他进校门，手里提着一堆奶茶，他走到校门口看着那保安倒抽了一口气，换班了，这个大叔查的严，他的奶茶得完。
纪盐疑惑偏头正好对上古宙灼灼的视线，他冷冷的回视，古宙猫着腰避开保安的视线，指了指旁边的围栏，纪盐看着他滑稽的动作站在原地晒了十秒钟太阳，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古宙小声和他打商量：“兄弟，帮个忙，先帮我拎着，我一会儿进来了再过来找你，到时候分你一杯。”
纪盐：“......”
纪盐：“我们认识么？”
“啧。”古宙把奶茶顺着围栏塞进来，“这不就认识了么。”
纪盐蹲在墙脚下看着草丛里数不清的蚊子，有点想问问自己刚才脑子犯了什么病。
一中校园里种了很多树，一到夏天知了就吵得不行，教学楼边的连廊上则种了一大丛纪盐叫不上名字的藤蔓，挂着几朵干瘪的花，他有场考试被分到离得连廊近的窗户边上，差点没被吵死。
古宙倒是来的很快，他小跑着过来，随手拿出一杯奶茶递给纪盐，道了个谢。
纪盐对奶茶没兴趣，反倒是一直盯着古宙背着的吉他，古宙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问他：“兄弟，会弹？”
纪盐点头，他兴奋道：“有兴趣加入我们音乐社团么？”
古宙比纪盐黑一个度，长得人高马大的，体格像个体育生，纪盐快被蚊子咬死了，他现在没心情站在草堆里说这些，于是拒绝道：“不好意思，没兴趣。”
纪盐拉了拉书包带，问一脸惋惜的古宙：“你们学校的人是怎么回事？”
古宙愣住，心说你不也是我们学校的，这校服不还穿在身上。
“期末都考完了还舍不得走么？”
古宙瞬间明白过来这人估计是个新来的可怜蛋，刚到还不清楚，他快笑死了，但还是憋着笑道：“诶兄弟，新来的不知道吧，我们学校老师一下午就能改完试卷，晚上考的不达标的就都打死了喂鸽子，不然你以为我们学校养的鸽子为什么那么肥。”
纪盐面无表情地扯着书包带转身欲走，古宙追上去，哈哈笑了两声：“行了不逗了是这样的，我们学校呢，考完期末还得再上两个星期的学，才能真正的解脱，一般来说假期......”
他话音顿了顿，问纪盐：“你几年级的？”
纪盐：“开学高二。”
“高一的啊。”古宙拍了拍他的肩膀，“高一的假期算得上是最完整的的了，好好珍惜。”
高一高二高三的教学楼是分开的，古宙要去老师们的办公楼，两人就此别过，纪盐呆的是重点班，楼层比较高，等他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老师已经讲了半张试卷了。
纪盐抬手扣了扣门：“报告。”
那节课正好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班主任，一个脾气很好但很会损人的年轻男老师，他推了推眼镜，看过来，上下打量他一遍，笑着问他：“我们新同学这是......干什么去了？”
纪盐实话实说：“我以为放假了。”
底下传来一阵学生们的哄笑声，那老师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摆了摆手：“怪我，我没和你说清楚，我们学校的传统呢，就是再上两个星期的课，毕竟高二上学期你们就要结课，下学期就要进入总复习了，这个高考呢，是千军万马啊，就过那一根桥，你不抓紧人家自然有抓紧的，所以我们......”
纪盐在他的唠叨声中回了自己的座位，他们班是单人单桌，倒显得干净宽敞。
窗帘卡住了一小块拉不过来，因此透进来的阳光显得格外亮，纪盐偏头看窗外，看到楼下草地里蹲着一个人影，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楼层有点高，再加上阳光实在太热烈，他看不清楚，直到那人影怀里的那一团挣脱下来沿着草地跑了，纪盐才看出来那是只猫。
讲台上的老师讲的飞快，不知道谁的水杯倒了一下，惊醒一堆埋头瞌睡的同学，头顶的风扇转动带动轻微轰鸣，纪盐看着窗外那只猫跑远了，那个人也影没有多留，起身快步走了，纪盐只记住随着她走动时微晃的马尾。
后来纪盐经常看到那只猫蹲在楼下舔毛，却没见到有人喂，终于到了快放署假的时候，夏雨袭来，晚自习前的教室乱哄哄的，几个没带伞的同学小声的抱怨，纪盐想了想拿着着伞下楼，据他的观察那只猫有点笨，却凶的不得了，怪不得没人喂。
纪盐飞速下了楼，却看见楼下已经蹲了一个人，她穿了校服外套，撑了把透明的雨伞，由于校服是红黑配色，肩膀处湿了的那块布料就看起来极其明显。
纪盐垂眼看着在她脚边啃火腿肠的猫，被飞溅的雨水打了一下眼，雨伞歪了歪，甩下去一点雨珠。
蹲着的人抬头看过来，见到他笑了笑，说：“纪盐？是你啊。”
纪盐也蹲下身去，默默的把伞移过去了一点，旁边的人摸了把猫头，问：“这些天是你在喂它么，它脾气可大了，嘴还挑，只吃火腿肠。”
纪盐没说话，那人转了头，马尾甩了甩，道：“你怎么不说话？不记得我了么？那天在音乐社我们刚见过的啊。”
“记得。”纪盐垂下手弹了弹猫耳朵，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语速飞快，“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秦玫瑰。”
猫耳朵太软了，他没忍住捏了捏，又继续道：“玫瑰花的玫瑰。”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落在雨伞上砸出闷闷的响，路灯顺次亮起，纪盐捏够了猫，悄然抬眼，和同样抬眼的秦玫瑰四目相对，雨伞拢出一片昏暗，罩起伞下的两人，纪盐看着秦玫瑰的笑脸，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倒映在泉水里的弯月牙。
两人在雨里蹲了一会儿，秦玫瑰把躺在她鞋上的猫抱起来，打着伞走了一段放到了长廊下，纪盐默默跟着，她回头道：“我要回去练听力了，高三了有点忙，如果有时间的话，这傻猫要拜托一下你啦。”
纪盐看着她的背影晃了晃神，每个夏天都会下雨，他讨厌下雨，但这个雨夜，却是他每个夏天都破例怀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