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澹阳正坐在床上玩龙凤成双的拨浪鼓,这本不是三岁的孩子还在玩的东西。抬头一见修玉,混沌的眼睛里生出亮光,丢了拨浪鼓便朝她爬过来,含糊不清地喊着:“娘...娘...阿娘!”
徐澹阳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的,可是见了她却能喊得如此清楚。
看见那个孩儿的瞬间,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这便是血脉相联的奇妙,即使她不是常修玉,可这副身体却不断告诉她,那是你的儿子,他身上留着你的血,是你怀胎十月所生。
修玉本能的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三岁的孩子,却那样瘦小,修玉摸着他单薄的身体,却摸不到一丝肉,徐澹阳瘦的好似只有骨架一般。
徐澹阳攀上她的脖子,小手在她脸上乱擦:“阿娘,阿娘,莫哭。”
他与萧意宁是一母同胞,连那伸出手的动作都一摸一样。
不同的是,萧意宁有真心疼爱她的阿父阿母,徐澹阳有什么?有移情别恋的父亲,本性恶毒的继母,狼心狗肺的祖母......
数来数去,这阖府上下,竟无一人真心待他好!
想到这里,李璇玑的眼泪更是往下掉,不只是因为徐澹阳,还有她那两个儿子。哲威和令武,她去世时他们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也不知奶娘照看的好不好,柴绍有没有再娶续弦,若娶了,是她的妹妹还是谁家的小娘子,那位新娘子又待他们怎么样?
她哭的愈发伤心,看得萧穆心里也揪心,他走上前去想搂住她的肩,最后却在毫厘之处定了下来,只变成轻轻地拍了一拍。
“你别哭。”他说。
你别哭,我心疼。
他将这许多话缄默于口,只因为她不愿听。
她不愿听,他便不说。
一个婆子听见了动静,掀帘而入。
萧穆神色凛然,正欲出手。却见那婆子未看见萧穆,颤颤巍巍地走到修玉面前,泪眼婆娑道:“少夫人,少夫人,你可回来了。”
修玉将埋在徐澹阳颈间地脑袋抬了起来,她看向婆子,心里总觉得熟悉,翻着原主的记忆,才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姓孙,是徐宜礼的奶妈妈,原主在府中时曾得过她几次救济,也算个信得过的良善之人。
“孙妈妈,澹阳这是怎么了?”修玉问道。
孙妈妈擦着眼泪,说道:“您同世子和离时哥儿便有些不好了,当时只以为是娘胎里落下的顽疾,太医来看也只说只是说话说的晚,不碍事,只要静养便可。怎知...怎知,过了两年,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修玉看向怀里的徐澹阳,他只是见了阿娘神色清明了一会儿,如今又恢复了混沌,咬着手指流起涎来。
修玉看着他这样子,心像被猫挠了一般疼,她又问道:“袁梦兰待他如何?”
婆子答:“她刚被扶正之时,当着世子的面待哥儿极好,人后却时常逗弄哥儿,不给哥儿饭吃。后来我悄悄跟世子说了此事,他俩大吵了一架,新少夫人哭着跑去了国公夫人院里一趟,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便是私下待哥儿也还算过得去了。”
修玉心中极冷,恨不得立马去掐死袁梦兰。原主大抵也知道即便她和离了,袁梦兰也不会给澹阳好果子吃,可原主定是想着,澹阳好歹有父亲护着,又是个男孩儿,在这深宅大院里再怎么样,谁又敢欺辱到他头上去?
更可怕的是袁梦兰本阳奉阴违,怎么去了一趟袁氏院里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是不是她们在做一个更大的局!
修玉想的一身冷汗,将徐澹阳放在床上,问道:“孙妈妈,你可知道国公爷曾有个通房,是袁氏身边得力的丫鬟,样貌生得极好?”
孙妈妈惊恐地退后一步,回道:“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她......”
修玉看着孙妈妈:“她怎样?”
“不,我不能说,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孙妈妈疯狂地摇着头,好似提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
修玉和萧穆交换了个眼神,她猜到了。越是如此,越说明这个人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修玉笑了笑,道:“只是前些日子归宁回家同母亲闲聊,突然聊到了有这么个人,孙妈妈不必太过惊慌。”
孙妈妈点了点头,她知道少夫人并非多疑之人。
修玉在这里耽误了许多时候,前院已经张罗着要开宴。修玉实在舍不得徐澹阳,却又无可奈何。依依不舍地再看了孩子一眼,这才转头对隐在门后的萧穆道:“走罢。”
孙妈妈看见萧穆,吓了一大跳,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修玉沉声解释道:“这是我的暗卫,不碍事。只是今日我来之事,还望孙妈妈不要泄露。”
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
孙妈妈屈膝答道:“老奴必不会外露。”
必不会外露,就是不会告诉袁氏和袁梦兰,世子那边是不可能不说的。
修玉出了院门,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但她不愿,也不能再回头了。她得去面对前面的豺狼虎豹,因为她的孩子,正陷在豺狼虎豹窝中,她得将他们统统打倒,将报了原主之仇,才能将孩子拯救出来。
萧穆站在她身侧,她是个刚强的女子,他从前总以为即便拿一把刀去割她的肉,她都不会哼一声。面对他的示爱,她向来是拒绝的。今日见了她这般模样,萧穆才恍然惊觉,她不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归根结底,她是一个母亲,母子连心,见孩儿受苦,她怎会无动于衷!
修玉哭的伤心,萧穆看的心疼,他轻轻道:“等尘埃落定,将他接走罢。”
尘埃落定,那是什么时候呢,澹阳还要在这虎狼窝里待到几时呢?
他们如此对待她的孩子,她便要杀了小郑氏,杀了袁梦兰,杀了徐宜礼,杀了袁氏,再要一把火,烧了这徐国公府!
李璇玑擦干净眼泪,挽上萧穆的小臂,对着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走,咱们去赴宴。”
徐宜礼远远地看见了修玉。
她在明处,笑吟吟地和各家夫人们交谈周旋,那样游刃有余。
可徐宜礼记得,她分明最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他与修玉初初成亲之时,家里也办过几次宴,都是她操持。备宴那几天,她白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晚上就在锦衾里悄悄和他抱怨,说她实在是不想做这些事。徐宜礼便让她枕着他的肩,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哄道:“好好好,娘子不愿做,那我们家下次便不办宴了。”
她又娇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迎来送往,难不成等日后你儿子登科及第,你女儿红妆出嫁时,咱们也不宴请了不成?”
他便一脸坏笑地看着她,手在她身上不大安分地乱窜:“说到这个,我有个好法子。”
她抬头看他:“什么法子?”
“我们要个孩儿。你若有了身子,自然就不用再去做那些事了。”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手不自觉地轻捶他的胸脯,羞涩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他轻笑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我便让娘子看看我有多浑。”
一阵欢好,她窝在他怀中,脸上带着点点落霞似的微红,问他:“你是想要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勾勾她的鼻子,笑道:“你生的都好,咱们可以先生个男孩子,再给他生个妹妹,这样阿兄就可以保护妹妹了。”
他早就想过,他们若有个女儿,定然十分像她,冰雪聪明,惹人疼爱。
未曾想竟是一语成谶。到后来,他再娶她人为妻,她再嫁别家为妇,给别人生了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儿。
过往二十年,他被监视,被践踏,被误解,在这府里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阖府上下,唯一一个肯护着他的人就是孙妈妈。
可她嫁来了,她就像是照进他晦暗不明的人生里的一束光,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赌书泼茶,床头听雨。他写字她便给他研磨,或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做针线,窗外春光透过小窗照在她柔和的脸上,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他不知道,他这一生都凝结在这短短的一瞬里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他们会走到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的地步。
现在,徐宜礼就这样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好似变了。她从前是最喜欢穿清淡典雅的颜色的,如今却穿上了这般华贵大气的衣裳,眉目里也多了些凌厉。可是她好像又没变,他看着她的身体,那他抚摸过几百个日日夜夜的身体,他的心告诉他,那就是常修玉的身子。
李璇玑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往右边梅树旁的青瓦矮墙处一撇,却只看见一片烟灰色的衣角。
她轻蔑地撇了撇嘴,转过头来,心却抽痛了一下。
李璇玑知道,那是常修玉的心痛,是刻在这副身体里的隐秘爱意在蠢蠢欲动。
酒过三巡,四位皇子公主便要告辞。
袁氏下跪道:“殿下,你们可是忘记了什么事?”
三皇子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哦?何事啊?”
“我之前给圣人上书,说请废了徐澹阳的继承之权,殿下今日不是来传圣旨的吗?”袁氏道。
不出修玉所料,如此大张旗鼓,当着满帝京权贵的面,不是请封世孙,便是请废继承了。
“国公夫人要废嫡长孙的继承权,可问过我这个母亲的意见?”
众人被这带着煞气的声音一惊,向后看去,只见修玉冷着脸站在一个圆桌旁,直直地盯着袁氏看,眼中带着火气,要把袁氏烧成灰烬一般。
袁氏被她吓了一跳,极快反应过来,道:“常修玉,你同我儿已和离,这是我徐家的家事,与你无关。”
袁梦兰在一旁帮腔道:“就是,你一个弃妇,也配来干预我徐家之事?”
修玉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便是和离,澹阳也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他的事,我有权干涉!”
袁梦兰想不到常修玉何时如此硬气,还以为她像原来一般任她欺辱,快步走上前去,抬起手来就要扇修玉巴掌。
修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自以为不是什么圣人,忍耐力也有限,若袁梦兰今日这一巴掌真敢落下,李璇玑便叫她今日血溅当场。
“啪——”一声响起,不是她的手掌落在修玉脸上的声音,而是袁梦兰被踢飞在地的声音。
袁梦兰手快要落下那一刹那,不知哪里窜出来个身影,狠狠地,不留情分地她将踢远。
修玉侧身去看那人,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萧穆。
他依旧浑身清冷地站在那里,仿佛方才踢出那狠厉一脚的人不是他。
李璇玑怔怔地看着他,她想不到在这样远的他乡,竟有一个人,拼着舍弃性命爵位也要护着她,不让别人碰她一根手指头。
萧穆用的是对付敌人的脚法,他又踢得狠厉,袁梦兰一个长在深闺的妇人哪里受得住,她重重的摔在小亭的台阶上,晕了过去。
小郑氏吓得跌在地上,假模假样地哭道:“穆儿,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你要出了什么好歹,我萧家的爵位可怎么办啊。”
修玉看了她一眼,道:“你放心,郎主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有什么大碍,萧家的爵位也自有商陆来继承。”
小郑氏阴狠地看着修玉,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跟她嘴硬。谁不知道萧穆伤了命妇,是定要被下刑部大牢的,她回去便写封书信唤了秩儿回来袭爵,倒是便有她们这几个孤儿寡母好受的。
她越想越高兴,面上哭得声音也越来越大。
冯宜君和于秋月看着形式,默默地走到萧穆和修玉身后,萧绮本在跟相熟的小娘子说话,一见这边起了争执,也跑过来抱住修玉的小臂,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修玉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让她不必担忧。
“哎呀,”园子里静的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响都听得见,不知道谁小声喃喃了一句,“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的身下怎么有血......”
大家可以给我提意见啊,单机真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