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徐澹阳生辰的日子。
李璇玑想着那孩子,心中不安的很,早早地起了床,唤来忍冬给她梳洗打扮,在菱花镜前照了又照,换了几套首饰,这才收拾好。
她今日穿的极华贵,一身黑红色的九凤天翔袄裙,挽了朝天如意发髻,头上是一整套的赤金展翅挂凤大钗,唇脂颜色极深,与她衣服的颜色正相当。
修玉不像去赴孩儿的生辰宴,反倒像是去找谁报仇似得。
冯宜君和于秋月自不必说,便是萧穆见了她这副装扮,心中也是一惊。
她似乎是为这身装扮而生得一般,黑红的颜色更衬着她冰雪般清明的肤色,她未着珍珠妆,而是仿着前朝旧俗,在眉间贴了一点梅花金箔花钿。萧穆见过唐宫影视剧里的女子贴花钿,都是娇媚至极的,偏偏常修玉一戴非但不甚娇媚,还竟平添了几分威严的皇者之气。
萧绮笑嘻嘻地跑过来,道:“侧嫂嫂,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修玉刮了刮她的鼻尖,逗她:“哪里比的妹妹娇俏动人,怕是今日谁家的郎君见了妹妹都会走不动道吧。”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色的红梅襦裙,外面套着大红的红狐毛袄,活生生像个雪地里的精灵。
“修玉。”萧穆沉声唤她,“你可要骑马?”
修玉面色未动,可心里却乱跳个不停。
她原是想的,可是她又想到了自己的顾虑,迟迟未开口。
修玉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劳烦郎主了,我还是与夫人一起坐车罢。”
妻妾合该一视同仁,方能长久和睦,她好不想惹得家宅不宁。
萧穆沉默着点点头,转过头去翻身上马。
那头白马本是湛卢马的后代,烈性不堪,一到萧穆座下仿佛换了个样子,甚是温顺。
他的背时那样直,玄色的箭袖袍子更将他衬得英挺俊俏,比回京那日穿盔甲之时少了几分肃杀之气,连眉目都柔和起来。修玉看着他挺秀的身影。心中叹道,他这样好的人,怎么就与她不相配呢。若他无家室,若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她便可放心大胆的接受他的爱意。可萧穆不是,所以她也不能。她这一生就算拼着终身不嫁,也不愿重蹈前世的覆辙。
徐国公府门前迎来送往,煞是热闹。
帝京城早就传遍了消息,说是这次徐国公府嫡长孙的生辰礼连宫里都惊动了几分,圣人十分重视,特地派了三皇子、五皇子两位殿下和昌乐、宝乐公主来参宴。城里的贵人们谁不会见风使舵,见一下子来了一个皇子两位公主,这可不得了。
定安侯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徐国公府门前,袁氏一见,眼前一亮,迎上去道:“我的老妹妹,你总算是来了。”
小郑氏奔下了车,笑道:“老姐姐,是我带着儿子媳妇们,舔着个脸来吃你家这顿饭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还能少了你这顿饭不成。”袁氏笑骂她道,又俯身悄声问道:“那蠢货可来了?”
小郑氏点点头,示意她朝那边看去。
萧穆正伸出手来扶修玉下车,修玉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萧穆挽了修玉的手,并不顾后面的冯宜君和于秋月,任她们由丫鬟牵下了马车。
她二人也不闹,自从上次在修玉房中三人不知窃窃私语了什么之后,她二人的关系倒是缓和起来。冯宜君还时常去于秋月那里坐坐,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袁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小娼妇,早该死在两年前和离之时。不知她是有什么迷魂汤,在徐家时,宜礼不惜为了常修玉忤逆她,嫁到萧家短短时日便让定安侯这般宠溺她,连正房娘子的手都不挽偏去挽她。
贱货,真是该死!
“修玉。”袁氏笑着在身后叫她,快步走上前来牵了修玉的手,道,“看着你如今同萧小侯爷这般好,也算不枉费我一番苦心,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说罢看了一眼冯宜君和于秋月的脸色,垂下泪来。
袁氏想着定安侯府又不只常修玉一个夫人,萧穆待她如此好,那几个不得拈酸吃醋吗?
然而冯宜君和于秋月向来不在意这些,听了这话,只淡淡的撇了袁氏一眼,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又转头去跟相熟的夫人们说话去了。
修玉不言,冷冷地看着她。
看来这会做戏的本领小郑氏与袁氏是一脉相承啊!
修玉懒得搭理她,她急着去看徐澹阳,抬步想要进门。
袁氏拉着她的衣角,哭得更凶了:“去罢,去看看你的孩子罢。”
看戏的众贵胄都是一惊,他们方才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和离妇再归的戏,袁氏这句话一出口,他们这些人才恍然惊觉,今日里面要过生辰的小寿星,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定安侯侧夫人的亲生子吗!
他们齐齐看向萧穆,那萧小侯爷岂不是......
“不知国公夫人用了什么苦心凑成我们这桩婚事?烦请您说说,我好好好谢谢您的成人之美。”萧穆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冷清,带着些许温度,倒似那天他将她揽入怀中的语气,他目光轻柔地看了修玉一眼,又道,“我早就心悦修玉,若不是国公夫人一手促成她与你家世子和离,我又从哪里捡来这样好的一个娘子来呢?”
国公夫人促成和离?小侯爷早种情根?不是说这常修玉与世子感情不合,沦为弃妇,不堪之下被迫嫁入萧家为侧吗。
在场众人吃了个惊天大八卦,恨不得张开当场嘴巴。
若帝京城有报纸,明天的头条便是:徐国公世子雅量让贤,萧小侯爷抱得美人。
袁氏未想到萧穆竟这般护着常修玉,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了一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正要接话,却被不知打断了。
“当日第一次见常娘子,我便觉得阿穆你与常娘子应当是及其相配的,如今一看是果真如此了。”数九寒天里,三皇子一身月白色长袍,手上不经意把玩着一块晕染山水墨色的玉佩,低头昂首间,倒像是从神仙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他身后跟着个同样身着金黄蟒袍的男子,只是容貌比他逊色许多。
周遭人见了他,忙一齐拱手行大礼。
三皇子甩了甩墨玉佩,道:“不必多礼。”
萧穆行过礼,又挽起修玉的手,起身回道:“三殿下说的是,若我早识得她,定早早地上门去求取了来,何至于让她先是所托非人,历尽艰辛方才得嫁我呢?”
袁氏的脸陡然变色。
三皇子哈哈大笑:“阿穆得此佳人,那今日必得与我痛饮几杯了。”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五皇子开口问了一句:“表舅母,表舅的身子可好转了?我母妃和徐母妃常常惦记着。”
五皇子的外祖母是徐家的女儿,当今徐国公的姑母。徐妃和三皇子生母林妃是直系的表姐妹,与徐家来往甚密。
这一声表舅母惊醒了袁氏。
袁氏见这本家的皇子发了话,自是不敢怠慢,急忙道:“这几个月用了两位娘娘寻来的药,太医说是好多了。”
“倒是不枉我母妃和徐母妃花了一番心思。”五皇子点了点头,又道:“我去看看他。”
恰巧昌乐、宝乐两位公主的马车也行了过来。
宝乐公主耳聪目明,即使不在也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下了马车,也不顾众人行着礼,她径直走到修玉面前,笑道:“你前几日做的那串红珊瑚流苏的串子我看着极好,几个姐妹们也都抄着要呢。”
说罢伸手要将修玉扶起来。
修玉将手放在宝乐公主手中,道:“既是公主殿下们都喜欢,那我便多做几个给公主们送去。”
宝乐公主伸手点了点常修玉的额头,语气半带着撒娇道:“虽是这么说,你给我阿姊们做得可不能比给我做得好......”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门,看样子甚是亲密。
在场众人今日第二次大吃一惊。
早就听闻萧五娘子和公主们交情甚好,却不知道常修玉何时同宝乐公主这般要好了!
诸位贵妇们再心中默默念着,看来以后给定安侯府下帖子不能只写两位夫人了,这位侯侧夫人的名字也得带上了。
众人见皇子公主进了门,忙跟在他们后面挪动脚步。
等所有人都进了们,只有一男一女还站在外面招呼之后到的客人。
男子身着一身烟色箭袖衫袍,头上戴着玄色璞头。鼻子不算英挺,却生的十分精致,好似有人刻意雕琢过一般,好端端一个男子,却生了一双杏眼,看谁都似含情脉脉。端的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之气。
只是他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如今却盛满了阴沉悲伤。
徐宜礼看着他们挽手下车,看着她看向萧穆的盈盈眼神,他心好像被一团火燃了起来,愈烧愈旺,燃烧的灰烬之下,是他同修玉那些过往。
徐宜礼攥着手,隐忍着心中的情绪。
袁梦兰撇了他一眼,揪着帕子阴阳怪气道:“世子今日见了故人,不会又思虑故事了吧?”
徐宜礼死命压下心中的念想,抬起头对袁梦兰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怎么会呢,我同她早没了情分,如今你才是我的妻。”
袁梦兰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她就知道,如今她手里握着徐家的血脉,任她常修玉有通天的手段,也再不能将世子抢走!
她只轻哼了一声,道:“你最好是没有。”
又换上一脸笑意去迎来客。
袁梦兰未看见身后徐宜礼冷峻的神色,也未看见徐宜礼那深深陷进掌心肉里的手指。
徐宜礼吸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写了十个‘忍’字,这才强忍着不适上前去同袁梦兰演戏。
修玉进了门,却没看见徐澹阳的身影。问了一旁伺候的徐家婆子才知道,是袁氏说徐澹阳身子不好,许好生静养,便不必让徐澹阳露面了。
宝乐公主知道常修玉惦记着孩子,悄悄对她说:“有我同她们周旋,你先去看看孩子。”
自上次进宫后,修玉再未见过宝乐公主,更莫说做什么红珊瑚流苏串子。
修玉心中了然,这是宝乐公主是在为她出头,她感激地点点头,悄悄退了下去。
按照原主的记忆,她顺着回廊直直地走,在尽头一拐,便到了原主原来与徐宜礼住的徐府正院。
李璇玑也不知道徐澹阳如今住在哪里,可她一靠近那屋子脑子里便有个声音告诉她,他就在那里。
只是院子里围着几个丫鬟婆子,不好进入。修玉记得徐府正院有个小后门,正要绕道过去,却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常修玉心中一惊,足上向后一勾,那人轻巧地躲开了,修玉却站得不稳,一不小心揽上那人的长颈。
萧穆顺势抱住她,低低地说:“是我。”
常修玉看向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问道:“郎主怎么跟来了。”
萧穆方才一见她离了宝乐公主,便知道她定是来寻徐澹阳了,他也随意找了个由头,跟着她走到此处。
“我随你去看看他。”萧穆说。
常修玉下意识地推开他,道:“不必麻烦郎主了。”
“常修玉。”他咬着牙道,“你便如此厌恶我吗?”
怎么会......她怎么会厌恶他呢?
只是那本不该生出的爱意比起她平生的夙愿来说实在太轻,她只得强忍着心中悸动,让这份爱掩于唇齿,三缄其口。
修玉叹了口气,还是说道:“既然郎主想去,便随我去罢。”
萧穆沉默着,再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一同使了轻功,好容易到了门口,常修玉却踌躇不敢前了。
萧穆看她如此,本想牵她的手,但又想到她抗拒的样子,只沉声道:“别怕。”
别怕,因为我在。
李璇玑没什么好怕的,可是这具身体里属于常修玉的部分却热血沸腾,不断翻涌。
她想抬步走,却总感觉脚上有千钧重。慢慢地,她还是一步一步,挪到了屋子里。
萧穆跟着她进了屋子,并未上前,只在身后悄悄地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