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哀恸一声,向袁梦兰处爬了几步,大哭道:“梦兰!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啊!”
宝乐公主对着身边的大宫女周规耳语几句,周规听了,轻点了几下头,退了出去。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一样的人,一见出了这样大的事,连连告退。
不多时,便只剩下萧家一干人等和四位皇子公主。
袁氏眼上带着泪,像一只疯狗般扑向修玉:“就是你这毒妇,刻意害死我的儿媳和孙儿。好让你那个傻儿子做我徐家唯一的男丁!”
萧穆侧身挡在修玉面前,冷冷道:“徐国公夫人,踢你儿媳之人是我,同我家娘子没有干系。我身武艺是用来保卫我大央的,但你若想动我家娘子一根手指头,我也不介意你做我此生第二个打过的女子。”
袁氏见了袁梦兰的下场,不敢再动一下,悻悻然坐了回去,扑在袁梦兰身上嚎啕大哭:“我的孙儿啊,我的儿媳啊,你们死的好惨啊,你们就这么丢下我和宜礼,让我们怎么活啊!”
于秋月也看不下去了,她性情火爆,正要上前去说话,却被修玉拉住了衣袖。
“秋月,绮儿实在害怕,你先带她回家。”
于秋月欲说话,却见修玉对她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回头牵过瑟瑟发抖的萧绮,带着她悄悄绕道走了出去。
宫女早已给四位皇子公主搬了凳子来,宝乐公主不紧不慢地坐下理了理衣衫,纯真无邪地对坐在一旁的三皇子道:“三阿兄,我看这国公夫人真是神医呢,太医都未来,她竟知道世子夫人已经归天了。”
“就你调皮。”三皇子宠溺的捏了捏宝乐公主的脸,转头道:“国公夫人可不是神医,不过你若想知道她怎知世子夫人已经去了的,怎么不自己问问她呢?”
于是宝乐公主又纯真无邪地对袁氏问道:“国公夫人,我看世子夫人倒地之后,您第一时间不是叫太医,而是要去抓定安侯侧夫人。我想您是知道世子夫人药石无医了,所以要找她报仇。不过,我们都以为世子夫人不过是晕过去了,只有你觉得她是死了,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来世子夫人撒手人寰的呢?阿瑶也想学学这神奇之术!”
袁氏哑口无言,她只想在皇子公主面前买个惨,博个同情,谁曾宝乐公主会问出这样的话。
宝乐公主见她回答不上来,捂着嘴呵呵地笑道:“国公夫人说不上来也无妨,我早帮你叫了太医来,还命人回宫与阿父说了此事,这便要到了。”
三皇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七娘真是聪慧之至。”
修玉环顾四周,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怕是现在整个帝京都知道了此事,被踢掉了孩子的徐宜礼跑到哪里去了?
须臾,太医和传话的力士一同到了徐国公府,徐宜礼才现身。
他目光担忧地看向修玉,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袁梦兰早被下人抬到了内室榻上,有丫鬟引着太医进去看。
不过一小会儿太医便出来了,袁氏和小郑氏急切地上前问道:“太医,她怎么样了。”
“世子夫人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受损严重,不仅孩子保不住了,我现在施针吊着她的命,以后能不能再醒过来也未可知。”太医如是说。
袁氏听了,眼前一黑,哭晕过去。
力士适时开口道:“圣人口谕。”
在场众人纷纷行跪拜大礼。
“宣徐国公夫人袁氏,徐国公世子徐宜礼,定安侯、镇西将军萧穆及其夫人冯氏、侧夫人常氏入宫觐见,钦此——”
众人山呼:“臣遵旨。”
那力士假意掐了掐胡子,道:“众位贵人,请走吧。”
既然是圣人叫袁氏入宫,那便是抬也要将袁氏抬入宫的。只是巧的很,几个小内监刚要上来拉住袁氏的四肢,她便即刻醒了过来,开口道:“我没什么大碍,还是自己进宫吧。”
小郑氏未被传召,如她所愿回去给她儿子飞鸽传书叫他儿子回来了。
萧穆、修玉与冯宜君同坐一辆马车。
修玉攥着手中帕子,惶惶不安地看着萧穆。她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今日却为他担心的很。修玉知道谋害官眷之罪,轻者流放,重者当诛,如今袁梦兰失了孩子,又长睡不醒。圣人召他们入宫,这是要怎么处置他呢?
萧穆觉察到修玉在看她,以知道修玉是在担忧他,于是侧身牵了她的手,温声道:“别怕,我在。”
修玉这次并未拒绝,而是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了一些。她摸着他分明的骨节,摸着那掌心一层薄薄的剑茧,心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冯宜君瞥了一眼他二人,极快便移开了眼睛。
都说常修玉不像从前那个常修玉,她也总觉得萧穆不是从前那个萧穆了。
从前那个萧穆,向来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会为护她们周全而舍弃自己的利益。说来也奇怪,自萧穆从渝州府回来之后,要么宿在东院,要么宿在前院书房,从来都未去过她们三个房中。虽说她巴不得萧穆不来,但是以她对萧穆的了解,知道萧穆虽然生得好,但分明是个衣冠禽兽,也万万不像如今这般清朗君子。
冯宜君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管萧穆变成什么样子,总归不是她的心上人。
......
马车换了小轿,几人被力士引去到了金銮殿。
萧穆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修玉正欲跟着进去,却被力士拦住,那力士笑道:“圣人请两位娘子去偏殿稍候。”
冯宜君拉住修玉,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金来塞到那力士手中,笑道:“王力士,我们去,只是这殿内有什么动静——”
王力士撇了一眼,笑着推了回去,道:“定安侯夫人不必如此,圣人若有什么吩咐,自会让我传你们。”
两人便挽手去了偏殿。
修玉起初还算镇定,可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等到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外面的宫女点上了宫灯时,她终于坐不下去了,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对冯宜君道:“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外面去个信。”
冯宜君暗道她这样个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今日如此慌张。于是上前牵了她的手,安抚道:“那些官眷回了家,帝京城早就传遍了,冯家和常家哪能没有消息呢?再说,皇子公主也都回宫了,怕是后宫也早就知悉了。能救的人都在设法相救,郎主吉人天相,不会出事得。”
话音刚落,外面的小力士便敲了敲门,恭敬地说:“请两位娘子移步秋波殿,长公主殿下有请——”
路上冯宜君拉着修玉衣角,悄声跟她说:“放心罢,这位长公主是萧太妃之女,咱们郎主的嫡亲表姊。先帝老来得子,生了这么一个女儿,甚是宠爱。长公主少时曾受温懿皇后教导,与圣人情分甚铸。先帝的公主们一个个远嫁和亲,或择我冯家郎君为驸马都尉。
偏这位公主因着与圣人情分深,自己挑了个心爱的郎君做驸马都尉,两人琴瑟和鸣,还是大央的一段佳话呢。你放心,长公主必定去圣人处游说过一番,如今是有了消息才来传召我们。”
修玉点了点头,她方才是太过慌乱,如今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如今无能为力,不如听听这位长公主殿下有什么消息。
两人齐步进了秋波殿。只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穿着一身金黄满绣蟒珍珠袄裙,扶额坐在鸾座之上,见她们来了,放下遮住脸的手臂,这才让修玉看清她的脸来。
她承了萧氏族人的好相貌,又承了皇家的矜贵威严,眉毛微皱地坐在那里。
李璇玑看着她,好像在看能活到三十多岁的平阳公主。可惜啊,平阳公主李璇玑薨于武德六年,那年她二十七岁,有夫有子,有疼爱她的阿耶,有长兄阿弟,有阿姊阿妹,虽说皇家无情,可那血脉里的情分是割舍不掉的。
年少时,阿兄带着她打鹿射鹰,牵着她的手一一笔一笔地教她写字;等阿弟出世,她便带着两个弟弟上墙掏鸟蛋,爬树翻墙出府,她那时候也傻得很,拿头上的赤金步摇去跟小贩换三块糕,她和两个弟弟一人一块。
等回府奶娘问她头上的金步摇怎么不见了,她就说不出话来,只得阿耶一顿教训。但是阿耶只会拿着竹条抽两个弟弟,可不会对她动粗,罚她抄几页书便算是重罚了。
两位娘子正欲行礼,坐上的长公主开了口:“都这个时候了,不必多礼,你们二人上来坐下吧。”
冯宜君开口问道:“长公主,如今金銮殿里是个什么况景?”
“承恩公和常侍郎都上了折子,七娘也进去劝了一回。我才进宫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瞧着圣人这次气得不轻,谁劝也没用,正要把穆儿下刑部大牢呢。”长公主语气里带着疲惫,“穆儿向来极有分寸,这次是怎么了......”
她忽而想起什么,看向常修玉,问道:“你便是穆儿新娶的那个侧妻?”
常修玉起身行礼道:“正是妾。”
长公主苦笑一下,道:“我进去的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值当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圣人面前受了十鞭子都不低头半分。如今一看你这样貌,真真的是生得极好。”
有宫里的嬷嬷敲门进来,在长公主耳畔耳语了几句,长公主脸上增了几分喜气,道:“如今倒是有个好事。徐国公世子求情,说这是他夫人先要打定安侯侧夫人,况且定安侯不知袁氏身怀有孕,护妻心切才为之,实在无辜。圣上见徐国公世子亲自出面,面子也就松动了。只是——”
“只是如何?”修玉与冯宜君异口同声的问道。
“他毕竟是伤了命妇,只怕是要被罢官。。”长公主低眸道。
修玉冷笑一声,这不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如今渝州府战事已平,圣人又靠着笼络胡人充盈了国库,稳定了朝纲。胡人将士打起仗来势如破竹,将东边大央近百年无可奈何的东夷一族都打回了白山以东,草原以北。圣人是觉得,他如今有胡商胡将在手,手中有钱有人有粮,不需这些大央的老将了。
他可不曾想到,如今萧穆被罢官,可会伤了多少老臣的心。
永定侯一生为大央守着北方边境,胡将乔氏以来便抢了节度使之位,袁梦兰出身的袁氏一族常年驻守东南,听闻近来圣人也派了胡人,直接去做副节度使,接替了袁梦兰兄长之位,虽说其位还在袁将军之下,但眼见着有野心夺权之意。
还未等修玉回长公主的话,圣人身边的大力士便来传话了:“宣定安侯侧夫人常氏入金銮殿觐见。”
长公主抬头问:“金銮殿内今有何人?”
力士低头恭敬地回道:“回长公主,只有两位圣人在。”
长公主转头对修玉道:“你莫怕,既然皇后娘娘在,必然会护着你的。”
修玉点了点头,跟在那力士后面又回了金銮殿。
金銮殿本是圣人的寝宫,后来也成了重臣议政之地,国朝的大事全在金銮殿重决策,谁也不想不到,,今日金銮殿中,竟会上演这么一出戏码。
修玉缓步进入金銮殿,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常修玉,你可知罪。”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修玉知道,那是圣人。
修玉低着头答道:“臣妇不知。”
“呵,”高座上那人冷哼一声,“你霍乱朕的两个勋爵为你犯下重罪,是为红颜祸水,还不知罪?”
“臣妇只不过是个想护着孩儿的母亲,臣妇之夫只不过是个护着妻子的夫婿。臣妇不知,做了分内之事,我们何罪之有?”常修玉的声音掷地有声。
“好,好,好。”那人连叫三个好,声音里带着怒气,“你的意思是你和萧穆无罪,那有罪之人是叫你们入宫问罪的朕了!对吗?”
“不是。”修玉坚定地说,“圣人自然无罪。是伤了朝廷命妇之人有罪。臣妇夫婿是为了臣妇伤了朝廷命妇,故罪皆在臣妇,臣妇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但请圣人莫要惩戒臣妇夫婿。”
皇帝气的甩了手边地盘龙金茶盏,道:“好,你自己要朕惩戒你,那朕可不罚不行了。赐毒酒。”
一个力士纹饰繁琐的金盘子上来,修玉拿起酒杯,目光却坚毅,她说:“请圣人给臣妇夫婿留一句话,言臣妇不怪圣人,圣人乃是明君,若以臣妇性命全了圣人大公无私之名,臣妇心甘情愿。”
说罢一饮而尽,修玉将酒杯掷于地上,三扣九拜后又道:“臣妇的夫婿与阿父见臣妇为圣人而死,也定不会怪罪圣人,只会叹圣人秉公执法。正所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人今日惩戒了我,是为天下万民做了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