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夏靖早早就到宫里给北帝拜年,但临走前还是给世子留话,让其好好招待贵客。
世子在府内等了一上午,直到午后时分,贵客才踏门而入。
初见时,只见萧烨身着月白色的广袖飞肩束腰长袍,周身素雅挺立,气质难得的清贵脱俗,只是唇色发白、气色稍差,看起来似有暗疾。
“新年好!”萧烨右手成拳,左手包住,向世子作揖。
世子依旧以面具示人,无人知面具下是什么表情,“烨公子新年好。”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两位少女的声音。随即,人已入了大厅,只见身穿红衣的圆润可爱,身穿绿衣的俏皮靓丽,两人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周身散发着热情奔放的气息,与一旁气质清冷的夏星儿以及寡淡的林嬷嬷形成鲜明的对比。
“公子公子,隔壁那隐鱼馆挺好的,虽不比我们质保宫方便,但里面还配有个小庭院,好适合我们晒太阳啊,只是里面没有厨房,好不方便啊······”红衣少女愉悦地蹦到自家主子眼前,完全没有顾及到旁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连串话,萧烨只好轻咳一声,示意其闭嘴。
世子在听见“隐鱼馆”三字时也弱弱地睨了一眼紧跟在少女身后的林嬷嬷,嬷嬷则低着头,一语不发。
“放肆!”萧烨看着自家婢女跳脱的模样,嗔怪道,“还不快给世子行礼”。
红衣少女瞧着自家主子脸有愠色,识趣地收了刚刚的活泼样,转而庄重地向世子行礼,“奴婢禾枝给世子拜年,祝世子新年胜旧年,岁岁如意、岁岁安康。”
随后,绿衣少女也跟着莞尔道:“奴婢桂味见过世子,祝世子交年换新岁,长保身荣贵。”
几人一番寒暄后,众婢女纷纷退下,屋内只剩世子与萧烨两人。
萧烨见内室鼎香氤氲,布置陈设简单朴素,与城中贵族的华贵装饰并不相同,而内室的主人除了脸上那个黑色面具外周身也是毫无配饰,只是一双清澈的瞳仁似曾相识,一段往事就要涌上心头。
世子见人从进门到如今坐下还是一直盯着自己看,早已心生嫌弃,但还是礼貌地说道:“隐鱼馆虽格局不大,但一应俱全,公子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道出,无需客气。”
萧烨自知失礼,端起桌上的香茶轻啜一小口,尔后缓缓道:“不怕见笑,我看世子与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
世子眉眼一挑,刚好目光落在萧烨那张苍白的脸上,可谓是我见犹怜,此等姿色若是个女子定能祸国殃民,也难怪萧音那傻丫头会着道。
“只怕公子认错人了。”世子只认为这是对方客气的托词,于是毫不客气地回道。
见状,萧烨笑了笑,似有所遗憾地说道:“是啊!我们已有八年未见,只怕相见不相识了。”
此话一出,世子倒是想起了八年前的往事,可这八年前不正是天河之战的时候嘛!
还未等人细想,萧烨已经恢复以往的清雅之态,莞尔笑道:“隐鱼馆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
说到此处,清雅公子已经面露难色。见状,世子嘴角不由一勾,“陛下已让我们夏家用心招待,公子有话尽管直说好了。”
萧烨略微迟疑半会儿,讪讪道:“实不相瞒,我和禾枝、桂味三人都爱做菜,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就煮煮饭,研究研究菜式,但刚刚问了府内的管事,说大厨房要走到西院那边,离我们这里很远······”
世子从未想过做饭会与这位清贵公子沾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萧烨见人迟迟不回应,又道:“其实我们也只是闲着没事找事干,要是世子不方便,其实我们······”
听到这里,世子已知晓此人是看中了自己那个用来煲药的小厨房,想来这厨房平日里也没什么作为,闲在那里也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给有心人发挥所长,于是当即笑道:“我这边倒有个小厨房,平日里只是用来煲药,公子要不嫌弃请随意。”说着,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萧烨笑着道谢,并表示以后发明什么新菜式一定第一时间给世子尝尝。
待萧烨离去,世子脱了面具和衣躺在榻上小憩,迷蒙间他梦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剑眉星目,玉面朱唇,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小曦,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她也喜欢我,我已经让父皇去求亲了。”少年望着他不羁地笑着,眼神里满是欢喜与愉悦。
“小曦,我新练了一套剑,你给我瞧瞧。”少年持剑玉立树下,嬉皮笑脸地朝他挥手,随即剑风骤起,剑气凛然,溅起的沙尘迷了眼,他不得已闭上了双眼。
“小曦,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不想你去战场······要不你喝完我那杯喜酒再去吧!”等再次睁眼时,他与少年来到了城门下,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只是一双明眸似有哭过之迹。
“小曦,她去世了······呜呜呜······我好难过啊!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他如入黑暗的漩涡,完全找不到少年的身影,但他却听见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小曦······对不起······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你······”他似被困住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路,也没见到那个少年,直到后来连那个声音也不见了······
世子猛地一睁眼,四顾茫茫。他许久没梦见那人了,却不知为何今日又重新梦见了,他深知刚刚不过一场梦,但仍忍不住默默流了泪,待到呼吸平缓时,方觉全身又湿又冰,甚至一双手都是颤抖的。
他刚醒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望向窗外的星空,应是过了晚饭,又想起刚刚的梦只觉得心惊胆颤,只好捂着胸口愣了半晌。
“世子可醒了?”来人的是将军府的管事林嬷嬷,见人要下床,林嬷嬷忙上前服侍,但世子却一手甩开了嬷嬷的手,并且冷声道:“可是将军回来了?”
“是!”林嬷嬷瞧着自己那双被甩开的手,眼尾微红,低声道:“一个时辰前将军已经回府与大家一同吃饭了,但将军念及世子近日身体不适,就没让下人们打扰,此时将军正在书房看公文,将军让老奴传话,请世子用膳后去一趟书房。”
世子面无表情地轻嗯一声,随后便戴上床沿放着的那个黑色面具。
用膳时,世子忽然又道:“今天可是下雨了?”
林嬷嬷愣了愣,欢喜地答道:“刚才确实下了场春雨,现在天气更寒了,外面湿漉的地面甚至结了一层冰霜,待会儿世子可要小心看路,内室这边老奴也会教人持续拢火,保证······”
还未等人说完话,世子已经将手中的玉箸摔断,“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在我面前奴婢前奴婢后的,如果你继续这样,就不要再来问花小院了。”
林嬷嬷低头看着地上的玉箸,哽咽道:“知道了。”说着又将早就准备好的新玉箸呈上。
“坐下一起吃吧!”世子看了对方一眼,说道。
林嬷嬷似乎有所迟疑,立在那里并没有半点动作。世子又道:“陪我吃顿饭很难吗!”
说罢,他将人硬拉到桌上,并且将新玉箸以及自己身前干净的碗递到对方手里。林嬷嬷红着一双眼不再抗拒,只是默默地吃着世子夹给她的菜。
“隔壁那位怎样了。”世子问道。
林嬷嬷一愣,方道:“隔壁的公子下午的时候一直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晚饭也是我们配过去在里面吃的,直到现在也没出门。”
“那个小婢女呢?你让她去做什么了。”
“老······赵野那边有些药材混淆了,我让那丫头去帮忙分类。”
世子点点头,漱口后起身就要往外走。林嬷嬷知道他就要去见夏靖,忍不住又嘱咐道:“等会儿见到侯爷,世子无论如何都不要动怒,大过年的别惹他生气了。”
夏靖办公的书房叫若愚室,位于将军府的东边,平日里守卫森严,不是谁都能进出,与世子的问花小院一样,属于府内默认的禁地。
世子来到门外,略整仪容方踏步进入若愚室,入室后便漠然地朝这位生父行礼。
夏靖虽看不到面具下的具体表情,但见人眼神冷漠,心中已微有不满,“去年中秋时节,北方姜戎族派了他们的大王子驹兹来我们北晋求亲的事情还记得吧。”
闻言,世子点点头,却依旧默不作声,只是好奇夏靖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起朝中之事。
“驹兹当时对六公主一见钟情,当即向陛下求亲,但陛下疼爱公主,没有当场答应,结果没过几天,驹兹居然暴死在无名街头,尸检结果却是纵欲所为,为此陛下多次向姜戎族表示愧疚,还专门派使臣前去送礼吊唁,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姜戎族国王驹严如今又出尔反尔,已经向边界北崖进攻,陛下派我后日领兵出战。”
听到此处,世子不知为何凛然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陛下可有让我也去应战?”说罢,嘴角又似有冷笑。
夏靖忽然面露愠色,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是念及林氏,你才苟延活到现在。我如今也可以实话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永远别想死在我前头。”
“没错!八年前我确实想一死了之,而死有很多种,但最好的还是死在战场,这样除了能给自己讨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外,还能为夏家挣了点功绩,可谓是死得其所!物有所值!”
夏靖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心里话说出,一时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个死得其所!好一个物有所值!”说着,夏靖将人上下打量一番,但对方显然毫无畏惧,还是一张面具脸,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而这一切都是夏靖平素最看不惯的模样。
“怎么?回到夏家就这么不愿意?宁愿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要如今的锦衣玉食?”
世子知夏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但想说的话已经说了,便开始默不作声。
夏靖见人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好啊!来人,家法侍候!”
闻言,夏小四走进屋内,见状扑通一声跪地,“将军,手下留情!世子大病初愈,折腾不起啊!而且这大过年的,要是传到圣上那里,怕是不好!”
夏靖睨了夏小四一眼,冷笑道:“难道圣上还管老子打子?”
“圣上贵人事忙,确实没时间管。”忽然,世子接话道:“我刚刚确实惹了父亲生气,父亲要想打尽管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接着又对小四道:“你赶紧去准备准备吧,等一下误了此事,该伺候的就是你了。”
夏小四与夏十二这些姓夏的兄弟一样,本是孤儿,被夏靖捡回来后便在夏家长大,对夏家父子的相处之道也是见惯不怪,只是这还是头一次大过年的“行刑”,一时面露难色。
“你还愣着在这里干什么?他现在是皮痒了,求着你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