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世子已经恢复如初。午后,更是如平日一样在问花小院的小书房里挥动笔墨,夏星儿则在一旁时而研墨,时而给熏笼加碳,两人默契地一直无什么交流,但气氛却出很好。
直到半个时辰后,夏絮来报,说四王子与六公主来了。
闻言,世子放下手中狼毫,深邃的眼眸忽然一沉,“他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你啊!”六公主全名萧音,号称抚柔公主,是北晋帝唯一的小女儿,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性格向来刁蛮任性、不拘小节,甚至还有点男孩子气,此时正大大咧咧地走进书房。
黑色面具下不知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深如海水的双眸还是循着娇滴的少女声看去,只见比自己小八岁的小表妹此时正身穿褐色男装意气风发地朝自己走来,而身后的四王子萧洛,一身藏青锦袍,只是那把富贵逼人的金扇子实在惹人注目。
“哎呦,两位殿下,能不能慢点呢,奴才都跟不上了。”说话的正是四王子的小跟班阿福,此时手里提着两大个锦盒,似有喘息之状。
“就是就是,公主你们就不能等等奴才嘛?”随后六公主的贴身侍女阿圆也提着两大锦盒紧跟着。
见这两男两女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来,世子抿了抿唇,似有话要说但却又不说,眼神中甚至带了些许愠色。
“哎!都叫你们平日多锻炼了,不就两大盒吗?”六公主手叉腰,正想继续发难之际,萧洛用他那把金扇子轻轻地敲了敲自家妹妹的手,“好了,别忘了我们今日是干嘛来的。”
“噢!”说着,萧音伸手到熏笼那里取暖,“表哥,我们今日是奉父皇之命,给你送补品的。”
“皇上?”世子轻启无色的薄唇,温言道。
“今日父皇升殿后,留了姑丈吃午饭,父皇问起了你,然后姑丈就说你昨夜病发了,父皇一听那个着急的,刚好那时我和四哥都在,便叫我们立马给你送些补品,这不就来了。”说完,萧音蹙了蹙眉,下意识道:“表哥,你这病要不要紧啊!”
世子故意咳嗽几声,“不打紧!”
“都这样了还不打紧。”萧音看着世子那毫无血色的唇,不由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已经去世的先太子萧琰,当初她这个大哥也会偶尔心绞痛,也说自己不打紧,结果一夜间就吐血身亡了,一想到这里萧音鼻尖一酸,索性将脸偏过去,不愿与人对视。
“六妹你别这样。”萧洛看着自家妹妹这般模样,知道她准是又想起那个短命的大哥,如今又生怕失去一个看似短命的表哥,于是连忙安慰道:“我看这小子命硬着呢,你想当初那么凶险,连御医都说不能治了,结果却来了个神医赵野给他挽回一命,如今还能好好地跟你喝茶聊天,我看这小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世子那两声咳嗽本只是想让宫里的人知道自己真的病入膏肓,可没想到却引得萧音泪眼汪汪,一时也有些无措。于是索性默默地起身朝北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谢主隆恩。
“我父亲可有跟你们一同回来?”世子一边示意夏絮接过阿福阿圆手里的锦盒,一边道。
“昨晚你病了不知道······”萧洛叹了一口气,又道,“姑父一时半会肯定没那么快回来。”
闻言,世子倒没有急着问下去,而是引着两人入座,此时星儿刚好给众人备好了热茶。
萧洛看着这长相出众但却气质清冷的婢女,顿时眼眸发亮,“兄弟,什么时候招了这么一个小美人?”
世子不由地瞥了一眼这传闻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四王子,然后悠悠地喝了口热茶。六公主见自家哥哥一见美女就一脸痴傻样,刚刚的伤感瞬间全无,只觉得有些丢脸,“四哥,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我这也是正事啊!”萧洛眉眼弯弯,目不转睛地看着星儿道。
世子看着萧洛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婢女,冷声道:“星儿,你去外面扫一下积雪吧。”
闻言,冷美人夏星儿给众人拜别,转身就到外面扫雪。
望着美人离去的背影,萧洛不禁觉得可惜,“兄弟,这丫头真的可以,你看这身姿、这容颜,就算是后宫也没几个达到这级别的,就是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跟如今这天气一般,不过有性格有性格,本王喜欢。”说完,还不忘咽了咽口水。
世子朝人翻了个白眼,无情地说道:“我府里的人,你都别想了。”
“嘿,你看你这人忒吝啬,连个婢女都跟我计较。”
六公主有些看不过眼了,也翻了个白眼说道:“四哥,你能不能不要一见美女就两眼发青光?咱们顾及一下皇家颜面行吗?况且四嫂嫂长得不比这婢女差啊!只是你自己老是对人家有偏见。”
萧洛一听见萧音说起那个女人,一整日的好心情都没了,世子见人脸色黑得如炭一般,嘴角微勾笑了笑,但还是识趣地换了话题,“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闻言,萧洛换回了纨绔子弟的嘴脸,表情甚至有些夸张地说道:“昨夜,那个出大事了!你隔壁的质保宫走水了,烧了整整一晚,黎明的时候还在烧,现在估计就成渣滓了。”
“什么?”这次轮到萧音不淡定了,惊讶地差点喊了出来,“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啧啧······这么大的事你知道又能怎样?”萧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接着又说:“昨夜我刚好在隔壁的隔壁的醉春楼楼顶,刚好瞧见了。”
世子与萧音不约而同地再次白了对方一眼,知道他昨夜准在那醉春楼与姑娘们吃喝玩乐了一整晚。但鉴于对质保宫的担忧,萧音还是厚着脸皮地问道,“那······有人受伤吗?”话音一落,向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六公主,此时此刻竟显得有些娇羞、有些担忧。
萧洛早就知道萧音喜欢南晋质子萧烨的事,只是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四王子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妹妹为何如此想不开,放着丹凤城的千百青年才俊不要,偏偏学人家一见钟情,并且还是南晋的质子。
“放心,你那个烨哥哥没事,好得很!”萧洛摇着那把金扇子缓缓道。
“那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世子忽然道。
萧洛愣了愣,又道:“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可听说昨夜不光发生火灾,而且还有人刺杀南晋质子,不过幸好人没事。只是这事关乎南北晋间的太平,非同小可,于是今日大臣在大殿上商议此事。”
闻言,世子点点头,“那圣上是如何说的?”
“父皇觉得这件事是人为,难保是北方的姜戎派人来祸害,也难保是南晋有人故意为之,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北晋自己人干的,所以已经交由忠正院去查了。”
忠正院是只听令于北晋帝的一个特权监察机构,平日里只办理北晋帝亲自交待的事情,集查案、审判、缉捕、刑狱于一身,权力极大。如今这质保宫失火案已经出动到忠正院,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另外,我还听说一件事······”萧洛故作玄虚,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闻今日升朝,南晋质子萧烨也去了,他认为是有人故意谋害,希望父皇给个公道,还说现在没地方住了,希望父皇给他重新安排一个住处。”说着,萧洛朝世子挑了挑眉,“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两件事中一件事已经交给忠正院,另一件事也不难,只要父皇一句话,哪里不可以住,怎么还故意提起?”
萧洛拿起他那把金碧辉煌的金扇子,看似潇洒地扇了扇。
世子睨了萧洛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就说。”
“嘿!我说你这人就是一点也不幽默、不风趣。”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只见世子的眉目不善,想必面具下的神态更不友好,迟疑半会儿,终是说道:“罢了罢了,直接告诉你吧,你家不是供着位神医吗?”
闻言,世子挑眉道:“赵野?”
萧洛点点头,又继续说道:“那质子不知哪里听说了赵野的事情,殿上直言要请赵野这位神医给自己看病,还说刚好房子也没了,不如直接入住将军府,省得他跑来跑去。”
听到此处,世子眼色一沉。自从八年前从战场上回来后,他一直深居简出,虽从未亲眼见过质保宫那位南晋世子,但从萧洛和萧音以往的反馈中也可得知,那世子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前两年更是受了风寒差点一命呜呼,幸好被宫里的一位太医救了,可病根却一直没能除掉,如今那位老太医已驾鹤,质子为了保命斗胆在殿上直言要赵野给自己看病也算情有可原,北帝不会不答应,只是入住将军府一事就很不妥。
“让赵野医治不是难事,只是住在将军府不方便。”世子毫不隐讳地直言道。
萧洛抬头一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世子锃亮的面具上,神思不由地回到了十九年前。那时他才8岁,如往常一般偷偷溜出宫外玩,在经过将军府时却发现府内红火滔天,就如昨晚的质保宫一样,正是那次的火灾夺去了世子的生母禾佳公主以及世子的双生妹妹阿月。世子虽在火灾中侥幸存活,但却毁了容貌,自此性格大变,不愿见人。
先帝因痛失爱女于当年驾崩,随后萧定远也就是当今北帝继任帝位。北帝因念及禾佳,向来对自家妹妹唯一的血脉很是疼惜,甚至比自己亲生的儿女看起来更要爱惜几分,知外甥有容貌焦虑,于是下旨准许其以假面具示人,世子这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后来天河之战中,夏家父子齐上阵,共同击退南晋军队,为此世子差点丧命。但经此一战,这位世子受到了朝中人的关注,而夏家权势更盛从前,但也招惹了不少人的嫉妒与怨恨,甚至有些不怕死的直接殿上死谏,要求北帝收回夏家兵权,可北帝迟迟没动静,甚至对夏家的宠爱更胜从前。
而这一切除了源于北帝对夏家的信任外,更多的估计还是因南北晋双方局势的不明朗以及暂时找不到夏家痛脚。如今倘若让质子入住将军府,难保将来不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借此大做文章,只怕单单一个“勾结外敌”也够夏家呛的了。
想到此处,向来阔达无忧的四王子也皱起了眉,只有心思单纯的六公主傻乎乎地说道:“将军府有那么多房间,怎么不方便了。”
萧洛看着自家妹子那副十月芥菜的模样,摇了摇头,随即又用那金灿灿的扇子往人头上一敲,笑道:安南世子性情孤僻乖戾,不喜与外人接触这事整个丹凤城都知道了,你难道不知道?”
萧音一听,美目微蹙,心道:要是表哥不愿意,父皇肯定也不同意,那自己不就不能借着来将军府的机会跟萧烨套近乎了?
世子瞧着萧音心怀不轨的模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又拿起茶杯小嘬一口,只觉得茶水不涩不淡,恰到好处。
萧音哪里知道自己两位哥哥脑袋里的弯弯道道,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位公子烨,于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死皮赖脸地说了一通那位质子的好,世子被缠得烦了,只好道了句:“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萧洛和萧音离开不久,固国侯夏靖就乘着步辇从皇宫里回来,到家时已是晚饭时间。
因今夜是年三十,夏靖与夏明朗难得同在家中,一家人完完整整地吃了团圆饭。饭后,大家围坐一起闲聊,只是夏靖跟世子向来关系不好,两人从前一说话就吵架,如今索性无话可说,一旁的夏明朗与宝珠则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地你侬我侬。
其中,夏明朗是军中出了名的段子手,每年守岁时为博美人一笑,都会精心准备一番,今年也不列外,此时正惹得宝珠笑得前仰后合,而向来不苟言笑的夏侯爷也会被逗得忍不住大笑一通,世子更是直接评论两三句。
随着夜渐深,城里开始炮竹喧天,天上呈现出一片花团锦簇之像,惹得众人纷纷抬头仰望夜空。
宝珠见红雨坠落,璀璨了整个星空,看得满眼欢喜。在这新旧交替之际,夏明朗手持长香,亲自将事先准备好的烟花点燃,只见冲天而起的亮彩在黑幕中绽放,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映入众人眼帘,最终化作一朵华丽的牡丹消失在夜空。
众人见元宝富贵得俗气,牡丹华丽得耀眼,不禁又笑了一番。随后,林嬷嬷领着一同守岁的几位下人到自家主子面前磕头拜年,大家都领了沉甸甸的红包,笑得格外灿烂。
夏星儿因第一次在夏家这么过年,一时显得有些拘谨,拜年时说话都断断续续不大利索,被一旁的夏明朗嘲笑了一番。而她本人则毫不介意,只因手中这沉甸甸的红包握着就让人高兴,估计也能弥补一下那半年工钱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