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靠近那卫兵严格把守的铁门，楚天枢就远远地看到了那一道有些佝偻又干瘪的身影，那是他只见过几面的师父。
他曾听师兄们说起过师父事迹，老牌中级军械师，一个独身的怪老头子，被火药炸瞎了一只眼，做人做事格外的严厉，正如其名——严之士。
也就是在师父出现的这一刻刻，楚天枢在心底对诸葛伤有了新的认识，再次仔细打量身旁的瘦小家伙，心里忍不住感叹道：“手眼通天的家伙！”
自从知道自己是机造处军械师学徒的身份后，诸葛伤便能猜到第二天早上就会有人来领走自己。这要么是对机造处有格外深入的了解，要么就是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推算能力。
“严首席，还是老规矩。人，你领走，但衣服是我们的，他的那一份薪饷得按月送来。”走到铁门处，城防军小头目向严之士说道，一脸的乐呵。
“明白！”严之士只是稍稍点头，面上毫无表情。
“严首席，你这次收的新徒弟很不错，和我有缘，以后我替你罩着他。”诸葛伤向严之士打趣道。
“滚一边去，我的人还不用你调教。”严之士恼怒道。
“哈哈，楚小哥，我先去仓库办事了，等会你忍着点疼啊，你师父下手可不比王二轻。”诸葛伤对楚天枢调笑道。
听着诸葛伤这话，楚天枢瞬间就愣住了，还有一顿打吗？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回去！”严之士丢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走了。
看着师父工服胸口绣着的四弧弯月，楚天枢第一次惊讶于师父的能力。在跟着师父回火器坊的路上，楚天枢的心都是七上八下的。
回到火器坊一楼大厅，所有师兄弟都已等候多时，看来昨夜楚天枢没按时回来，火器坊已经闹腾了一夜。
“各位随我严瞎子学手艺，时间长的也有七八年，短的也有一两年了。我平时待人严苛，处处谨慎，为的是什么？”
“大家身处机造处要职，一旦疏忽出了纰漏，那可都是杀头的罪。”严之士站在高台上对众弟子大声训斥道。
“我平日一向遵循，优则奖，错则罚，公正为人，不偏不袒。老六，你可有错？”
“有错！一错，辜负师父厚望，不能为师弟做表率榜样；二错，教导无方，以致师弟犯错。”六师兄立刻跪地认错。
“好，领十棍。”
“认罚。”六师兄应一声后，走到旁边的长椅趴下。
行刑的是大师兄，啪啪的长棍打在屁股上，棍棍吃疼，一旁的师兄弟们看得甚是揪心。
“老十一，你可知道错了？”严之士继续发问。
“有错，聚众赌博，目无规矩，擅离岗位，推脱工作。请师父责罚。”十一师兄从人群走出，含泪跪下。
“领棍二十。”
“认罚。”十一师兄也走到一旁领罚。
六师兄与十一师兄可都是少有的几个初级军械师，却是对这责罚毫无怨言，立即领罚。
“楚天枢，你可知错？”严之士看向楚天枢。
“我有何错？要错也是他们指使我去买的酒。”楚天枢不以为然。
“混账！行事浮夸，招惹是非。你走出铁门时身上穿的可是机造处的制服，如今你穿的是什么，是囚服！可有自省？”
严之士当头喝道：“学艺学艺，未曾学好做人，学手艺何用？”
那一声训斥，如晴天雷鸣，瞬间炸响在楚天枢的脑海里。
“徒弟有错，请师父责罚”沉默片刻后，楚天枢缓缓低头跪下。
“领棍三十。”
“认罚！”楚天枢沉声应和。
在一棍接着一棍的疼痛中，楚天枢突然明白了以前未曾懂得的道理：有的打骂是为使你屈服，而有的打骂却是因为疼爱，严之士也是严之爱啊！
“今日早会到此，各位引以为戒，切不可再犯。”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授业之恩，生当感激。师父教诲，时时刻刻，谨记在心。”众师兄弟齐声喊话。
“楚天枢随我来，其余人各归岗位工作。”严之士说完，转身走入自己的工作间。
楚天枢连着两顿打，浑身骨头快要散架似的，只能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爬上三楼。
来到师父的首席大师傅工作间，看到严之士正站在窗前出神。从工作间的窗口往外看，火器坊的一切工作都尽收眼底，师兄们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带领工匠们忙碌着。
“当年南蛮叛乱，我与你爷爷楚雄一起从帝都来此，在军队里担任军械师，随军队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苦难兄弟。”
“南蛮叛乱平息，军队班师回朝，而我与他却选择留了下来，半生戎马，也是倦了。”
“从军队里退出后，他回了山里开矿打铁，而我则是进了机造处做了首席大师傅。”
“我这辈子无儿无女，你既是我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半个孙子了。这顿打，是为人师的教诲，也是替你爷爷打的，你现在可还有什么不服气？”
沉默一阵后，严之士开口缓缓说道。
“师父，我错了。遇事浮躁，做事冲动，无规无矩，缺少沉稳，确实该罚。”楚天枢从未晓得竟有这样一层关系，此刻满脸泪水跪在严之士身后。
“虽能把你从监牢里弄出来，但你的身份不再是机造处军械师学徒，而算是囚犯，得穿囚服，受到监禁，不能离开机造处半步，也没有薪饷了，你可有怨？”严之士遗憾地说道。
“无怨，只求师父教我真本事！”楚天枢语气坚定。
严之士转过身，一把拉开工作台上遮盖的油布，在漆黑杂乱的工作台上，一杆长枪不停闪耀着银色的光泽，仿佛天上银河星辰一般的耀眼。
枪杆细长圆润，枪头由两个直刃、一个横刃制成，状如尖笋，刃间透出股股寒芒，刃下束有三道铁箍，可填充火药或毒药，神鬼难挡。
“这就是当下朝廷边镇一级的制式火器——梨花枪，因喷药筒内装有形似梨花的铁蒺藜、碎铁屑而得名梨花枪”。
楚天枢第一次见到梨花枪，眼睛都瞪直了，不知不觉间已是站起身来，向工作台步步走去，希望能更靠近一些，看得更真切一些。
“村寨是帝国最低一级的行政单位，村寨之上是边镇，边镇之上是都府，都府之上是行道，行道之上便是帝国最高的统治中心——帝都长安，大陈帝国共有三十六个都府，十二个行道，无数的边镇村寨，疆域万里。”
严之士回过头看着楚天枢，极为郑重地对其说道。
“这梨花枪只是边镇配备的最初级武器，越是往上，更高级的火器部门可制造的武器越是厉害，甚至有火炮飞龙，机关天雷。”
“你的眼界可不能仅仅锁在这青阳小镇里，你的世界只有是头顶的星辰大海，才能指引你飞向更远处！”
那一刻，楚天枢似乎触碰到了头顶上那一直想要触碰却一直够不着的世界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