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淘淘差点被人打死,西宁镇大火连绵烧掉了所有的东西。
梦中「苗婉」都出现了,大着肚子摸着她的脑袋, 由着苗婉缓过神来,莫名地嚎啕大哭。
「苗婉」不问她发生了什么,只问她: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受到惊吓、失去钱财、亲人重伤、自己也骨折的苗婉眼泪还在流, 整个人就愣住了。
发泄过情绪她也反应过来了, 这「苗婉」大概是她内心的渴望, 渴望「苗婉」能给她带来更多有用的知识,好弄死那群让她失去所有财富的王八蛋们。
可她也知道哭什么用都没有, 要做些什么才行。
搞钱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乔瑞臣就在她身边,正在小声跟几家长辈们说此次的事情。
“总共一百三十二个西蕃贼寇进入西宁镇,他们是从义庄那边过来的,泼油的时候正好挑了大家做午饭的时间,所以几乎没人发觉。”发现的人都被杀了。
乔瑞臣将带人屠了那些西蕃人也轻描淡写说了说, “那些人并没有去西面和北面,很轻易就解决了, 西平郡那边也没起太大乱子, 已经被镇压下来, 一时半会不会再出问题。”
“罪魁祸首……”乔瑞臣低头看了眼媳妇,“是条街酒楼的前东家于冒财。”
苗婉在朦胧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所有想不通的地方都想通了。
大白天的,贼寇是怎么进来西宁镇却没引起所有人注意呢?因为有对西宁镇熟门熟路的当地人带路。
西宁镇只是个因为固北军而兴起的镇子, 早前连村子都不是, 现在也没有城墙, 只有坊牌楼而已。
镇子西面靠近军营, 是有钱人和权贵居住之所,家中少不得都有几个好手护卫,家中守卫也更严一些。
西蕃人总共一百多号人,即便镇子不大,想全烧也烧不起来,只能选择圣人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无非是条街或者乔家,也就是东面和南面。
北边是镇子的出口,离义庄不算远,他们从不为人知的小路过来,要进镇子势必路过坊口,所以坊丁被杀。
至于为何烈火熊熊,百姓们都醒着却没能发现起火,让火势蔓延开来,也因为于冒财知道西宁镇百姓何时做饭何时吃饭,也知道柴火一般都放在哪儿。
泼油的时候大家做饭,闻到味儿也觉得正常,烧起来的时候大家在吃饭,想着大概是谁家火旺了点。
等反应过来,估计大火就很难扑灭了。
张娘子咬牙切齿地骂于冒财,“我就说做饭那功夫闻到有炸货的味道,还以为是阮家有人炸肉吃,肯定是于冒烟从自个儿的食肆里给西蕃人的油!这个生儿子没屁目艮的王八蛋!”
她气得狠狠往桌子上拍,只是眼睛进了辣椒水,又被火熏火燎许久,如今几乎看不见,拍了个空。
张三壮死死咬着腮帮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替阿姆‘嘭’的一声拍响桌子,一连串问候于冒财十八辈儿祖宗的话就骂出来了。
末了还要加个结尾,“就是叫他死的太轻易了点,这样的人就该让他下油锅!”
张娘子刚才被自家儿子拍桌子吓得哆嗦了一下,听准方位,一下子拍在张三壮脑袋上,“你要吓死你阿姆不成?阿婉随便甩了下菜刀,就砍他脖子上去了,这是老天爷也不想让他多喘一口气儿,你懂个屁啊!”
张三壮摸摸脑袋,不敢跟阿姆吵。
只是想到还昏迷不醒的阿达,还有早产下来虚弱的侄儿,伤了身子的二嫂,破了相的大嫂和……没了一条腿的大哥,他就擒着两泡泪,心恨得想将烧成灰的于冒财从地狱里拉出来,再挫骨扬灰一遍!
乔瑞臣本来还想说说圣人下了诛于家九族的旨意,感觉到旁边动静,立刻忘了说什么,赶紧过去看苗婉。
“阿婉你醒了?”
大家都凑了过来,见她确实醒过来了,赶忙去叫大夫。
本来听说苗婉昏过去了,云氏想着大概是自己哭银票给哭的,阮衾和大李氏没啥事儿想过来照顾外甥女,其他人也关心财神爷,更想听乔瑞臣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才都聚集在这里。
只耿氏不在,她忙着照顾吓得起了烧的淘淘和死活不肯离开她身边的乔蕊呢。
苗婉开口,嗓子疼得像被刀划过一样,“淘淘呢?”
乔瑞臣温声回答她:“在隔壁,她吓着了,有点烧,你骨头断了,怕外邪入体,所以没把你们放在一块儿,娘照顾她和小蕊呢。”
苗婉扫视过围了一圈的亲人,在张娘子还红通通的眼睛附近顿了下,又看向乔瑞臣张嘴想继续问。
乔瑞臣小心将她扶起来,“先喝口水,都活着,稍后我慢慢跟你说。”
苗婉心钝钝得疼,都活着,却不是都没事儿。
她努力压着鼻酸咽下眼泪,可怜巴巴看着大家,沙哑着嗓音开口,“咦呜呜好饿,想吃阿姆做的狗浇尿,我做梦追了一路,叫狗抢走了……”
众人:“……”
张娘子虽然还担忧家人,也忍不住被逗得露出浅笑,扶着张三壮起身,“瞧你这点出息,阿姆这就去给你做!”
她不怕自己瞎,只怕亲人有个好歹,也怕自己成为亲人的拖累,现在能有用,对看不太见的张娘子来说就是安慰。
大家伙儿都没啥心思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叫苗婉逗得哭笑不得,也感觉出肚子饿来了,让乔盛文和阮祈招呼着出去吃饭。
大夫给苗婉诊脉,确定她没什么事儿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乔瑞臣和苗婉时,乔瑞臣才小心避开她受伤的胳膊紧紧抱住她,“娘子别忍着,想哭就哭,有乔白劳在呢。”
苗婉嘴一瘪,泪珠子就线一样往下掉,她将脑袋扎进乔瑞臣的怀里,无声无息哭了会儿,然后才抹着眼泪抬起头。
“你杀贼寇,有没有又受伤啊?”
乔瑞臣拍拍自己的肩膀,“放心吧,只有旧伤,不耽误干活儿。”
苗婉被逗得噙着泪笑出来,靠在他怀里,怎么都不敢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可乔瑞臣明白她在想什么,小心替她擦着眼泪,小声跟她说话。
“阿达伤了脏腑,卧床休养一个月就能起身,往后仔细养着,不会影响寿数。”
“阿姆的眼睛……大夫只说要天山雪莲为引子,也许能配出一方药,即便暂时寻不得,往后也能看得见东西。”
“大嫂没什么事儿,只是撞晕了有些恶心,大哥……命抱住了,往后好好补气血也不会影响寿数。”
“二嫂生的孩子有点体弱,好好养着长大了习武强体也无碍,她身子不大好是心疼家里的猪和鸡羊都没了,哭狠了。”
“阮家没人受伤,三家的孩子们也都没受伤,只是被吓到了,有几个发烧的。”
苗婉鼻子囔囔问,“爹呢?”
“你没瞧见?刚才不是吊着胳膊呢?跟你一样,你是右胳膊,他是左胳膊,大夫还调侃你们翁媳俩伤的匀称,起码还有一个能写字的。”
苗婉又问,“那其他几家呢?”
乔瑞臣顿了下,“这还不太清楚,已经让阿墩他们出去看了。”
苗婉还是没忍住,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乔瑞臣,“你说,若是我没起聚福食肆,不想开千金楼,会不会……”
乔瑞臣低下头吻了吻她被眼泪沾湿的唇,打断她的话,“有没有你,贼寇暴虐,都不会放过边关百姓,你不必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苗婉垂下眸子,眨落一颗硕大的泪滴,没再说话。
她擦了擦眼泪,喝了口红糖鸡蛋水,小声问,“那被烧毁的银票,银子还有办法取出来吗?”
按理说钱庄应该也有记录,银票是要跟钱庄的记录对上才能取钱,发生灾祸,怎么也得有啥应对措施吧?
乔瑞臣唯一没说这点,不是忘了,是知道这才是更叫媳妇难受的事情。
他艰难开口,“阿婉,钱庄就在千金楼附近。”
苗婉眼神空洞看着房顶,所以记录也烧没了?
啥证据都没有了,她的钱真的长翅膀飞走了。
若说悲伤逆流成河,这一刻苗婉的心痛犹如大雨倾盆,还是冬雨,冰冰凉得浇透了她的心窝子。
她悲愤地拍了拍炕沿,“那银子就便宜了钱庄了?”
近两年的时间,她光银子就攒下了八万两,还有准备起客栈的银子和千金楼换回来没花用的金子,加起来超过六位数了啊!
就这么全没了,她不甘心!
乔瑞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是乔盛文从外头进来听到,下意识回答他,“不会,那钱庄原先是陈氏所得,这回陈嗣旭勾结西蕃人意图弑君,罪比谋逆,数罪并罚,陈国公府都要被抄家,所有金银自然尽归国库。”
也就是要归户部掌管,对这个乔盛文再了解不过!
苗婉瞪大眼,“可那是我们的辛苦钱呀?凭什么抄家还要连功臣的钱也抄走?”
她立刻忘了悲伤,扭头看着乔瑞臣,“相公,圣人走了没?”
“嗯……应该还没有,西蕃人动乱,固北军如今没有掌军之人,圣人决定坐镇几日,等斥候回来再下决定。”
反正陈嗣旭勾结西蕃人弑君这一件事情下来,甭管天大的孝道,都拦不住圣人动陈国公府和太后了。
如今不急着回京城,反倒是给摄政王机会拉拢人增强自己派系的实力,如此一来,摄政王就不可能由着陈国公府还挣扎。
那乔瑞臣和圣人当初互相推诿要牺牲一下弄个摄政王府血脉的孩子一事,就可以作罢了。
苗婉挣扎着爬起来,完好的左手紧紧抓住乔瑞臣,“那我要去见圣人!”
乔盛文和乔瑞臣对视一眼,都清楚苗婉是想做什么,父子俩不好说的话,儿媳妇既然想去……
“我先喂你吃饭,等淘淘退了烧,咱们就去。”
这苗婉没意见,她右手已经被木板固定住了,左手的话今天是阮祈做的大锅菜,只能让乔瑞臣来喂。
大概是胃口好的人身子骨也壮实些,当初苗婉想着,她一个土著,能养的好猪必然能养得好孩子,真切就拿淘淘当个小猪崽子喂呢。
所以淘淘只烧了一夜,就活蹦乱跳了,只哭着喊着要娘亲。
耿氏抱她进来,淘淘看到苗婉胳膊受伤,也不非得让娘抱,谁抱都行,只是不能离开娘亲身边。
这让乔瑞臣有点为难,谁也不知道圣人会在西平郡待多久,若是淘淘离不开人,苗婉也没办法去郡城。
还是苗婉心大一点,拍板,“那就带着淘淘一起去。”
乔盛文两口子已经出去看过外头了,到处狼烟动地,只怕还会吓到孩子,比乔瑞臣还不放心。
苗婉单手抱着淘淘亲了下,沙哑的嗓音很坚定,“她生在西北,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宁镇人,不管外头什么样儿,她都得知道,我们能护得住她,但她也得知道人间险恶才行。”
她比任何人都心疼孩子,可当初奶奶不曾将她养得四六不知,她的女儿也不能成为温室中的花朵。
最终还是耿氏跟着一起照顾她们娘俩,乔瑞臣赶车,一家子往西平郡去。
等出了门,苗婉才知道为什么全家人都不想让淘淘出来。
其实淘淘还小,她还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断壁残桓代表了什么,只是因着刺鼻的烟味儿和到处都黑漆漆的,有些胆怯地靠着苗婉。
反倒是苗婉,一路从西边没什么太大动静的道路拐出来,就听到了时远时近的哭声,还有被烧得几乎不能住人的屋子,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帐篷。
天还不算太冷,可天空在这样的黑灰之中却显得格外阴沉,好像让人从里往外觉得冷。
她一直掀着帘子,安静看着外头,到出了西宁镇都没说话。
耿氏和乔瑞臣都有些担忧,苗婉在他们心里一直胆子都不大,这回发生这种事情,铺子也付之一炬,亲人们还受伤不轻,对她的打击比任何人都大。
但苗婉已经没有继续哭的冲动了,只在路程过半时,轻声开口问,“娘,相公,你们说,西蕃人为何要烧杀抢掠?”
即便不曾教化,即便缺衣少食,即便强悍尚武,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求助大岳,或者用西蕃独有的东西与岳人做交换,也不是不能生存下去。
可为何,他们非得用烧杀抢掠的法子呢?这无异于另外一种竭泽而渔。
耿氏叹了口气,“有些人啊,生而为人却不做人事,所以才会被人叫贼寇。”
贼寇本就是野蛮的代名词。
乔瑞臣却知道苗婉不是问这个,他握了握苗婉的手,“因为他们不怕固北军,也不怕大岳的将士,他们觉得只要兵强马壮,这天下富足之地,就是他们的跑马场。”
就好比围猎时被圈起来的肥美草地一般。
苗婉认真点头,她想起伟人说过的话,落后就要挨打。
所以西蕃人才敢造下那么多杀孽,有她没她都会杀人,偏偏她成了这场浩劫的因,那她就该还西宁镇百姓一个果。
“相公,我不想走了。”苗婉安静靠在乔瑞臣身上,“起码不能这样灰头土脸的回京城,我想留在西北。”
耿氏没说话,乔瑞臣也没犹豫。
他嗯了一声,“好,我陪你留在这儿,什么时候你想回京,我再陪你回去。”
等乔瑞臣开口后,耿氏才拍了拍苗婉的脑袋,“那你和瑞臣就安心呆在西北,我和你爹回京,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再回来陪你们。”
京城里还有些人和事都需要处理,比如说景阳伯府这样的,苗婉现在连打脸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做爹娘的就得替她想周到了。
人可以留着等苗婉自己处置,但让景阳伯府继续耀武扬威,拿着阿婉母亲的嫁妆霍霍,那决不能够。
不过这些耿氏不想说出来让苗婉心烦,她看得出一路上儿媳妇那本就不多的脑子就没停下过。
圣人没有居住在定北将军府,只是住在了西平郡的驿站,如今这里已经被皇家暗卫森严守卫起来。
想要见圣人,还需要层层禀报,苗婉他们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孙成出来给带进去。
进门后乔瑞臣和耿氏都规规矩矩给圣人行礼,只有苗婉拉着淘淘跑了几步,尽量靠近圣人。
在暗卫怕是偷袭将将要出来的前一刻,娘俩噗通跪在了圣人脚尖跟前。
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跪坐,淘淘那小腿还八字外翻,跪得跟玩儿似的。
圣人唇角抽了抽,“表嫂这是……”
“呜呜呜表嫂我苦啊!”苗婉咦咦呜呜就哭了出来,“我和相公并着爹娘一家子都拼死拼活挣钱,想要为圣人分忧,谁知道竟然惹了大祸,连金银都被陈老贼给贪墨了去,简直是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淘淘被娘亲哭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为了给娘亲捧哏,还是被吓着了,小嘴一瘪也咦呜呜哭出来了。
光哭还不够,也拍着腿嗷呜,“苦啊,苦啊,啊啊……苦呜呜……”
原谅淘淘,她学会的话还不足以支撑她说太多,只能翻来覆去重复几个听懂的字儿。
耿氏和乔瑞臣脑袋往下扎,都有些不忍直视。
圣人被这娘俩哭得懵了一瞬,哭笑不得赶紧叫孙成扶他们起来。
“行了行了,先别哭,你仔细跟朕说说,要是属实,朕给你们做主……”
苗婉听到这儿,不用人扶,麻溜拉着淘淘起身,彩虹屁说来就来,“我就知道圣人您英明神武,聪慧不凡,公正严明,一言九鼎,您只要给做主咱们就好办了。”
说完她还冲孙成笑了笑,“劳烦公公……哦不,内侍大人您给上几盏茶?”
孙成:“……”公公是个什么称呼?
圣人:“……”好家伙,这是要说的话太多,怕嘴皮子干啊。
等茶上来,耿氏和乔瑞臣娘俩就跟锯了嘴儿的壶一样,光管着喝茶和看娃。
苗婉仔细跟圣人说了这两年生意的情况,掰着手指头跟圣人数,她每回掰手指都是自己最聪明的时候。
“聚福食肆和阮家快餐共挣了二十万两白银,其中有一部分家里人拿来起房子置办家用,养家糊口,另一部分拿来研究新食方,扩大生产力,比如养猪养鸭还养鸡和羊这些,三家钱财存到钱庄有十三万两。”
“千金楼每个月的流水都在两万两以上,利润大概占七成,到现在开张正好一年零一个月,刨除给兀良哈氏的干利,也还有足足十二万两左右的银子,不过九成都换成了金子和各种物什供奉到了陈老贼这里。”
“虽然西宁镇烧了个干净,可西宁镇的钱庄是秦茂管着的,他手里应该有总账,至于给陈贼的供奉,他府里肯定也有记录,这些得求圣人做主要回来还给我们呀!”
圣人觉得自己这会儿跟乔子承的小闺女有点像,就,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忍不住呢喃,“所以你不到两年挣了近四十万两?只凭两家铺子??”
这样的能人要是放到京城,甚至户部……国库还会缺钱吗?
“是三家铺子。”苗婉纠正,心里还偷偷嫌弃了一番这个数字。
要不是头顶有个老贼压着,她甩开膀子干,早把买卖扩张到郡城和其他县里去了,三家铺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利润何止几十万,几百万都有可能吧?
这事儿不能深想,想想就跟丢了几个亿一样,心窝子滋啦滋啦的疼。
圣人沉吟了下,有点为难,“可陈嗣旭这里的账目我都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你所提到的记录,你可还有其他能证明的法子?”
他一说,苗婉又想呜呜了,“西宁镇一把火烧了大半,最要紧的地方都烧干净了,我们口说无凭,只能求圣人做主啊!”
她又滑跪下去,主要是为了跪坐个舒服的姿势,“其实这些金银若是能供奉给陛下,我们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还觉得是荣光。
但是当初挣钱是为了给圣人办差,如今这些金银全都变成贼人之物被抄走,我们忠君之事拼命所得竟成了赃物,这叫人心里怎么承受得住呢?若是阿姆和阿达他们知道了,气都气死了呜呜呜……”
嗯?圣人顺着苗婉的话发散了下思维,这么一想,确实挺憋屈的。
功劳功劳没了,拼了老命就给敌人增加了点不痛不痒的抄家钱?
圣人轻轻咳嗽了几声,面上更为难了些,“表嫂快请起,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若没有证据,朕就将你说的金银给了你,传回京城,对乔家只怕是不利,肯定有人觉得你们是贪墨了陈家的钱财。”
苗婉冲孙成摆摆手,“我就跪着吧,起来跪下挺累的。”
孙成:“……”
她冲着圣人点点头,面上一副非常理解的模样,“圣人所言极是,那些天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动不动就想撞柱子的,确实能干出这事儿来,到时候还要劳烦圣人护着乔家,阿婉绝不敢给您添这样的麻烦。”
圣人:“……”望舒这个小表嫂真是一句一个大霹雳,总说的人喉头发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苗婉也不需要他回答,眼神明亮抬起头,直接给他递上梯子,“圣人应该知道,西宁镇这场浩劫是因为于冒财而起,也就是千金楼的前东家。
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因为我太优秀,挤兑的平庸之人过不下去,才会因嫉生恨,我既然是因,便要对西宁镇的百姓负责。”
她在圣人哭笑不得的目光中继续道:“臣妇愿意与圣人立下军令状,圣人令人归还乔家之钱财,每一个铜板都会花在西北的建设上面,我欲让百姓不受流离之苦,欲让将士不受苦寒之罪,欲让——”
其后的每一个字,哪怕圣人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会记得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话语是如何掷地有声,才能叫人下意识信了她。
苗婉道:“——让贼寇外敌再不敢来犯!”
乔瑞臣也跪到苗婉身边,“子承也算是为大岳抓住了谋逆之臣,不敢求更多,只求圣人恩典,让子承留在西北,守护边关百姓。”
圣人让苗婉的话惊了下,但也没将一个小娘子的大放厥词太放在心上。
可乔瑞臣的话让他大为震撼,“子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乔瑞臣若是回京,起码也是正三品的指挥使,而乔盛文被封伯位也顺理成章,到时候一门两高官,乔家成为新贵指日可待。
可若是乔瑞臣不回去,在西北凭军功之地,圣人也不可能略过在西北立下功劳的将士们,直接将他提拔太高,最多不过五品就到头了,剩下都要靠拼杀才能得。
他这一请求,至少在十年内,断了自己高官之路。
乔瑞臣叩头下去,抬起头眼神清明坚定,“臣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娘子之愿,本就是子承之愿,百姓为重君为轻,对圣人您而言百姓最为重要,子承忠君,能替您护得一方百姓,也是忠君,还请圣人成全。”
乔瑞臣的话让圣人不得不仔细打量苗婉一番,对她刚才的话下意识就想多信一点,主要这小娘子确实做了许多叫人惊讶的事情。
圣人沉吟片刻,问道:“苗婉,你可知军令状若完不成,会如何?”
“提头来见。”苗婉回答的很顺口,当然也不忘为自己要更多好处。
“只是此事说容易做起来难,最重要的是头顶不能再压一个陈老贼这样的混蛋,还得求圣人给相公个方便些的官职,也给臣妇留一道不被人压制的圣旨呗?”
乔瑞臣心窝子一颤,媳妇比他想的还厉害,不光想把钱要回来,类似免死金牌这样的圣旨也敢要???
耿氏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抱着孙女的胳膊发软,只觉得要是明年是乔家的忌日她也能理解。
圣人都气笑了,“那若是你拿着圣旨胡作为非该当如何?”
苗婉眨了眨眼,“不可能啊,锦妃娘娘性子如何,陛下您还不知道?那可是乔家教出来的。
我们乔家人绝不会仗着是圣人您的亲戚就胡作非为,定得更严格要求自己呢,您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锦妃娘娘呀!”
《春意浓》里面都说了,这位为锦妃遣散后宫,提前都把跪的容易给发明出来了,她没办法利用先知剧情做点啥,蹭个亲戚关系还不容易?
圣人被噎得没话说,还是等这两口子留下军令状,拿走圣旨以后才想起来。
“嘿,你说锦妃这嫂子,那嘴是怎么长的?连朕都给忽悠过去了!锦妃算半个乔家人,她苗婉可不是乔家养大的啊!”
孙成在一旁偷偷想,怎么长的他不知道,但怎么忽悠过去的他知道,肯定是叫小乔娘子那马屁拍的太舒坦了呗。
不过孙成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陛下,陈贼府上没搜到的东西,秦茂和陈志晟那里不都……”
“闭嘴!”圣人狠狠瞪了孙成一眼,脸色有些不自在。
他这个皇帝当得憋屈,国库不丰,私库也紧巴巴的,其他抄家的东西都得如国库,只有这几十万两能入私库。
他想多攒点银子好推广粪肥,他有错吗?
非得说出来显摆你知道的多!叫锦妃知道他为了扣下十万两银子算计她表嫂,往后他还能进得去寝殿吗?
“这事儿要是叫人知道了,你那腚就别要了!”
孙成赶紧给自己一嘴巴,苦着脸出去了,明知道自家陛下是个抠货,他何苦来提这一嘴呢!
回去路上,苗婉一直嘟着嘴,明明合计二十多万两的银子,圣人抠搜着就让把陈嗣旭府中送过去的金子给拿回去,银子就给了五万两。
那加起来总共也才十五万两,还有十万两左右就要不回来当了陈嗣旭的贼赃。
“当初不该给他们送羽绒服的,都送金子多好,起码现在能全要回来。”苗婉跟婆婆嘀咕。
耿氏好笑地点她脑袋,“你知足吧,说你胆儿小,胆儿最肥的就是你,谁叫你不跟家里人商量就要定什么军令状,若是完不成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苗婉靠在耿氏身上,“我的本事您还不信吗?我说过的事情啥没做到?”
耿氏面无表情,“多了,你说早起,早起过几次?说要少吃东西,少吃过几回?你的本事?除了会吃能吃你还能干啥?”
苗婉:“……”不是,您也没必要分析的这么清楚嘛。
她眼神转了转,正好对上乔瑞臣温柔的眼神,心里一暖,哼哼着又往乔瑞臣身上靠,“那您不信我也该信相公嘛,我们夫妻齐心,一定能打死那群西蕃人!”
乔瑞臣怀里的淘淘也往爹娘中间扎,“打洗!打洗!”
大人们被淘淘逗得都笑出来。
耿氏还是有些担忧,“你既然问圣人要了圣旨,娘也不多劝你旁的,只是就算没了陈嗣旭,你也别太张扬了,任何时候低调些都没坏处。”
苗婉麻溜点头,“我记住啦,您放心吧,被窝里吃肉,圣旨肯定也藏被窝里,等拿出来的时候才能吓住人。”
耿氏:“……”就,儿媳妇这么一说,她更不放心了。
可苗婉虽然看起来不大靠谱,对上沉默着支持她的公爹,还有得知她的打算后也不想走了的阮家人,还有坚定站在她身后的张家人,她还是鼻尖有些发酸。
甚至于家和杨家都来人了,孙老火一家三口带着徒弟也都过来了,只有林家人没过来。
张三壮吸了吸鼻子,“大舅叫人给我传了信,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大了,跑出来的晚,又着了凉,外祖母没了,家里有丧事,不好过来冲撞了孩子和坐月子的。”
“不过大舅他们说,不管要干啥,他和家里人都听咱们安排。”
苗婉沉默了会儿,让大伙儿都进了西院。
西院里有搭建好的帐篷,原本是打算在帐篷里给孩子们做一个木头乐园的,只是后头一直没住进来,玩具放在于家没过去拉,所以还空着。
将火盆子在帐篷里点好,大家都做在小兀子上,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怕乔家和阮家这些从京城和江南来的虽然吃过苦,但是没遭过这样的罪,怕是有些麻爪,张三壮先开口。
“虽然西宁镇上烧得不轻,好在所有的田地都没被毁掉,今年乡下算是大丰收,到时候几家的粮食拿出来,好歹大家还能有饭吃。”
孙老火也跟着点头,“不过天儿有些冷了,这几天我带着人在瓦市和条街那头煮姜水呢,还缺些药材得去郡城买,除了吃食,最要紧的是房子和炕。”
“有林家在,于家和杨家勉强也能算半个熟手,还有乡里乡亲们,一起起房子不算难事,我觉得还是保暖的被褥和衣裳这些比较重要。”阮衾沉吟着开口,看向乔瑞臣。
“兀良哈氏那边没受到太大的波及,只烧毁了一部分货物,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先将说好的——”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白了一下,猛地看向苗婉,“阿婉,咱们定下的契都被烧了。”
所以烤鸭方子和织布机给出去了,但跟巴音还有江南和登州行商定下的十年契,现在人家不认,不肯给鸭绒和布匹,他们也没有任何法子。
苗婉愣了下,她想说本事都在她脑子里呢,难不成还有人会短视到因为蝇头小利自断财路?
可想起过去乔盛文和乔瑞臣一直告诉她的世间险恶,又亲眼见了一场,苗婉不知不觉也成长了许多。
她看向乔瑞臣,现在陈嗣旭人被抓,西宁镇势弱,行商损失也不小。
北蒙和行商,还会跟乔家合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