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婉本来是想乔家、阮家和张家都去, 在千金楼干活儿的娘子军如果有愿意去瞧热闹的,也一起。
总之要高呼万岁嘛,人多了, 还有那么点山呼海啸的架势。
但话头子在张娘子这里就被打住了。
“快别,一想到圣人老儿就在你们家,我这腿都是软的, 更别说跟圣人老儿一个锅里吃饭了。”张娘子狂摆手。
心里想着无上光荣是回事, 腿脚不听使唤又是另一回事。
这时候的人跟苗婉不一样, 皇帝对他们来说就是高高在上的神,谁也不敢亵渎。
尤其张娘子还觉得, 自家是杀猪匠,杀孽造的多,现在又加上劁猪,子孙业也造下了,没得去给圣人添晦气的。
苗婉大概知道阿姆是怎么想的,偷偷撇嘴, 皇帝杀的人少吗?还是圣人跟前的暗卫杀人少了?
虽然她不清楚,可就说她们家乔白劳, 也杀了千人以上才有那八品的武官职位呢, 若是圣人连这个都介意, 不如让顾师傅给造个玻璃罩儿,罩在皇城里哪里也别去。
哦不对,皇城里死的人更多哩!
宫斗起来那是杀人不见血,踩着尸山血海才能登顶云阙。
所以苗婉劝阿姆, “您就不想看看咱们家地里的收成?再说圣人不介意这些, 他性子好着呢, 往后说出去您也是见过圣人的娘子, 到那儿都是头一份。”
张娘子有点心动,但迟疑了会儿,还是拒绝,“算了,你二嫂眼瞅着不到一个月就生了,咱们都走了,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她坐在炕上笑得一脸满足,“你阿姆我现在银子也攥在手里一大把,本来就是十里八乡头一份的老太太,再说你不是求了圣人要那啥火,让阿姆元宵时候能看烟花?到时候旁人也知道我是个体面老太太,至于伺候圣人这种体面活,还是留给你们乔家吧,咱是真不成。”
见阿姆确实是不愿意,苗婉也没强求,只是如此一来,耿氏也不想去了。
“千金楼歇一天,也好叫各家的娘子们跟家人们松快一天就是了,我带淘淘跟你阿姆做伴,要不咱们家的骡车也不够用。”
淘淘要是去,那家里其他孩子去不去?
家里其他孩子去,三家的孩子不带哪个,孩子心里都不舒服。
圣人是想去看收成,到时候折腾二十几个孩子过去,哪个家长不跟着都不合适,闹起来说不得要扰了圣人的清净。
苗婉嘟嘴,“那都是男人们去,就我一个小娘子也不像话呀。”要是来来回回都要做个小鹌鹑,她也不想去了。
可沤肥的事情本来就是苗婉在张罗,她不去叫乔盛文父子也不一定能说清楚,耿氏想了想,把闺女拉过来。
“那你们就两个小娘子去,正好家里还能清静些。”
乔蕊小嘴爱叭叭个不停,三家孩子都喜欢往她跟前跑,大家说着闹着就容易吱吱哇哇个没完,哪家大人也受不住。
正好将这小八哥推出去,其他孩子三五成群各玩儿各的,好歹能安静一日。
乔蕊被拉过来本来还一头雾水,听娘亲这样说,先是嘟了嘟嘴,反应过来立马高兴了。
“我去!”乔蕊特别高兴,“听驴蛋说这时候还有蚂蚱,蚂蚱用火烤可好吃了,我想吃!”
苗婉:“……”我也去,你口味还挺重。
既然两家的当家娘子都这样说了,苗婉第二天就和乔蕊一辆骡车,乔瑞臣和圣人一辆骡车,其他人都骑马。
一行人天不亮就出了镇子。
“我瞧这几日你和你娘子闹别扭啦?”出了镇子圣人就揶揄乔瑞臣。
乔瑞臣面无表情,“陛下想多了,没别扭。”
圣人哼笑,“你当我眼瘸吗?刚回来那日还哭哭啼啼挖了她的心挖了她的肝儿呢,这几日喊你比喊那个昆仑奴还顺嘴,偏生一句好话都没听她说。”
住在乔家这些时日,圣人算是看出来了,乔瑞臣这娘子真的有意思。
又怂又熊,转换极其自然,永远笑眯眯的,嘴上全是好话。
连家里的仆从都被她一口一个夸赞哄得喜笑颜开,恨不能给她拼命。
乔盛文两口子也叫这儿媳妇哄得,跟养亲闺女一样,比对亲闺女还上心呢。
头几日还能听到苗婉说自家相公的好话,得知乔瑞臣伤势好了大半,就是瞒着家里人让她白心疼好几日,这就开始闹腾上了。
偏生作得也不叫人烦,大家都看乐子呢。
乔瑞臣面色不变,“我回来就知道媳妇要生气,她肯支使我,就是愿意原谅我,我只会高兴,没有别扭。”
一个使小性子,一个高高兴兴捧着,哪儿来的别扭可以闹?
圣人:“……”好家伙,他这木讷寡言的伴读感情以前是闷骚?
不过圣人心里转了个弯儿,偷偷将这一茬给记下来,要是以后锦妃也这样,他说不定可以学起来啊!
因为出发早,一路走下来也不慢,他们到乔张两家地头时太阳才刚升起来没多久。
地里好些百姓都在忙,大都忙得脸上带汗,仍旧一个偷懒的都无,全干得热火朝天。
没办法不热,看到地里那沉甸甸挂穗的粮食,心里都烧着一把火呢,恨不能嗷嗷叫两嗓子,算算收成,梦里都能笑个不停。
圣人虽然不懂农作物,但是他也去过皇庄,见过地里快收成的时候农作物的风景,可没有现在这样一片金黄的密实,当即就来了精神。
赚了钱以后,乔家和张家又买了不少地,买了再跟附近的百姓们换一下,所以两家地几乎是连成一片。
这附近几乎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地方,都是乔家和张家的地。
圣人一路走过来,看到老百姓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也知道这是大丰收了。
下了骡车他就迫不及待问过来伺候着的张伯和吴伯,“沤肥的法子好学吗?所需要的东西贵吗?是所有肥料都只需要半个月以内的功夫就可以?这肥在地里好伺弄吗?”
张伯和吴伯得知问话的是圣人老儿,腿肚子就打转。
虽然圣人还挺年轻的,可俩人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满脑门儿的汗,一是害怕,二是麻爪,不知道屎尿屁怎么才能说成文雅话。
还是苗婉看俩人紧张的快晕过去,上前替他们回答,“春夏秋冬沤肥都是不一样的法子,春天适合水肥,夏天适合沤制粪肥,秋天适合烧制粪肥,冬天最好是草木肥。
制作法子不一样,对地里起到的作用也不一样,春秋大都是底肥,也就是养地的肥料,夏冬大多是基肥,用来促进作物生长的。
至于肥料用到的东西,大都是万物轮回的腌臜之物,人肥最佳,马牛次之,猪、羊、鸡肥最常见,但是需要的时候长,而且麦秸、草木灰还有石灰等都能作为肥料。”
跟圣人没必要说清楚怎么制作肥料,只需要告诉他都有什么,什么效果就行了,领导又不会自己干活儿,只想知道结果。
果然,苗婉一说完,圣人眼神都亮了许多,“也就是说一年四季都能追肥,那百姓们连冬天都能种地?”
“南方大多地方应该是可以的吧,我听曾……咳咳,听舅舅他们说应该能成,北方没那么冷多雨雪的地方也行。”苗婉刻意将比较神叨叨的地方不经意过个明路,而后才谨慎回答。
“但西北现在不成,风大雨雪少,地层太薄了,冬天还是以养地为主。”
其实种白菜啊萝卜啊这些养地也成,不过西北冬天太冷了,露在外头的菜容易冻死,人都有可能冻死,实在是不划算。
所以西北人总盼着下雪,只要一下雪,这地里头就能有水分,肥能渗进去,来年一锄头下去,土坷垃都是一块一快黑黝黝的凝固状,看着就肥。
圣人眼神微动,倒是没在意苗婉的不凡出处,只心想,若没那么冷的关内一带冬天也能种地,还不会损失地力,百姓们粮食就可翻倍。
到时还有粮税,大岳粮仓能存更多粮草,不用再头疼打起仗来该怎么办。
西蕃人几番猖狂,大岳都压着性子小打小闹,就是怕打起来国库吃紧。
圣人还有心多看看这作物收成如何,乔瑞臣就带着张伯和吴伯去收上等田的小麦,尽快算出亩产来。
阿墩则带着几个壮小伙专门去给苗婉收辣椒。
这东西才是苗婉眼里的金坷垃,又能吃又能取暖,还能当武器用,将来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的时候,西蕃人敢来,泼他们一脸辣椒水!
本来苗婉还想着让人吹一吹圣人的彩虹屁呢,但是提前被孙内侍听到禀报了圣人。
圣人不欲声张,即便陈嗣旭已经拿下,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孽,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他在西北,但并不知道他在那里,何时走。
低调些,路上更安全。
这些一下骡车,乔瑞臣就已经告诉苗婉了。
苗婉只是遗憾少了个吹彩虹屁的机会,但是乔瑞臣一说她也明白其中的干系,叮嘱了家中有身契的仆从们都不许乱说。
不过该与民同乐的事情,圣人还是很乐意的,以乔家的身份来做这件事也无不可。
圣人还掏了银子特地叫多买了好些肉。
孙老火和阮祈心知圣人仁慈,心里火热,带着所有的徒弟还有铺子里的活计在地头摆得满满当当,早早就开始做炖肉。
地里的佃户和百姓们闻着肉香味儿,得知跟去年一样,收完了就有肉吃,都感觉浑身带劲儿,干活儿一点都不惜力气,倒是让圣人看得心里感叹不已。
“若是所有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吃得起粮食也喝得起肉汤,朕就是在皇城里再被裹挟几年也心甘情愿。”
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相啊。
他话音刚落,有人抬起头擦汗的功夫,突然惊呼出声,“怎么那么大烟啊?”
“不是给咱炖肉哩?这么些人,烟大点也正常。”有人头都不抬就笑道。
也有人跟着抬起头看,主要是那味儿实在太香,让人馋得慌。
这一抬头就变了脸色,“不是!是镇子上起烟了!怎么这么大烟?”
现场做菜做饭闹哄哄的,本来苗婉还蹲在那里看辣椒,并没有听到,等叫嚷的人多了,她才起身回头。
这一回头,苗婉眼前就有点发黑,丢掉手中的辣椒飞快往乔瑞臣那边跑。
“怎么回事?相公!”苗婉莫名慌得,心几乎从心窝子里跳出来。
乔瑞臣也变了脸色,“有人在西宁镇放火!”
而且是大火,若非大火,不可能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到西宁镇的烟。
苗婉刚跑到他面前,就听到他这句话,脑子嗡得一声,成了一片空白。
这一刹那,她才明白过来,二舅舅为何那么无用,自己吓得摔断了腿。
因为在变故发生的这一刻,只要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还在里面,五内俱焚的滋味儿能逼得人失去所有的冷静。
她也不往乔瑞臣那边跑了,眼神不经意转到摇晃着尾巴的马上,尖叫一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直往马前冲。
这一刻她想不到自己不怎么会骑马,以前都是乔瑞臣牵着绳子溜她的,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弱女子跑回去能做什么。
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淘淘,她的淘淘,她十月怀胎的骨血,还在镇子上。
乔瑞臣本来还想跟圣人说什么,见苗婉这样子,吓得立刻飞身去追,将苗婉拦在怀里。
“阿婉,你冷静一点,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你让开!”苗婉没发现自己的嗓音比周边邻家的泼妇还要尖锐。
喊出这一句,她嗓子眼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失去颜色的唇瓣张张合合,就是吐不出字儿来。
乔瑞臣看得出她想说什么,淘淘还在镇子上,爹娘还在镇子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现在就回去,你相信我,我带你回去!”乔瑞臣不顾伤口因苗婉的挣扎又有咧开的痕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压着所有慌乱沉声喝道。
不是想凶苗婉,只是为了让慌乱成一团的媳妇听到他在说什么。
苗婉瞬间安静下来,失去亲人后,她从小就会看人脸色,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
她再闹,只会耽误时间。
相公跟她一起回去,才能救人,她一个人回去只是多添个废物。
乔瑞臣看着死死咬住唇瓣跟着他走的媳妇,心尖锐疼了一下,但也不敢耽搁功夫。
乔蕊也哭着过来了,不敢哭出声,捂着嘴眼泪连珠串儿一样掉。
苗婉没哭,她这会儿根本流不出眼泪,只紧紧盯着乔瑞臣,催他快点走。
乔瑞臣飞快到圣人面前。
圣人知道轻重,立刻吩咐:“让暗卫跟你——”
“不行!”乔瑞臣冷声打断圣人的话,话几乎冷到残酷,“我们谁都能死,您不行,让孙成护着您,带着所有暗卫往郡城去,无论如何您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说话飞快,“秦茂已经被捕,固北军即便有余孽也不会太多,军中还有斥候,西蕃人不可能大肆进犯。
最多是小股游勇通过不为人知的路子偷偷潜进西宁镇,必定是为了杀您,我需要您的信物调遣固北军在西宁镇周边的两个军营。”
圣人很清楚乔瑞臣说得对,只顿了一下,立刻掏出自己的印信。
孙成脸色一变,“陛下!”
这可是大岳皇帝的私印,能够调遣大军,还能够执掌皇城禁卫,这印信一旦丢失或者落在西蕃人手里,对大岳来说会是一场浩劫。
圣人直接递给乔瑞臣,“活着回来,这是圣旨!将印信亲自还到朕手中,朕就在郡城等你!”
乔瑞臣张了张嘴,单膝跪地,“诺!”
接过印信,他又将乔蕊教到孙成手中。
本来苗婉他也打算托付给孙成,毕竟跟随陛下往郡城去的人马武力值非常高,算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
苗婉二话不说,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拉着他往马那里跑。
她的眼神非常明确,不让她跟着,她会死,担心也会死人的。
乔瑞臣深吸了口气,见苗婉还从做饭的地方顺手拽了一把菜刀,喉头哽了一下。
不敢再耽搁,叫苗婉坐在他身前,带着两个会功夫的护卫和聚福食肆那些学了许久拳脚的伙计一起回西宁镇。
张三壮也要跟着,他家里人都在镇子上,可是已经没有空余的马了,急得他看着尘土飞扬流眼泪。
孙老火狠狠瞪他一眼,拿着自己的刀砍断了两辆骡车的缰绳,“赶紧着,别耽误了!”
孙老火也得去,他唯一的儿子还在镇子上。
阮祈又何尝不是所有家人都还在镇子上,可骡子也不够了,他没法子,想带着徒弟跑回去。
却被孙成等人给拦住了,“说不准他们在镇子上找不到人就很快撤离追出来,若是路上碰到你们,其他人跑得了,你们跑不了,不如跟着百姓往地窖里躲一躲,乔大人肯定会将人救下来的。”
阮祈不怕死,可徒弟们不能让他送死,劝着他跟着百姓们还有张伯和吴伯俩人一起往乡亲们家里躲。
乔瑞臣骑马飞快,比去的路上省了一半的时间,就看到了镇子的坊口。
可他并没有进镇子,反而绕过西宁镇直接往固北军营里去。
苗婉张嘴想要问,接了一嘴的风,心底比身上还凉,眼眶刺痛得几乎要落泪,但就是哭不出来。
她不敢哭,不敢松了那一口气,要是跟二舅一样吓晕或者哭晕过去,她会恨自己一辈子。
乔瑞臣像是知道媳妇要问什么,“还不知道镇子上有多少人,为了救人,必须带兵过去,否则我们两个只会没命。”
苗婉都很奇怪,自己明明那么胆小,但这一刻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竟然不怕死。
“我们若是能跟家人死在一块倒是不怕什么,但他们可能还活着,我们这样回去,会死更多人。”乔瑞臣声音冷沉,冷得几乎要将苗婉冻僵了。
她鼻子酸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只死死抱着乔瑞臣,嗓子哑得跟老妪一样,“再快点!”
乔瑞臣咬牙后槽牙,以最快的速度闯进离乔家近的那个军营,直接闯入此地长官五品骑都尉的帐篷,抬手与他看圣人印信。
“圣人口谕!点兵五百,随我杀进西宁镇,另点兵一千五,彻底围住西宁镇,一只耗子都不能走出去!”
骑都尉心下一惊,“可现下在此营中总共就不足三千人,若是大营一空,有贼寇从老庙山或河湟谷方向袭来该当如何?”
乔瑞臣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河湟谷附近也有军营,他们不可能此刻就埋伏在老庙山,即便有人在,我会派人去西郊阵营借兵一千守在老庙山下。”
这会儿还是秋天,山里各种兽类和虫草都多,西蕃人若是大肆来犯,必然有走兽被惊动,固北军立刻就能发现端倪。
因此在西宁镇这边驻守的固北军大都是冬天和春天才会格外警惕。
但乔瑞臣不会赌一个可能,西宁镇也不大,他带人杀一圈用不了多久,到时候将媳妇安顿好,他立刻飞奔前往西郊军营,老庙山下并没有人居住,只有个道观。
让人立刻通知道观的人躲藏,还来得及。
骑都尉也不敢违抗圣意,既然乔瑞臣拿着圣人印信,他确认过是真的,立刻就出门点兵。
乔瑞臣带着五百人先行杀进西宁镇。
苗婉在看到坊口被杀死的坊丁时,浑身就是一阵,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在乔瑞臣带她往乔家所在的地方跑,却被大火拦住,听见有人呼救的时候,乔瑞臣止住了马。
“你等我一下,我杀了人马上出来!”乔瑞臣耳朵尖,已经听到了西蕃人的动静。
若是救火,这么多火他来不及救,但有西蕃人,他需要抓住一个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准备做什么。
如果不抓这人,镇子上会死更多人。
乔瑞臣说完立刻翻身下马,杀进已经倒塌了一半的宅子里,苗婉耳边好像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听着像极了张娘子的声音。
这里离乔家已经不远了,苗婉浑身一震,胸口突然疼得她眼前发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让她几乎要疼晕过去。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学着乔瑞臣的样子,双腿夹了马肚子一下,哑声喊——
“驾!”
马飞快绕过大火,甚至她鬓角被火燎得卷曲也没引起苗婉任何注意。
实则乔家和阮家所有的人都在张家,而张家这会儿也确实陷入了生死存亡之际。
一行四个西蕃人,满院子翻找不停。
张屠夫和于氏生死不明躺在地上,张大壮躺在不远处,一条腿不见了,血流个不停。
他脸白如纸却还睁着眼,眼睁睁看着西蕃人离阿姆和耿氏带着孩子们藏的地方越来越近。
“在这里!”有个胖子突然高喊!
西宁镇上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偏偏张家杀猪,家里不少有好东西,为了避免总有亲戚上门要东西,早年做过暗窖。
张三壮在条街酒楼跟孙老火嘀咕过这事儿,于冒财曾经听了一耳朵。
是他带着一百多个西蕃人从西宁镇义庄旁边的缺口处闯进来的,这里晦气,好久没人过来修补。
西蕃人杀掉听见动静的坊丁,几乎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而后西蕃人以烧杀抢为主,于冒财亲自给千金楼放了一把火,才带着人往乔家去。
乔家和阮家早就听到动静,阮家藏在自家地窖里,乔家人都藏在了张家,那暗窖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谁也不知,竟然还有个于冒财。
张大壮咬着牙怒吼,因失血过多,像是□□,“混蛋!”
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卖国贼!
暗窖里藏不下所有人,张大壮和阿达带着媳妇躲在张家其中一个地窖,乔盛文带着张二壮两口子和耿叔一家三口,躲在另外一个地窖里。
于冒财知道一般人家地窖在哪儿,先将张屠夫三人找出来,这会儿又找到了暗窖。
很快张娘子和耿氏并着孙氏,带着二十几个孩子被拽了出来。
西蕃人用生硬的汉话问,“皇帝在哪儿?”
张娘子咬着牙护在耿氏和孩子们身前,“我们咋知道皇帝在哪儿?我们只是老百姓!”
于冒财呸了一声,“别信这老娘们,她身后就是犯了罪的大官娘子,她肯定知道皇帝在哪儿!”
西蕃人见耿氏死死护着孩子,手里还紧紧抱着个小豆丁,脸上浮现起残酷的冷笑,一脚踹开张娘子,将淘淘抢到手里。
“你不说,她死!”西蕃人冲耿氏冷笑,将刀架在了淘淘脖子上。
淘淘吓得哇哇大哭,西蕃人不耐烦,也不管淘淘还不到两岁,刀柄冲着淘淘太阳穴就去了,“闭——”
“住手!!!”苗婉大喊出声,嗓音又一次尖锐起来。
她以前不明白,碰到敌人喊‘你别跑’、‘站住’有什么用,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人内心最大的渴望。
渴望到什么程度呢?
她不会停马,也等不及马停下,更像是看不见敌人手里是一把刀,她只看得到吓坏了的淘淘,有可能被一刀柄打死的淘淘。
所以她握紧菜刀,竟然有力气飞身而起,避不开对方的刀锋,只将菜刀一扔,双手就往淘淘身上抱,生生将淘淘从对方怀里似抢似撞得夺了下来。
往地上摔的时候,她也下意识调整姿势,死死将淘淘护在怀里摔下去。
‘咔嚓’一声,跟着老爷从地窖里跑出来的耿叔忍不住蹦出个念头,多么熟悉的声音。
乔盛文在看到媳妇被拽出来就躲不住了,只让耿婶照顾强忍着呻·吟的杨氏,和同样不肯坐以待毙的耿叔还有张二壮跑出来,迅速将苗婉和耿氏还有张娘子她们护在身后。
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怎的,苗婉那菜刀没扔到西蕃人身上,却斜着飞下去,正好砍在于冒财肩膀一侧的脖颈处。
被阮祈磨得极为锋利的菜刀,直接就叫于冒财惨叫一声,捂着脖子嗬嗬着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这会儿谁都顾不上嫌他死的太容易,都紧张盯着四个逼近的西蕃人。
“你们,好!说皇帝在哪,否则死!”领头那个也就是抱住淘淘的那个西蕃人怒喝出声。
乔盛文刚要说话,苗婉仔细检查过淘淘,确定她只是吓坏了,并没有受伤,竟然是比当舅舅的好一点,胳膊骨折并没有耽误她起身。
她哑着嗓子开口,“我知道皇帝在哪儿,我告诉你!”
乔盛文脸色一变:“阿婉!”
苗婉左臂骨折,右手直接拽住荷包,冲着公爹示意,于氏和孙氏身上应该都有。
张娘子和耿氏并着孙氏也都反应过来,可张娘子没带,耿氏也没带。
孙氏拽下荷包,赶紧去将大嫂的也取过来,给张娘子和耿氏一人一瓶,跟苗婉统一战线。
西蕃人眯了眯眼,“你拿什么?”
苗婉掀开玻璃瓶的塞子,冷笑看着他们,“这是欢迎各位大人的好东西,请你们喝了此瓶,我就告诉你们圣人藏在哪儿了!”
“请吧!”苗婉大喊出声,直接将玻璃瓶朝着西蕃人甩过去。
乔盛文在这生死之际都有些诧异,他这儿媳妇素来是最胆小的,没想到现在在生死面前竟然还能站得住。
他不明白一个母亲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苗婉现在甚至都没想过铺子如何,隔壁燃烧着的乔家钱匣子怎么办,她只有一个念头——
搞死狗日的!
“啊!!!”四个女人甩出去的瓶子,有的被西蕃人给躲过去,总有甩到他们头上,也有溅到其他人身上去的。
四个人本来没当回事儿,反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问出大岳皇帝在哪儿,全杀了就是。
谁知道竟然还有辣椒水这样的东西,明明是液体,摔到人脸上火辣辣的,让人捂着脸惨叫出声。
因为现在没有喷头,甩玻璃瓶总有不方便之处,所以准备好辣椒水后,苗婉就给家里所有人都竖了草靶子,天天让人练扔飞镖的准头。
因此她和孙氏都扔的很准,耿氏也扔中了,只有张娘子没怎么练过,没能扔中。
唯一躲过去的是最边上的西蕃人,捡起玻璃瓶就往回扔,张娘子下意识站在卤蛋和被翠丫抱着的淘淘面前,正好被人扔了一脸。
“唔……”张娘子咬着手死死忍住疼痛,她听苗婉说过这东西不要命,洗洗就行,不肯让家里人更担心。
苗婉的菜刀已经被乔盛文接了过去,“你们都退后,我们几个对一个肯定没问题。”
苗婉:“……”虽然但是,谁给爹你勇气的?
她见张大壮面如金纸,将刀递出去,赶紧翻找出绳子,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跟孙氏一起,狠狠将绳子绑在张大壮断肢上方。
于氏没有太大的事情,只是撞晕了过去。
张屠夫被人踹了一脚,肚子上好大一个鞋印儿,说不准是内脏受伤,苗婉和孙氏也不敢轻易挪动,只能先去灭火,可是火越来越大,根本灭不了。
他们只能护着孩子和伤员,尽量避开火势。
不出人意料,乔盛文和张二壮、耿叔三人很快就被那西蕃人给踹倒。
那人提着刀要往苗婉那边走,乔盛文咬着牙想拼命。
苗婉深吸了口气,大喊:“相公!!!”那么近的距离,他怎么还不来?!
西蕃人狞笑,“叫祖宗,也没用!”
说着他抬起刀,冲着旁边护着大嫂和公爹的孙氏狠狠挥过去,想吓唬苗婉说出圣人的所在。
“噗嗤”一声刀子入肉的声音,闭着眼睛等死的孙氏尿都快吓出来了。
被苗婉拽开她才发现,好家伙,被砍的不是她,是那西蕃人。
乔瑞臣直接从被泼了辣椒水又被踹晕的西蕃人身上捡了把弯刀,将另外两个想跑的西蕃人也杀死。
“爹,你们没事儿吧?”
乔盛文喘着粗气坐在一旁,“我们几个没事,但你阿达和大壮他们受伤很严重,杨氏动了胎气,快要生了!”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张家的宅子和乔家的宅子火渐渐大起来,怎么都扑不灭,连阮家的宅子都受到影响。
他们先撤退到空地上,阮家躲在地窖里的人也跑出来了,见乔瑞臣在,都松了口气,赶紧过来。
“现在怎么办?”
乔瑞臣沉吟,“西蕃人就进来了一百多,已被杀了不少,我先送你们去我赏赐的宅子,请大夫过去,其他事情等杀光鞑子再说。”
阮家男儿都扶着娘亲和媳妇,孩子们都捂着嘴抽抽搭搭,大家都没意见。
家里还有辆骡车,这会儿也不管是拉货的还是干嘛的,叫张娘子,张屠夫和张大壮还有杨氏躺上去,苗婉也抱着淘淘坐在边上,大家往西边的乔宅去。
一直到大夫被请过来,好歹是没出人命,勉强算得安定下来。
淘淘哭累了睡着,杨氏孩子生下来也昏睡过去,就在大夫还进进出出忙着开方子熬药的时候,云氏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儿。
“我刚换了银票!都在卧房里没来得及拿出来,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苗婉本来固定好胳膊后,死活要守在淘淘身边,正好听到大舅母哭,脑子慢腾腾转起来。
哦,刚换的银票,还是她带舅母去的呢……
她和张家也把大宗的银子都换成银票了,全烧了呢……
条街和瓦市也被大火烧了大半,聚福食肆和千金楼都被烧了,是张三壮回来时看到的。
所以,她穿过来以后,辛苦两年攒下的家底,全没了?
“阿婉!”乔瑞臣风尘仆仆进门,就见媳妇捂着胸口软软往下倒,惊得脸色煞白扑过去将人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