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戒律司，一阵阵寒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苏洛洛缩了缩脖子，眼眶周围粉粉嫩嫩，怀着沉重压抑的心情快步走回九阳阁。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烦闷之情更甚，并没有因为恶人得到处罚而乐乐陶陶。
疯狂执着的模样，痛到极致的隐忍，冷冽刺骨的绝望。
这些都换不回一句后悔。
认识到错误明明比被迫去赎罪重要的多，往往却是不容易做到，容易忽略的部分。
容衡默默跟在身后，没有上前去打扰，瞧着她体型单薄，衣袍猎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狂风摧残的模样生出几分不忍。
他捏了一个御风诀，将吹向她的寒风尽数截断，朝着上空掠去。
减少了风的阻力，苏洛洛脚下的步伐加快，一回到九阳阁便钻进被窝中，默念几遍静心诀后，沉沉睡去。
睡了起来后，心情会好多，谈不上宛若新生，至少睡前纠结的问题会变得不那么沉甸甸。
每次遇上想不通的事情，她习惯性不去折磨自己的精神，陷入莫名其妙的内耗中，她更愿意选择放空。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只是在心里过不去罢了。
这一觉苏洛洛睡得极沉，醒来后已经入夜。她起身后在屋里转了两圈，左右张望也没看见容衡，准备出门去寻一寻。她将双手放在门柄上，朝内一拉。
雪花随着寒风吹入内室，飘飘然打转，晶莹剔透。
苏洛洛眼前一亮，月华影转，照在宫墙内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银河碎玉般，石子路两旁积了厚厚的雪。
容衡在雪中静静站了很久，玄色外衣都快要染白。一阵寒风吹来，他发丝微动，抖落些许雪花，面色平静，宛若雕塑，这场纷纷扬扬冷冽的雪仿佛是为他一人而落。
“容衡。”苏洛洛启唇，慢慢朝他走过去。
他转身就看见她小心翼翼踏着轻步，每落下一个脚印都吸着气，怕踩化了这片雪地。
苏洛洛盯着他的眼睛，颇为认真地问：“你不开心吗？”
“没有。”
“那你站在屋外淋雪做什么，会着凉的。”
容衡：“......”明明是师父不开心，怎么反过来关心他了。
她伸出手将他肩头的积雪拍落，顺其自然地碰了碰他的手，好冰。她握住他的一只手，双掌合拢，留出一条缝隙，朝着里面哈气，继而搓一搓。
小时候家贫，买不起炭火，外婆便是这样给她取暖的。冻僵的手指头很快就可以暖和起来。
容衡身体绷直，比之前更加僵硬，手上传来的热气令他忍不住颤栗，半阖眼眸掩盖住心底的情绪。
师父的手温热柔软，两手合拢才能够勉强包住他一只手掌。
苏洛洛出来没一会儿，双颊便和冻柿子一样。京都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猛，猝不及防。
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姑娘，出生以来亲眼见过的雪景屈指可数，从来不知道大雪纷飞是何种景象。
她轻轻一笑，笑声宛若轻吟低唱般美妙，道：“真美。”
容衡呆愣愣地盯着她出神，附和一句，“是啊。”
苏洛洛：“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他没想明白夸雪景怎么又牵扯到他不开心上了，两者毫无关系，苏洛洛却是拐弯抹角又强拉硬拽，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可能是她比较倔强，想知道足够真切的答案，也可能是她比较关心他的喜怒哀乐，所以......
容衡暗自掐灭了后一种可能性，停止了不合理的旖旎想法。
他叹一口气，如实道：“因为师父不开心。”
自从她一头钻进被窝，他的心里就堵得慌，无法纾解。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无力的感觉，好像没办法让师父开心。
他甚至想掀开被子将她带出宫散心，可他没资格，逾越的行为说不准会让师父更加恼火。
天上纷纷扬扬洒下雪花，应了他内心的景，便兀自站在园中看着大雪飞扬。雪下得很大，松散潮湿的雪花随风散落。
地面缓慢积起一层厚厚的雪，若是师父醒来想出门，必定要经过石子小路，放任不管的话，鞋袜踏过去会湿。
他一个时辰扫一回，然后接着站回原地，独自观赏这场突如其来的漫天大雪。
苏洛洛没猜到他的回答，完全出于意料之外，鼻尖通红，一时间从喉咙中扣不出来她想说的字。明明准备了一大堆安慰人的话，如今心皱成一团，酸极了。
眼眶中盈满热泪，她却骄傲地扬起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不让它落下，一字一句说着：“容衡，谢谢你。”
一瞬间，容衡有些晃了神，多年以后回忆起这场雪：情之所起，年少欢喜。
所谓病症，只是动了凡心的表现，他避无可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一切仿佛都按下了静音键，三界中只剩下了那个站在漫天雪花里的姑娘。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容衡大着胆子抬起被她捂暖的手，极力稳住自己的沉重呼吸，轻轻落在她的秀发上，替她将头顶的鹅毛飞雪扫去。
他喉头上下蠕动，这么近的距离，能够闻到苏洛洛发丝的淡淡清香，是浅浅的栀子花香。
“师父，夜深了，若是你想观雪，我替你拿一件斗篷出来吧。”
他嗓音嘶哑干巴巴的，说出来的话却轻轻柔柔。
苏洛洛头顶感知刹那间无限放大，温热的手掌，呼吸间的暖气。她脑袋沸腾一动不敢动，从脖子到脸颊烧起来，滚烫。
她勾着头看一眼地面，才发现两个人站得那么近。容衡发声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他胸腔轻微震动，蛊惑人心的妖孽。
“拿两件吧。”她嗫嚅着说出来后又极速补充道：“如果你想和我一起。”
“自然是想的。”容衡的笑容，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求之不得，一直一起。
等他转身朝着阁内走去，苏洛洛立刻捂住自己的脸，燥热感从心底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