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九幽一跃从四重山拜入九重山,因掌门携二师尊外出参加太行山掌门举行的拜师会,便由二师尊门下长老代为收徒,成为九重山正式弟子。九重山虽为一重整山,但山巍颇高,山势连绵,另有九重小山聚拢,呈花蕊之态。
二师兄萧锦特来祝贺:“小师妹!当真是你,恭喜恭喜!”
拜师会他来的晚,只瞧见了大师兄跟几位师兄弟在一旁候着,当问清楚了叫谁,他立马就联想到曾经的那个小丫头。多年不见,那小丫头当真从外山上来了,他就说小丫头不比一般人。
岂止是上来了,一般的弟子往往留守在三四五重山便是常态,六七重山乃是巅峰,能入八重山,九重山,且年纪轻轻的,少之又少。
九幽有一属自己的小院,离主山住所甚远,立在院前打手作揖:“二师兄。”
萧锦笑得合不拢嘴,待要细细问询一番,又有铃下作响,他只得作罢:“小师妹,你先好生歇息,待师兄忙完再来寻你。”
萧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九幽几分意外几分迷蒙的入了小院,结下结界,打坐调息。
半年前。
她以昆仑山叛逃弟子身份,偷盗长老下山金牌出山。陈家山掌门陈太丘下掌门之令,引得修仙派追杀于她。昆仑山清理门户在后,一时间各路修仙派皆有耳闻,若发现踪迹也会出手拦截或是阻杀。
九幽陷入腥风血雨,狼狈逃窜中,偶入一方境地,十里瘴气林,百丈不见音。方圆不知几许的雾气层层散开,一道穿的花里胡哨,簪花带彩,墨发荡漾无边的身影从顶上风骚的落下来,衣袂涟漪飘飘,齐平山崖。
九幽毫无 犹疑纵身跳入山崖,那人朗朗几声,替她阻了前来追杀的人。
死后三日,她醒来,在瘴气林里走上几日,出林便瞧见一人好奇得打量她。
妖界之主,凌云渚。
三月时间,她以退为进,获得凌云渚信任,将其暂废法力,交与前来拿人的大师兄风津亭,风津亭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小师妹果然不负众望。”
妖王凌云渚被带走,她随行上九重山,然而入得山上来,她直到现在也曾发现踪迹。
心下疑惑甚笃。
昆仑山及各路修仙派百年未成功逮获妖王,损失不下千名弟子,却被一无名弟子设计抓获,名声有了,半年来一路躲避追杀,实力也尚可,九幽踩着妖界之主的头上,成功入主九重山。
只是,凌云渚被缚妖锁捆住不便挣扎时,九幽眉心皱了皱。她向来尊崇本心,此番作伪乱了心智还是另有其他,她暂未想通,另有更重要的事,她需要思量。
“这支簪子确乃天界之物,有灵,若真如你所说,那人当还在。”
原韵长老上九重山一趟,虽有诸多疑惑,却也替她问得详情。
九幽未言曾在那山上瞧见一人,甚至也找到了那处是何地。右下侧方,云泽蒸腾,斜风搅弄处,五山那处天堑隐约可见。
“九重山,轮回天机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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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门未回,九重山有长老授课,多时二师兄闲暇也会指点一二。九重山除守卫弟子常驻,山里诸多弟子另有要务,或下山历练,或受令降妖,或联络各仙门商议要事。九幽半途上得山门的弟子只有前两月听了课,两月后各门长老丢了几本典籍便忙各自的去了,她闲暇时多,趁无人管辖,一头钻入山间。
与九幽而言,无白日之分,无深夜困倦。自然是渴饮山泉,倦歇树杈,心动时练剑,累极时看书,其中心得却比多年更有进益。未曾拜师过的二师尊大抵年末才回,还有得七八月,那山里足以让她穿梭。
年末时,九幽剑指二师兄,以些微败落,引得九重山弟子人人震惊。
二师尊帝休位于殿堂主位,看着下首安静跪拜的女弟子。他坐下弟子四百,关门弟子十人,萧锦乃门下首徒,第一弟子。如今这地位怕是岌岌可危。萧锦在一旁心下骇然更是多于震惊,往日他不过偶尔指点一二的小师妹,竟然差一点让他从剑刀林坠下。木长老说她是野人,整日不学无术,往那山中追鸡摸狗,他却知道,能在这山中来去自如的小师妹究竟实力如何。往日说她藏拙也好,不显于外也好,如今这一比试,已将自身实力展示在众人眼下。
师尊好似并未多惊讶,不愧是师尊,山上得来一个如此优秀的弟子也能如此淡定。萧锦默默按下悸动,心头却计量着每日增加两个时辰的练剑。
“何人?”昆仑山云霄殿二师尊帝休手中捻有一指尖玉,常年抚捻,已是温润无比,乃上品灵器,说出的话也如玉一般清冷,惜字如金。
“弟子九幽,拜见二师尊。”九幽磕头深拜,虔诚至极。
二师尊嗯了一声,似瞧非瞧扫她一眼,再瞧了一眼一旁的大弟子,大弟子萧锦心领神会,立时捧上一匣子,笑谈道:“小师妹,这是师尊予你的万魂丹,入了九重山自当洗髓净练,脱去凡胎。”
九幽直身叩谢接过,瞧着这一枚微泛金光的丹药,萧锦见她盯着瞧,再言道:“吃了后长生不老,定颜永生。”
九幽一双大眼舒阔开来,萧锦终于瞧见她惊讶的神色,满意道:“还不快叩谢师尊。”
“多谢师尊。”九幽双手掌心向上。
二师尊帝休身体乏了,仅余强撑的兴致,他想了想,“据说是你助他们捆了妖王?”
“是。”九幽拜谢姿势未变,说话带出嗡声。
“起吧,既如此,本尊还可应你一个请求,你有什么想要的,说来听听。”昆仑山的二师尊向来浅眠,出门一年半载回来只想瞌睡。山里帮他收了个徒弟,想来他睡醒得好几个月才能指点一二。先打发了吧。
九幽微垂头,只瞧见上座脚边是层叠的白袍,她合上万魂丹的木盒,“弟子想下山历练。”
萧锦在一旁一惊:“小师妹,你还未曾得师尊授艺,如何下山去?师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
“行,半年时间,你自下山去,为师与你三件任务,水中火,云上石,木中玉。”帝休神色恹恹,挥了挥手,一场正式的拜师便结束了。
至于什么是水中火,云上石,木中玉,九幽自去藏书楼寻。
萧锦却是又一惊,没有的刚上山的弟子就能出门历练的,师尊现在太好说话了。
九幽回望耸入云间的山尖,一点一点如水纹潋滟隐去身形。
突如其来的桃香芳菲袭来,雪色山巅影影憧憧似有雪崩之态,眼前仿佛有嗖的一声,黑暗袭来——
最先出现在庙中的是法暨,脚下一个踉跄,连退三步才止住因身体重聚带来的不稳,气息还未理顺,又有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人影,出现在月色浅淡的院中。
法暨还未来得及分辨来人是谁,徒然一道惊天骂声:“老和尚,你个朱雀卵王八蛋!”
这一声高吭倒似从刚被拉进镜里就酝酿的一句问候。
青敛被拉的更是几个踉跄站立不住,要不是凌云渚边骂边拉上一把,得坐地上去。
另外两道人影稍稳,其中一人拱手一礼:“太子殿下可还好?”
思无邪夜视无碍,早将一众人等看清,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庙中,这几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他看眼一旁的人,不动声色道:“无恙。”
他再看了看,“鬼卿倒是不太好。”
的确不太好,鬼修宜外伤并未痊愈,在镜中多年出了镜却不过须臾。
刚才所景,不知太子殿下看了几许。鬼修宜试了试法力,恢复了不少:“殿下可在镜中看到了什么?”
说话间,凌云渚和青敛甚至看也没怎么看两眼多出来的太子殿下,他们与他不熟,甚至还本应该的敌意也因为尊主的原因不清不楚,虽说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太子殿下,救回尊主,但这对外联络的事还是让给鬼修宜应对吧。
凌云渚和青敛悄无声息退到一旁石头栏出来的山石边,只有那和尚杵在一旁,时不时蹙眉,时不时瞧上思无邪两眼。思无邪沉吟片刻才道:“镜中千年,镜外一瞬息,镜中所景受心绪,执念,痴念影响,真真假假难辩,鬼卿以为我看到了什么?”
鬼修宜礼让出案几旁,示意太子殿下入座,开口道:“法暨祭出天机镜本是恼了我们几人久借天机镜不还,他向来记忆混乱,认不得人,却不知为何将殿下牵扯进来,还望恕罪。”他嘴里说着恕罪,说着不知为何,神色却并未有几分恕罪的模样,显然也是知道为何,“想来,我与殿下在镜中所见当不一样罢。”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再一扬首,唤来那两人,“云渚,青兄,过来见过殿下。”
那二人同一回头,思无邪也看过去,见着二人端的是一度纠结之态。
青敛倒不是纠结,他还沉溺在断了经脉,身残志弱中,还有她师姐,也不知如何,怎么就成了山里捉拿的偷盗贼。这么几千年过去,当时的他也没想清楚,没过几年也就忘了这回事。
见太子殿下看来,青敛才意识到正主已到,赶紧起身过来,这可怠慢不得,近前来作礼:“太子殿下有礼。”半分为着三界之主,半分为着那等关系。眼下是真真的太子殿下,面对面的太子殿下,托鬼修宜诸多妙算,他也是真真第一回正面跟太子殿下接触。
思无邪看着二人,回应着那道过于火热和道不明的目光。
凌云渚也悠哉悠哉跟了过来,一双冷艳的眸子向来桀骜对于和煦,只有调笑之时才见几分温润。见他又要露出那股子风尘调笑姿态,鬼修宜视线一扫,凌云渚开嘴的话头便一转,自觉收敛起那副荡漾嘴脸。
“参见太子殿下。”凌云渚难得摆出恭敬的样子,一起身却又暴露德行,笑得满面红光,“殿下这厢与我等在一块,怕是天庭那群老儿做梦都想不到吧?”
思无邪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轻颔了一下首,如果猜的不错,这人定然是三界找了千年也寻不着一点踪迹的妖界之主:“凌王。”
“不敢不敢。”凌云渚连连摆手,他怎敢担当得起太子殿下称他一声王,斜眼往黑黢黢的天上瞥一眼,别降个雷给他。他与太子殿下并未多少交集,无论是太子殿下十世投胎还是上了那天庭,他都没有胡乱掺合插上一脚,顶多就是吃了他养身池子里的金鲤,银鲤。那个时候太子殿下在不在池子里难说,便是在,估计也记不清了。说来太子殿下也不曾对他有过过节,甚至对他的一众下属,几千年来也不曾赶尽杀绝。想了想,凌云渚叹息一声,只叹这岁月蹉跎,已经是三千多年了。那个时候......
鬼修宜见凌云渚神思不郁,示意青敛把人带走。
凌云渚的确思绪一半还停留在被人拖到天界去的那会儿。
那会儿是多久,记不清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妙龄少郎,常常幻成人形辗转花街柳巷,最迷的便是各地遍地开花的小吃。有一天吃撑了,他在家门口荡来荡去正消食,突然一阵火里雾里,打得是霹雳作响,剑光火花的晃得他差点从云上掉下。谁,谁敢在他地界撒野?
“哪来的腌臜货,敢来砸你大爷的场子?”他才不久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果然,骂起人来朗朗上口。
瘴气散开,一看,竟然是三百里外的陈家山。一座破落山口,不过是一个强抢了别人家女儿又被人家打断腿,不得不逃窜到山里苟且偷生的货色。竟然占山为王,不久后换身皮囊立面旗子招弟子了。他恰好就小睡了几百年,等再醒来,当初遇见的那个小混蛋早作了土,睡到那山头几代掌门人了。要不是他心思都在俗世吃食上,哪能让他等这般坐大。
雾里见声,不见其人,就是这充满市流气息又重重幻音的骂声,如泉水一般一汪一汪生生撕开了这灰雾弥漫的林子。
围在山崖边上的陈家山修士一个个如临大敌。
“妖,妖,妖王?”山崖边上一众修士正追打的激烈,眼看就要活捉到一人,突然从天上降下一人,待一眼看清是谁后,连忙后退,说话一时都说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