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可不敢受此大礼，起来罢。”可刚说完起来，他又后悔了，这小丫头可让他费了不少功夫，没得处罚一番就让她如此起身了，又气不过。可看她一身血渍的定然是还没梳洗一番就下来了。
九幽神清气爽起身。
原韵长老神色晦暗不明，脑子里跑马似的滚了一圈又一圈她的恶状，偏偏这人神色诚恳还又深拜了下去，弄得他一个人生气，干生气。再大的事这么几个月也该消气了，原韵长老本就没多少气，这会儿也消失个干净，偏偏又要闹两下。
“让你起愣着做甚？”原韵长老一脸的苦大仇深模样，“要我扶你？”
九幽顺从地起身。
“哼。”原韵长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她，颇为嫌弃的挥手，“走罢，走罢，已经罚了还来找我做甚，非要再给我气上一回？”他知这小妮子聪慧，昏迷跟个死人一样还知道是他。
“……”九幽此时才抬头，微一叹气，又深拘一礼，“弟子深谢长老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哼。他都差点把家卖给轩如那老东西了，才换他上来瞧上一眼，看死透了没有。若非来一趟，一身四肢经脉不要了罢。
原韵长老一贯的刻薄态度，一副柔情的话非得用冰冷的口说出，侧过身，对着一天堑信口雌黄，“什么救不救的，老夫没救。”
九幽微露笑颜，“是。”
“哼，”原韵长老又瞪着她吹胡子瞪眼，从怀里丢过去一块沉金牌，“有一任务，去找你大师兄将功补过。”
“这是？”九幽接过牌子问。
“这都不认识？你上的什么课？”原韵长老不知是想着他那赔给陈不是东西岩的三件宝物怒气从生，还是赔给陈不是东西岩的三件宝物怒气从生，此时倒像是真的动怒了，一掌以肉眼难预料的速度攻向九幽。长老边出手边道，“如何行事自会有人告诉你，届时好生完成方可抵消你所犯之罪。”
饶是再过机谨，这说变脸就变脸的掌风九幽也是狼狈的躲开，再一掌送来时整个身子瞬间飘出去两丈远。单单两掌，可见着丝毫不留情，九幽目色一凛，凭空从袖中甩出两柄雪剑，迎面而上。
长老从腰间拔出银华宝剑，唰唰两声，看似动作随性而为，实则剑锋过处，若有草木，草木齐断，单有风，逆斩劈风！
九幽一剑探，一剑刺，身形灵动，步伐有致，粗看好似有规矩从之，细看脚下又并无一板一眼，但凡典法无论如何流畅都摆不掉刻板的动作，但她行剑时，章法之中又未见章法，无章法却不慌乱，也非是长久练习可得的。
长老敛气，长剑震动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三月，仅三月时日，竟有如此大的进境。稍一分神，一股严寒之气从头顶袭来。
这小丫头片子，是要断他的发！
原韵赶紧打起精神来，长剑舞出了极致，才堪堪将九幽的攻势凝练住，一张雪网横在两人中间，九幽一身悬在半空，两剑蒸腾起雾气也不见化一分一毫。
冷出了清霜，原韵极是怕冷，凝住后一撤手，收了长剑，又冷哼一声。
九幽落地拜谢，“多谢长老教诲。”
“……”原韵长老恪守山规，此时也难免想嗑她一个暴栗，偏生人家把话说的如此圆满，把他一番教训说成了教诲，顿了顿，“还不快滚。”
“是。”九幽握着金牌长鞠躬一拜，想了想还是问道：“我小弟......”
“他好得狠！”原韵长老不待她说完径直打断，九幽却瞧见他那一瞥向后山一副生气模样。长老生气归生气，却从未阻拦过她与小弟往山里跑。
九幽从怀中掏出一物，慎重请道：“弟子还有一事，请长老解惑。”
一支金丝擂身的紫金簪，通身华贵无分毫尘土沾染，聚灵气之光泽，并非凡品，若非原韵长老知晓那这弟子秉性，当以为哪儿偷来的。
“何处得来？”原韵对着光打量一番，色泽温润一洁到底，无一丝一毫的杂色，却是琢磨不透。
九幽想了想，道：“家里山头上。”
原韵二指开天眼，再次良久，九幽看着他道，“长老，这簪子有灵。”
“没错，簪子是有灵。”原韵长老回身看着她，“我欲上九重山一趟，你若信老夫，便先将它交付于我，我自有安排。”
“是。”
**********
四重山里，九幽在山里一月，日夜不分。轩如长老再不提寻她之事，不知原韵长老如何跟长老交涉，她下回山时，陈岩已从山里退出，山门弟子见了她也并无过多异样。
月余后，九幽正欲再下山之际。
“小师妹......”一道陌生的嗓音带着笑在云顶喊一声，似是有祥光纵下，九幽望向西侧高处，不时，两道身影脚踩两朵云降下。
“大师兄？”周围零零散散正欲上课的弟子纷纷鞠躬行礼，眼珠子里能擦出火星子来。
九幽见二人迎面而来，也忆起两次见过此人：“参加大师兄……”又顿了顿，飞快的抬眼看了另一人，又唤道，“师兄。”
“别多礼，小师妹。”风津亭一甩袖，颇带着些春风意爽，他恰巧来寻人，正巧就遇上了。还有啊，还是这山外的师弟师妹们懂礼貌，甚得他心。同行的师兄不过是临时被拉来的，见那四重山的小师妹还有些礼貌，脸上原本不耐的情绪此时也疏解了一二。
风津亭一身玉袍端的是玉树临风之色，腰间暖玉轻叩长剑：“你这小丫头，三月罚了罚过了，养也养的差不多了吧，这又是一个多月，原韵长老不是给了你通行金牌让你来找我么，怎几日过去了，也不见你来找我？”风津亭身量长，此时微微弯腰凑近她，一脸的温煦笑得不怀好意。身后那师兄冷哼出声，一个劲的白眼，没的眼看，打量起周边值守是否洁净。
九幽目色在二人见一个逡巡，未言只微低头。
风津亭见她不搭话，勾了勾嘴角，回首反笑另一人道，“你收敛点。”
“这句话送你。”白眼师兄又是一道白眼，抄了手不理他，往旁侧文竹旁数竹笋去了。
九幽神色自若，微微垂首，听候发落。
“问你呢，小师妹。”风津亭又勾下身子凑近，笑得一脸神色跟装束判若两人。
“……”九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金牌，递了上去，她不开口，眼前这人说话三分假七分更假，看似废话不合逻辑插科打诨，想要说什么早已经严明。她等着他发落。
无趣，好生无趣，不，有趣。风津亭眼珠子动几动，“跟我走吧。”说罢就领了人往山上走，不说话就不说话吧，跟他在一起，听他说话就行。哎哟，有任务了，还带个小师妹。
于此，三人愣是从四山关卡处开始往上走，走得却不是一条通行道，而是以一条玉阶悬空拼成的道，一眼望不断，玉阶之上状似天路极顶，待上去后又是数不清的玉阶。广殿上正跟长老授课的弟子们又是惊呼一大片，这越是往山上走越是有惊喜啊。这不是神仙术法是什么？
九幽此时面上也带上了诧异之色。所学术法有御剑术，御风，踏云，大多是虚空更多，像这种凭空捏来物件踏实物走的，一要控制实物，二要控制虚空，况且，这实物也更像捏造出来的，如此功法，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一次，她却是对这个所谓的大师兄多了几分慎重。
风津亭当然没有错过美人小师妹眼中的那一分惊愕，也不枉他花灵力铺设这徒有虚表的登天梯。
九幽两次入五山，从不知还有玉阶直达的地，以往都是从林间穿小路，虽有石阶，却不曾有玉阶连通几处。每一脚，好似踏在云上，稍一分神就可歪出去，愈走愈窄，玉阶旁没有了扶手，脚下一片云雾蒸腾。
却是风津亭走不耐烦了，将玉阶摆成了直程，就这样光凭脚程走，也得走个几个时辰。
越急越险，风津亭在前头领着心思却在后头等着听惊呼，却不料连气喘声也听不真切，耳边风声极大，估计是吹走了。他时而回首个几次，看那沉默不语的小师妹要不要个求助，他大方的拉个小手不是不可以。再柔弱点，他搂着踩云上去也不用走这九万多台阶了。
……念着念着，身后小师妹除了稳稳的跟在身后，连惊讶神色也没了，果然，有点胆量的小丫头。
身后白眼师兄两步迈了上来，顿了顿，又跟着走了几百级玉阶，开口：“能跟行么？”
九幽侧首望了一眼他，点了点头，“多谢师兄，能跟上。”
脚下丝毫不乱。
风津亭等的就是这一刻，倏尔，大手一挥，耳边一道皋鸣声，一只大鸟不知从何处跃来，伴着惊天动地的声响，九幽脚下的玉阶登时一空，迈出去的一脚径直踏空了去。
白眼师兄伸手一捞，捞了个空，“你……”他瞪了一眼风津亭，钻进云层里捞人。
风津亭直挺挺站在鸟翅上嘿嘿一笑，身形微动，身下大鸟托着他展翅斜滑，如同穿风云箭，霎时间也钻进云里，一个俯冲跃起，须臾，腾的一声云雾斩开，巨大的鸟身直直跃出云层。风津亭伸了只手抓住大鸟脖颈儿上一丛羽，回头乐得哈哈大笑，顾不得要被甩飞出去，大笑之声扬在云雾里，格外爽朗。雪白柔滑羽背，带着特有的暖意，九幽跌进柔软的鸟身里，在里面扑腾滚了两圈才从在鸟羽里挣扎出头，一脸惊魂未定，看向风津亭。
“哈哈哈……多有失礼，小师妹勿怪，师兄我法力不撑，害得小师妹跌落，可有吓坏？”笑得一脸的恬不知耻，白眼师兄腾了云上来，又是一个白眼，再也不堪忍受，唰的一声先行一步。
九幽看着那师兄果决御剑离去。喘了口气，低头看向手心里，那被抓掉的几片羽，也不计较被人捉弄，只是这鸟，四重山她已跑尽，未曾见过如此色泽，庞大的鸟。
风津亭一直笑意吟吟看着她，待看清了她那手掌大小的羽毛，神情一疑，扯着脖颈的手松开拍了拍大鸟，大鸟一脸畜生样转过脸，瞧上几样，倒是没有他那样大惊小怪。
风津亭踏着鸟背走向她，九幽看着他走来。
他捡起她掌心的鸟羽，看了看，又看了看她，那眼神分明是打量，却一时看不出来，“你可知，崇明鸟的羽毛，连它自己都扯不出来，一般的法术也拔不掉它一根羽毛，你是如何拔的？”
九幽扔了手中另两只羽：“蛮力。”
风津亭挑了下眉，伸出手接下那羽。
“崇明鸟辨仙魔，魔，倒是几千年没个消息了，你莫不是……”风津亭语带威胁，“你莫不是魔吧？”
“为何不是仙？”九幽顺着他的话讲。
风津亭两指在她额间探了探，离开之际又敲了敲，若无其事道：“想的倒美，你这力气太大了，可是扯疼了崇明。”说着想要翻一翻厚厚的鸟羽，找个伤口出来，又发现无从下手，只得作罢。九幽退了个位置给他，任他在丛丛羽中翻找。鸟身太大，一眼望去，除了擦身而过的云层，只有崇明鸟硕大的脑袋。身形微仰，上山路。
崇明飞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落在了一处院落，风津亭待要扶上一扶，九幽早找了个位置滑下。崇明水盆大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右脚屈着，一副别扭的姿势。
“懒鬼，才飞了多远？”风津亭看了眼向来谁也看不起的崇明鸟这会儿狗腿又虔诚的半跪了腿，敲敲它尖喙，转头眼睛向等在一旁的九幽打量，这世上不是没有那种天生克禽的人。只是，只是如此？
“知道这是哪儿么？”风津亭上前。
九幽一眼看了个大概，虽不知天，却应当是天景。雕廊画栏，龙纹凤舞，云泽深海，天光浅影，她看向身旁的大师兄风津亭。
“九重山，昆仑山最高山，”风津亭招招手，引她过去，“原韵长老月前可是舍了他宝贝才求得你上来，还不快速速跟上。”
九幽怀有一钟，敲在心间。
三日后，风津亭敲响房门，九幽着一身四重山旧衣开门，血迹斑点，尽染尘衣。
风津亭上下打量一番她，眨眨眼笑道：“小师妹，准备好了么？”
九幽目光移至他肩以上看向外边，苦苦云海，无风无波，九重山上的景色确实不同。她嗯了一声，半分不曾思索接下来行程会如何。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原韵长老的剑在你手上罢？”
九幽从空墟扳指里取出。
“那么，快些吧，”风津亭说，“原韵长老一力保荐你，想必，你当有我还没见过的本事。”
“大师兄很疼的，”九幽看着他，话里说着很疼好似有只言片语的不忍，话音还未落，下手就半分不留情，“得罪了！”
一道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风津亭闷哼一声，哪怕做好了准备也没见她这么干脆利落的。
“……会很艰辛，”风津亭把话叮嘱完，“不过，你当是不怕的，我便在九重山上等你……”
小丫头真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