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脖子挨着是一双漆黑浓眉!像是随意拿炭灰涂了两笔!
脖上肉皮青灰,扭成了个褶皱麻花,麻花直愣愣地瞅着这边——
不器艰难示意身旁太子殿下:“殿下,这东西太丑了……”
思无邪难得蹙眉,显然眼前这人并非常人。
当然不能称为人了,哪有人长这样。不器瞧那东西又慢腾腾把脑袋扭回去,甚至担心那颗脑袋拧了下来,滚出一堆白花花什物。
“嚯嚯,嚯嚯——”那东西边往上爬边嘴里发出厚重喘息。土石簌簌往下坠,半分没上去一个劲原地折腾。再爬不上去,不器想着要不把他扔上去。这要是一路往上,不得爬到天亮去了。
他才刚要请示动手。突然,那长短不齐的两条腿,好似有了指引般利索在空中连蹬两下,斜冲上了顶。动作迅猛刚劲,若不是那新鲜刚刨出来的树根……
两人快步跟上。
看样子,是把他们往山顶上带。
不器瞧殿下极有耐心等这引路东西爬坡。他也只好亦步亦趋跟着,打量这丑东西。
谁知到了后头,再斜再难的坡它也能手脚并用爬上去。
是粘上去了?
不器捏了个通明诀立在一竖直的光滑石壁前,看向那东西消失的方位,屏息好大一口气。旁边那明显人踩出来的小道它愣是看不见。
渐闻兵器相击的声音。
“殿下?”不器回身请示。
思无邪点头。两人化为一道金光,原地消失。
山巅,一块三丈有余的平地。开阔处与月齐肩,放眼山势起伏,暗灰连绵。
“滋啦——”一道绵长刺耳的金戈之音。脏兮兮的长指甲划拉过剑身,拉扯出一簇火花。快及剑柄时,剑的主人一记侧踢,拉开两人距离。
嘭的一声响,一团黑影摔在脚边。
前方长剑泛出激愤清幽之光,乃神的荧荧祥光。那人唰的一声抽剑断风警惕看来。
“武,武曲星君?”不器率先认了出来。
“太子殿下?”
那人欻的一声换手持剑。
纵然遮掩祥光,但武曲星君一见太子便知无误,收了剑,躬身行礼:“殿下,小心您脚下东西……”
太子天威本不惧这些东西,但此物种太过邪门,还是小心为上。
话音未落,那被踢开的东西又扑将来,长眉长眼借着月色看空洞如地狱恶魔,长得丑恶如斯……
“倒脸怪?”不器见那缠斗一块看清了些,一惊讶。这东西竟比他们还快,刚刚不是还在爬坡?
不然,并非同一人。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器护太子殿下回头,却才是刚才那倒脸人。动作极速,哪还有半分长短不一瘸态。
那东西神色木讷,极是面无表情。不器这才完全看真切了。
见他倒着一张木脸,直愣愣略过二人一个原地俯冲。如同山雀归巢,慈鸟喂食,僵直双臂朝武曲星君扑去。
三人就此陷入缠斗。
打斗姿势异常荒诞。武曲星君乃一方战神,竟被两东西夹击应对一时。
不器又紧盯漆黑林中,深怕再涌出几个倒脸怪。就两个丑东西竟然能跟一个天界神将战成平手。
思无邪立于山顶,山风劲劲,草木腐气俨然,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
“嘶……”武曲星君刚激出剑身幽火灭了一只。稍不留神,猛地持剑捂臂,又惊又疼倒吸一口气。抬剑就要往手臂上砍。
“星君!”不器高喊,怎能剁自己手?
武曲星君被一喊也立时反应过来,即刻飞剑刮杀,无济于事。那倒脸东西被砍得只剩颗脑袋也要叼啃在武曲手臂上,如附骨之蛆任他如何甩都甩不掉。
不器赶紧结个法罩护住自家殿下,这甩出来个甚?
武曲星君法器乃神兵利器,若是真砍了手臂不出半年康养不好。但那咬合的地方又麻又疼,犹如万蚁灼食。
左腾右甩全无章法,持剑砍也无法,那东西叼着不松口。甩成块破布,头发丝缠成个蚕蛹也不松口。更有涎液甩出,沾上草叶竟有滋滋之声。
一股鱼腥怪味又像是水草腐烂的味道弥漫开来。
不器留在结界里考量要不上前帮帮忙。奈何他仙法衰微,武曲星君真神都无法的话,那他这个凑数的......
思无邪二指一点,定住争斗二人。
武曲星君略显狼狈,撕咬处已流出殷红鲜血。神身若是被凡间利器所伤不见血不见伤,只有被仙魔二法所伤才能流血如凡人。
思无邪见有异,正往前探查。刚迈出一步,武曲星君中邪一般,竟一把破了太子殿下定身法。呕一口血沫,蓦然一个激灵朝一方疾走。
思无邪来不及反应,武曲星君已携倒脸怪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山的另一面是深涧,刀峰斧劈般崄峻磷石,世间凡人若有跳下去者绝无生机。天神不惧,但......
“殿下,殿下,武曲星君这下去,没事罢?”不器收了结界,朝黑黝黝幽涧深望。月色幽明,越发显得下方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不器只隐约瞧见对面如天堑一般的山顶。仔细听才依稀听见底下传来隐隐奔流水声。
思无邪凝神不语。
为何打着打着就跳崖了?武曲星君也忒粗野了,也不跟太子殿下请示一番,说走就走。莽夫!
思无邪举目望了望周围,山巅之间几座巍峨大山连绵,一轮明月高悬,本是惬意清幽之景,却无端增添了阴森之意。
他一把扯住不器衣衫,纵身跳下——
“啊——殿下——这是作甚?”不器嗓子劈了叉,完全被山涧流水声盖住。
“哗——哗——”山涧流水汹涌澎湃,水声十几丈之远清晰可闻。
“你们,你们想干嘛?”一道白衣身影持剑对峙,剑上青光焰焰却是强弩之末之态,又惊又惧瞪着对面几人。
“……”
又是如此……思无邪看着眼前,有人影,四人。不仅看不清长什么样,甚至连说话声也无,像是被人无端抹去。
“你们,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我不会跟你们走。”白影已然无了章法,剑法晃荡。
四人互视一眼,齐齐放出法力,几色灵力交织。
那人挥剑,咬牙拼命抵抗。
同样看不真切脸,却能感知有神力动荡。
有法术,修仙人?
白影剑法卓绝,凌光剑网织就下,四人法术也难束缚住,只能一步步紧逼。
剑光过处,白影分身打斗,察觉出几分危险,立马分出心思,挪步离开悬崖。
似是惊怕悬崖。崖下云海环伺,平静下有暗流涌动。
四人似有察觉,越发将他往悬崖处逼近。
“你们,你们,我就是死也不跟你们走!”白衣男子剑光舞到极致。然极力之下最易出现漏洞,四人中一人打中他膝盖,一人控制住他右臂,剑光渐渐隐灭。
似知晓已无回天之力,双眼一闭,面上绝望惊惧之色涌上。蓦地朝后一跃,跳下悬崖——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白影绝望怒吼,如坠鹰落向云海。
然而,四人对望一眼,跟着纵身跃下。于半空中施出法术将人固定再一卷,趁其不备捆其四肢,踏云而去,未做丝毫停留。
不仅是凡间,哪怕是仙人也多有惊惧高处。白影自高处跃下已浑身颤栗,此刻哪里还记得半分御剑腾云法诀。
“放开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们!”
“放开我,我不去!”
“......”
“殿……殿下?”不器惊喊出声,差点一头栽进奔流的水里。恍然间好不容易站稳,“殿下,我们怎么下来了?”
思无邪转头看他,眼底的一片炽白云海逐渐笼上幽暗。
水流湍急,拍击暗礁之音清晰可闻。
“殿下,这水里,也没武曲星君啊?”不器跳上一礁石凑近瞧,他夜视极好,可也只有黑乎乎的深水。
又御风往山涧中心处瞧了瞧,溅他一身水,“殿下,武曲星君不告而别了?”
纵然刚才那两怪物跟武曲星君几是打了平手,但他从不认为星君是打不过才跳崖。神君天赐,唯有天劫方可殒命,一般的小魔小妖顶多是乱乱修为。
“适才可有看见什么?”思无邪问。
“看见?武曲星君跳崖?”不器踩风回来一脸质朴,他刚撒出去一把寻灵蝶,在周遭搜寻一番。已没有神君气息,“殿下刚拉我下来追他人,可他也太快了。跟殿下也不说打个招呼再走......”
果然。
是孤影入境。
思无邪神思流转。一道形似结界在月下粼光一闪,云层氤氲,微泛五色。
手段高明,他竟找不出一丝法术痕迹。
山涧奔涌激荡出澎湃之声,山巅另一边。
“啧啧啧,青敛兄,你这手法着实刁钻。”八根白森森细长骨头制成的扇骨,无扇有风。持骨扇那人影在一株树叉上自在地翘着腿歪头慨叹,一摇一晃,分外悠闲惬意。
“若不是你拣了那黑炭乱涂一气,也不至于如此丑恶。”青敛收了一具傀儡,摸了摸它脑袋打理发丝,耐心得很。
木色傀儡合掌大小,头顶被砍出了几十条深痕,已是不能再用。
月色幽亮,凌云渚歪头看他极有耐心模样,越发笑着笑着冷不丁带上股颤意。
嘶......这场景实乃不堪入目。
啊,实在是太丑了。就小小一只他都难以入目。刚刚变成的大家伙,是个人早被吓死去修宜那排队领汤了。
“你好歹修炼三千多年,就算块石头也该雕出朵花来了。捏个傀儡就不能好看些?你这些一看就是假人。”凌云渚丝毫不觉着自己涂了两笔眉毛就拉低了长相,扯了片叶子哼哼嚼着。
“嫌难看要不你来?”青敛一身包裹在黑布中,露出面无表情的半张脸,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白眼。
“你把白眼给我合上,合上……”凌云渚呸呸吐出苦涩叶汁,凌空伸臂作势要挠他。
“云渚,下来,”阻了长臂一手,一直伫立崖边檀树旁,静候对山情势的鬼修宜转身,语意惯常平和,“铲子给我。”
“哦。”凌云渚听话地一翻身跃下,寻了树底的铲子递过去。
刚递上鬼修宜手,铲子一转,对面拎起就砸。速度极快,饶是凌云渚反应再快,一看风声不对立马闪身,但也难逃这一下。
“啪”的一声响,干脆清晰。
“啊!你干嘛?鬼……”凌云渚一手揉着屁/臀一面掉头大喊,反身用白骨爪子指着鬼修宜。一指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转身瞪响一旁看好戏的青敛,“好你个……”
青敛早躲开几丈之外,列出八具傀儡阵势。年岁等候太长,他们时不时切磋一二。
“怎么样,这回像不像?”青敛得意一声冷哼。
凌云渚你你你半天没你个什么出来。
那傀儡还欲动手被他制住,凌云渚甩了个白眼懒得跟八只傀儡动手,逮着身后这只傀儡仔细瞅。
从面上到服饰,身量大小,凌云渚围着转上一圈,啧啧出声,连眉宇间那抹伤春悲秋的相思之苦也刻画的栩栩如生。
果然是像。
哼,他一把抢过傀儡鬼修宜手上的铲子,还想打一下,想了想还是算了,拿了铲子往一旁还站着的真鬼修宜去。
“呐,你要铲子吗?”凌云渚郁闷地把铲子递给鬼修宜。
鬼修宜静望着对岸遥远处,直到二人消失在岸边,才转过身接过铲子,随手铲起一抔土覆盖一旁未燃尽的半柱香。
凌云渚回身又仔细瞅了瞅,眼珠子往外一转,大袖一挥收了那傀儡。适才人高的傀儡立时变成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的木头玩偶。
青敛见他确实打算不动手,这才收了傀儡军。
“哎,你既雕出了鬼修宜,那……”凌云渚把木头版小鬼修宜扔进袖袋里,凑近青敛搭肩小声问。
“云渚,该你了。”鬼修宜盖完无尘香,恢复一切原状,神色沉稳端肃,“不可玩闹。”
“哎,是,遵命,我的鬼王大人。”凌云渚收回胳膊,朝他一抬手示礼。
大事前还是极有分寸的,凌云渚持扇调笑一声,纵身离去。
青敛耸耸肩,跟着鬼修宜一道散作烟尘黑雾消失。
漆黑林深中,仿若一切奇异之事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