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瞧了眼太子,还好太子有护身结界。不待那头妖兽回答,白袍银甲骤亮,焚魔羽枪浑身浴火,威势汹涌朝巨头招呼。
巨头身形先是往后一缩,在阴影里一阵扭身摆尾,两眼睁圆泛出幽亮绿光,枯叶沙沙作响。猛地一个俯冲,四脚凌空奔来。朱雀持火焰枪斩其四蹄,两相触碰,金戈铮鸣之声在林间激荡。
分明是软皮兽竟有金石之身。
“喵呜......”巨头冲他呜咽一声,两后脚着地,站起有四丈之高,倾身使出前爪在半空中刨打抓挠,对着烈焰噗噗下爪。
“邦邦邦”几声捶击,长/枪烈焰不减,巨头在烈焰照明下显出清晰之态,果然是一只庞大的狸奴。
朱雀见它有一分玩闹之势,微一凝眉,手下攻势不减,刺向巨头额心虎斑。
巨头正捶击火焰在兴头上,见长/枪头顶上打来,下意识害怕似的躲了躲半个巨头。一双幽绿深瞳眨巴眨巴颤巍两下挤成了扁圆状,一副似泣似怨似眷恋神色。
“......”朱雀凭空一转。
巨头适才却是只躲了躲,没有还击。
朱雀疑心有诈,提枪再上。
月色破开浓云,枝桠清晰倒影斑驳。那巨头两条前腿如半山之丘,脚掌竟是乖乖收了利爪。身躯往后仰着,头顶一双大耳往后缩成条线,瞳孔也眯了起来眨巴,神情竟好似害怕般躲躲闪闪瞅着朱雀。
一张兽脸在月色清明下挤成了一张庞大的饼。
这……朱雀有一瞬恍惚,分明是一副宠兽娇憨之态。月老前段时日不知从哪点化了一只狸奴兽,那小货闯了祸便是如此作态。他觉着甚有趣,还摸了好几回。
恰恰这一失神,朱雀神枪未落,巨头前爪一掌呼啸来,啪的一声将他拍了几丈远。重重砸在树上,撞断两株树,枯叶簌簌,惊鸟四起。
“喵呜……”巨头拍了一巴掌依旧还是那番作态,颤颤抖抖,缩着个头,皱巴巴一张兽脸,好似被揍的是它。
好一只妖!朱雀吃痛揉着后腰脊椎站起来。找死!
思无邪面露一丝诧异于结界内观望。
朱雀面上涌出难堪之色,在太子面前大言不惭说保护,却连区区妖兽都对付不了,实在恼怒。
朱雀持枪一震,神力顿时倾灌金枪。御风而起,红光烈焰亮如极昼,滋滋作响,有猎杀一切妖魔之势,飞身急旋刺向巨头。
巨头动作迅敏,左右躲闪,时不时钢爪与长枪相击,激起火花四溅。如此林深中,若有火引毁山灭林不再话下。然而,金屑火花溅落如星火入深海,毫无涟漪,思无邪面露一抹沉思之色。
是幻境。
如此,好强的术法。
思无邪四侧环顾,只见四周一片胶着之黑,有黏腻拉扯之感,非寻常暗夜之黑。银月高悬,清辉下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奇异之处更在他感知不到任何法术的迹象。不似仙,不似魔,那到底是什么?
思无邪朝一尊山壁望去,犹如巨瓮倒灌。
这厢朱雀渐露不耐之色,每一枪刺出胶着如搅动稠粥。拔不干净,刺不进去,几千年来何曾遇到如此强劲的妖物巨兽。
二指画印,念动法咒,真言出动,焚魔羽枪登时精光大作。似已知晓此处非实非地,精光之下顿时几丈内深林形如白昼般光亮。
巨头浑然一体显露出来——竟是一只斑驳似虎似豹黄皮狸奴妖。
“团子。”朱雀下意识呢喃一声。骤然金枪刺出,狠绝一招——
巨头如山之躯往侧一翻,立时压倒好些巨木大树。两眼井口大小幽绿泛着光瞪圆了,竟看不出杀意,却有几分萌态。朱雀一愣,手下翻身刺出。那狸奴躺倒在地,仰面伸出左右爪往后一扑,交叠挠住枪头,露出胳肢窝,毛绒细软,又看一眼他……
朱雀又是一愣,却见这狸奴妖啃哧啃哧的,瞧见枪头火焰跳动,歪了头一口咬上去……
一口,两口,咬不动,抬起大头,似埋怨般幽深瞳孔亮汪汪盯着眼前朱雀。
“喵呜~”
“喵呜~”
嚅嚅娇憨连声叫唤,带上一丝可怜巴巴作态,跟月老那捣乱了红线缠满身的货一模一样。每每也是月老哎呦半天又下不去手,折腾半日才把姻缘线理顺。
朱雀忆起便心下一软,手中长/枪杀气有一丝堙灭。尚且留有一分神志让他应当立即斩杀,但一股无形之力生生将他牵制顿住。无奈又柔软的念头却不知为何涌上心来。
然就这一个顿住,巨头狸奴抖动两下铁铸般胡须,一合掌喷起腐叶将他全身一包裹,急急往后带。庞大的躯体全然露出来,倒退下压倒方圆数十丈树林。
思无邪随即跟上。
迦蓝印盘旋,金光焰焰照亮半边天,飘然立定,观那黄皮狸奴妖。
金焰下,那巨型狸奴妖退至一深坑中,噗噗甩动巨尾,蜷蜷身体卧下,懒懒抬眼瞧他一眼。半掀起眼皮,将失怔的朱雀拢在两只前爪里往怀里带,凑到跟前了伸出大头鼻尖蹭过去。
这是——
皓月当头,不知觉中,竟沦为满月之态。悬空一转,原本黢黑深林突然幻为白日,眼前立时一新——
思无邪手下一凝。
“喵——喵——”几声微不可闻的嘶哑叫喊,小身子颤颤巍巍害怕得直往角落里缩,皮囊下露出三四排小小肋骨。
“臭东西,臭死了,脏死了!”
“打死它!”
“打它!”
石头枯枝尽数往一只脏兮兮的小狸奴身上招呼,围观的是一群鸡嫌狗厌的黄毛稚子。小团子一身杂毛淋得一缕一缕,惊恐得将小小肉粉色脚趾抠在地上到处躲。
“不许,不许打它!放开它!”一旁窜出来个小男童,一把推开为首两人挡在前面阻拦。
几个黄毛稚子略小些,瞧着没劲扔下石头一哄而散。
小男童转过身寻了小狸奴,蹲下身瞧瞧,看它一脸惊恐又呆木的样子,提起脖颈左右瞅。小狸奴瞪圆了一双眼睛,眼珠子微微外凸以示悚然。四肢老老实实蜷在一起,仿佛被封印一般。
“咯咯……”小男童瞅着这小家伙儿可怜模样直傻乐,也不嫌脏,兜开衣裳把小狸奴一装抱走。
小男童回到家拿了木盆出来,大人没在家,搂着小狸奴先学着烧了半锅开水。咕噜噜冒泡的开水小男童伸出指尖试了试,刚一碰着就烫着哆嗦。赶紧舀了井水兑,边兑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往盆里够。
小狸奴一路颠簸着竟然睡得正香,小男童掏它出来时,小东西打起了呼噜噜鼾声。
小男童惊喜地将小狸奴泡进盆里,一碰着水,小家伙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立马扒拉着往外蹦。
“咯咯......”小男童咯咯直乐,握着小狸奴一身皮包骨轻言安抚。
“不怕,不怕,给你洗脏脏。”
“不怕,洗香香带你吃/奶/奶。”
小狸奴睁圆了眼珠子,两只小爪子扒拉搭靠着盆沿端害怕地抖抖抖。
“咯咯......”
偷偷拿洗脸用的布巾给小家伙擦毛,等干透搂了小狸奴拿口瓷碗往羊圈跑。屋后西院茅草棚里养了三只羊,老是顶来顶去打架。
小狸奴啃哧啃哧,奶/白的汁水一粒一粒往头顶撒。小腿晃荡两下,小男童不由得拎起它脖子。
这一拎起,小狸奴便一动不动,奶/汁浸泡的小脸湿漉漉。他又放下,刚放下,小东西一个站不稳要栽进去......小男童皱着眉头好一阵,伸出两指头只好扯了头顶一撮毛。
等小狸奴舔足了,咂巴嘴伸出舌头洗小脸小爪子。小男童看它歪头歪脑吃力的样子又咯咯直乐。
一乐扯着了伤口,露出豁风的牙口,嘶......刚想摸一下,拈了拈手指头,竟是一撮毛发。他向小家伙头顶看,一块不太明显秃了的一撮,笑得前俯后仰。
小狸奴晃了晃奶身子,慢悠悠一脚是一脚,向小男童身边晃来。小男童一动不敢动,睁圆了眼睛一直看到它爬上脚背,在他脚背上掉过身子,他能清晰察觉到小家伙儿爪子在他脚上抓紧。小东西蜷蹲成拳头大小,埋头又开始洗脸......
小男童小小惊呼一声,愣是蹲着不动,任由小狸奴把他的脚背当床睡起了大觉。
原来小狸奴是这样睡觉。
小狸奴眼见着一点点养大,相聚玩耍甚乐。每回小男童上学堂去了,小狸奴就垫脚软趴趴扒门槛土泥上。一双漆黑瞳孔骨碌碌瞪圆了,盯着小主人离去方向。
夕照时分,不知哪里听来的动静,小狸奴支起背往后撅撅屁/股,长伸一个懒腰,摇头晃脑一下倏然一道箭似的冲出去。
待看到身影,便听嬉笑声,小狸奴一圈一圈身子贴着小男孩脚边绕来绕去,尾巴竖得老高。羡煞旁边小同窗。小男童笑咧了牙摸摸小狸奴小花头,一前一后回家。
光阴转瞬。
恍然间,一夜,烛火昏黄,狭小木屋内,一十五六七少年男子正坐在浴桶里。
忽闻身后传来滋啦滋啦响动,似是爪子挠门的声音。
他好笑地转过头,透过窗棱微缝,见那早从蓬头小狸奴变成油光水滑的黄皮大狸奴,大胖墩。先是两只前爪攀住窗棱前沿,见他看过来,瞪大眼睛滴溜溜从缝里歪着脑袋望他。愣了个愣,自作主张的顶个大脑袋一点一点从缝里顶开窗户,探出大半个头。又自顾自的,晃了晃,像人翻山越岭一般使劲,埋下头半个身子吃力弯着,却是悬在半途一动不动了。